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辈子第一次坐车跨省!这个滋味简直**,其他三人显然也受不了,他们三人轮流驾驶,不开车的时候,休息的人就睡得滚作一团,黎嘉骏找了条河梳洗了一下,换了一身舒服的衬衣衬裤,再出现的时候,灰衣服至诚终于不喊她大婶了。
等到后备箱里的油全部加完后,他们的目的地便明确了起来,最终车子将会开到娘子关,在那儿经由正太铁路直接前往太原。
没错,正太铁路。
黎嘉骏就指着这个名字开心一路了,谁能想此时还被称为石门的石家庄的正定县到山西太原的铁路会那么朴素的被称为正太?反正这个P她是收了,这个铁路未来肯定还是在的,只是改了个名字而已,只要可以,她一定要拼死守护这个名字!然后申请从上海罗店镇到云南丽江的铁路为……罗丽铁路。
顿时觉得如果做铁道部的工作人员也挺开心的。
这一路跌跌撞撞开了两天两夜,据说有近八百里,也就是说有近四百公里,也确实是现在的轿车的极限了,黎嘉骏到后来甚至有一种自己在坐坦克的错觉,完全没有抗震,蹦蹦跳跳的,颠得骨肉分离。
沿途他们超过了很多难民队伍。
大概因为上海开战的缘故,难民流渐渐的开始向山西以及河南方向涌去,队伍断断续续的,但是方向非常一致,大多都是穿着简陋的庄稼人,他们的家没有受到城墙的保护,赖以生存的田野和果园被炸毁,无家可归又无法在日军治下讨生活的他们只能拖家带口的前往后方,企图讨一个生计。
正值夏末,天气还在任性的飙升着温度,男人大多打着赤膊,松垮的裤子用裤带系着露出一圈裤腰,脚下踏着草鞋或者干脆赤着脚,他们有些坐在前头赶着车,有些则挑着扁担,上头挂着家当或者孩子,头上扎着的白汗巾早就被汗水湿透,顺着坑坑洼洼的黑脸上往下流,滴在精瘦的身体和凸出的肋骨上。
女人在一边扶持着,有牲口车坐的就坐在后面抱着孩子看着家当,没车坐的就跟在男人身边,或是扶着扁担上的行李,或是抱着孩子,扶着家中老人。娃娃大多赤身**的,就连女娃娃也这样,只有少数套着个小肚兜,扎着个羊角辫,在大人的腿边转来转去,也有怏怏的扯着大人衣角走在边上的,大多肚子浮肿,四肢如柴。
其中也不乏一些不一样的人,有扎起了长褂露出长裤却依旧质彬彬的学生,提着个皮箱背着个竹篮混夹在难民中,虽然气质迥然,可其蓬头垢面的狼狈程度,也差不多与其他难民齐平了。
她不由得开始猜测,这些人里,会不会真的有来自关外的难民,他们田地遭毁坏和掠夺,无处谋生只能南下,却不想好不容易逃到热河,热河掉了,逃到北平,北平掉了,再往西去……不用说了,他们是停不下来了。
这一路将会风餐露宿,烈日暴晒,人的精神和**都受到极致的考验,就像是跑八百米后半程时那种行尸走肉的感觉,麻木的,无知无觉的,那已经不能用疲劳来形容,走到后来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或者自己是在做什么,只是不停的走走走,不会崩溃,也没什么领悟,光想想,就一阵脊背发凉。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大豆和高粱……”
她脸贴着玻璃,无神的盯着外面有一队难民,低声哼着,她只会这么一句,便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的唱,唱到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就始哼哼唧唧的重复着调子。
车子滴滴滴叫着,前后的难民队伍便缓缓的让开,沉默的看着这小汽车慢慢的开过,车里的黎嘉骏看着他们,他们则麻木的看着黎嘉骏,即使对视,也毫无感情,就连小孩子都没有任何新奇或者羡慕的情绪流露出来,等车子开过,他们便继续走,跟在后面,越来越远。
差一点,她就成了这群人中的一员。
黎嘉骏微微探头向后