半日后,秦王囘率领十几万秦人,暂时退回了渭阳君嬴华的军营,他准备在这里,接见来自魏国的使臣。
片刻之后,魏国的使臣,礼部尚书杜宥,带着两名随从唐沮与范应,在几名秦兵的带领下,来到了军中帅帐,三人面朝秦王囘,躬身施礼道:“魏使杜宥,拜见秦王陛下。”
此时帅帐内,左右两侧坐满了咸阳贵族,大庶长赵冉、左庶长卫鞅、渭阳君嬴华,皆位列其中,绝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很古怪。
想想也是,因为今日他们秦人正准备与魏公子润决一死战,没想到峰回路转,突然出现的秦少君制止了这场一触即发的决战,使秦、魏双方各自休兵,这种反转,帐内的一干咸阳贵族们一时间着实有些难以消化。
此时,秦王囘仍在观阅魏王赵元偲的那封书信。
在信中,魏王赵元偲先是问候了秦王囘,然后言辞严厉地指责了儿子、肃王赵弘润反攻秦国、给秦国造成了巨大损失的这件事,再然后,魏王赵元偲话风一转,似诉苦般告诉秦王囘,目前魏国正处于覆亡的边缘,所以他儿子赵弘润才会如此暴躁,变相地把儿子赵弘润又捞了起来。
字里行间,魏王赵元偲仿佛就是告诉要秦王囘,这是你们秦人自作自受。
当然,意思虽然是这个意思,但信中的用词与语气却极为诚恳,强调魏国是的,因此秦王囘看到这番意思后,倒也不至于动怒。
毕竟这件事当真计较起来,秦王囘也丢不起这个人:原本想趁魏国虚弱之际,捞取利益,结果却被魏公子润打到了本国,险些逼得秦国跟随魏国一同覆灭,这种事秦王囘怎么好意思提起?
“我儿曾到大梁?”秦王囘问魏使杜宥道。
“回秦王陛下,贵国少君殿下于十月下旬,仅带着几名护卫赶至我大魏的王都大梁,求见我大魏君主,希望魏秦休战,当时少君进退从容,当真是惊煞我辈……”在解释的时候,杜宥的语气中充斥着几分对秦少君的佩服,这让秦王囘颇为受用,哪怕他知道杜宥的话中带着几分客套。
“来人,为尊使设座。”秦王囘吩咐道。
听闻此言,帅帐内有几名咸阳贵族面色微变,其中有一人开口道:“大王……”
然而,秦王囘瞥了那名贵族一眼,便令后者收了声。
当即,便有几名秦兵将一张长案、三块褥垫,放置于帐内中央,让杜宥与两名助手唐沮、范应二人面朝秦王囘而坐。
而待等杜宥坐定之后,秦王囘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沉声说道:“希望尊使能够理解,我儿少君的话,并不能代替寡人。倘若我儿在大梁许下什么承诺,希望贵国无需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都是否决了秦少君在大梁时许下的承诺。
然而听闻此言,杜宥非但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笑着说道:“秦王陛下言重了,少君殿下,并未擅自对我国许下什么承诺,他只是一力希望秦魏媾和,我大魏的君主感动于少君殿下的诚恳,因此特地让外臣代为传达我大魏的善意。”
“哦?”秦王囘不禁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魏国的使臣出现在这里,那是因为秦少君妄自对魏王许下了什么承诺,而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即便他再疼爱秦少君,也不会允许后者代替他与魏王交涉,更无法容忍因此对魏人许下的种种承诺。
没想到杜宥却告诉他,魏国只是被秦少君的诚意感动,因此主动接触秦国,这让秦王囘放下心来。
毕竟与,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有骨气的秦人,无法容忍因为被魏人兵临城下而与魏人签署和约,这也正是他当初赵弘润兵临城下时,他毅然决定与其交战的原因。
既然眼下是魏人主动接触他,因此,秦王囘心中倒也不至于排斥。
他在想了想后说道:“魏王意欲何为,寡人洗耳恭听。”
听闻此言,杜宥坐直身体,拱手拜道:“秦王陛下,外臣杜宥,此番奉我大魏君主之命,携善意而来,希望秦魏结盟……”
“结盟?”秦王囘微微一愣,他原以为面前这个魏人的目的是说服他们秦国退出这场战争,没想到,对方的心更大,居然希望秦魏结盟——这杜宥难道不知,他魏国的魏公子润,杀了我大秦多少国人么?
而听闻此言,帅帐内的诸咸阳贵族,脸上亦露出了冷笑之色,仿佛是在嘲讽杜宥:秦魏之战已打到这种局面,你居然给我说结盟?
而就在这时,杜宥提高声音,抢先说道:“其实在外臣看来,贵国在此时与我大魏开战,实属不智之举!”
听闻此言,帐内众咸阳贵族的脸上表情更为愤怒,或有一人怒声斥道:“好个狂妄之人,难道你是要说我大秦不是你国对手么?!”
杜宥闻言笑眯眯地看着对方,看得对方满脸涨红。
也难怪,毕竟一个魏公子润,就将秦国逼到了连秦王囘都必须御驾亲征的地步,众咸阳贵族,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反驳杜宥的言论。
“尊使这话是什么意思?”秦王囘面色阴沉地问道。
听到秦王囘的质问,杜宥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摇了摇头,正色说道:“秦王陛下,外臣绝无轻视贵国的意思。……事实上,肃王殿下反攻贵国本土的事,在大梁亦为之哗然,但此举并不能解除我大魏此刻承受的威胁,在河东、河内,我大魏英勇的儿郎,在强盛的韩军面前节节败退……”
听着杜宥详细讲述魏国目前的艰难局势,秦王囘听得心中迷惑,搞不懂杜宥究竟是什么意思——杜宥作为一名魏人,哪有将本土战争的劣势告诉他秦国的道理?
难道说,这杜宥其实是魏国的乱臣贼子?
就在秦王囘胡思乱想之时,杜宥继续说道:“……以我大魏目前的局势来说,若肃王殿下无法及时回援,我大魏的局势会很艰难;甚至于,即便肃王殿下带领麾下精锐赶回本国,我大魏恐怕也抵挡不住韩国越来越凶猛的攻势,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大魏覆亡,韩国占据了我国的领土,到时候,贵国就要面对一个比我大魏强盛十倍的韩国,试问,到时候贵国如何击败强盛的韩国,达成跻身于中原国家行列的心愿?”
听闻此言,帅帐内逐渐安静了下来,而秦王囘,亦在仔细思索杜宥讲述的这番话。
在秦人的印象中,魏国已经非常强大了,因为一个魏公子润,就两次将他们打得摸不着北,可如此强大的魏国,居然在其北方的韩国逼到几近要亡国的地步,试问,韩国将强大到什么地步?
此时,左庶长卫鞅看着杜宥微笑说道:“据卫某所知,贵国之所以处于劣势,那是因为贵国同时与我大秦,还有韩、楚,一共三个国家开战……韩国,未必如尊使所说的那样强大。”
“但它终究会变成庞然大物。”杜宥转头看向卫鞅,问道:“阁下是?”
“卫鞅。”卫鞅微笑着说道。
“卫人?”
“是。”
杜宥点了点头,随即歉意地说道:“抱歉,我大魏无奈丢了河内,如今韩军已侵入卫国的国土……”
“……”卫鞅闻言面色微变,张了张嘴,没有再针对杜宥。
见此,大庶长赵冉看了一眼卫鞅,对杜宥说道:“其实我觉得,韩国强盛,固然会成为我大秦的心腹之患,但贵国强盛,对我大秦也无裨益……”
还未等他说完,杜宥就开口打断道:“这位大人,您觉得贵国的实力与我大魏相比,孰强孰弱?”
“什么意思?”赵冉有点不悦地问道。
杜宥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杜宥只是想说,以我大魏的国力,尚不能在与韩、楚为邻的情况下,在中原立足,纵使贵国占据的中原之地,又能守住这片土地多久呢?”
“……”赵冉闻言沉思起来,捋着下颌的胡须不再说话。
想来,此前他只想着排除魏国这个挡在他们秦国踏足中原的拦路石,却没有仔细考虑,魏国的灭亡,会使韩、楚两国变得更加强盛,到时候,他们秦国仍旧无法迈入中原;再者,就像杜宥所说的,就算他们秦国趁此番魏国虚弱之际,占据了三川、甚至是河东、颍水,难道他们真能守住这片领土不被韩、楚两国倾吞么?
要知道,一个魏公子润就险些打得他们抬不起头来。
而就在这时,杜宥环视了一眼账内的众人,随即望向秦王囘,有意无意般说道:“少君殿下曾言,贵国攻我大魏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利益、获取我大魏的技术,其实我觉得,贵国趁此番我大魏虚弱之际,与韩、楚共同攻打我大魏,待我大魏亡覆后,注定也守不住夺取的土地,还是得退回秦岭,这与我大魏主动传授贵国一些技术,而贵国则退出这场战争,又有何区别呢?”顿了顿,他又说道:“或者,贵国也可以助我大魏一臂之力,这样一来,我大魏的财富、技术,不至于因战祸而损失,因此就能够给予贵国更多的东西、更完整的技术……”
“……”
微微吐了口气,秦王囘看了眼杜宥,随即又看着摆在面前案几上的那份魏王赵元偲的亲笔书信,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魏王已经给了他秦国一个台阶,那么,究竟是继续与魏军鱼死网破,还是与魏国结盟呢?
毋庸置疑,这将是一个对他秦国影响深远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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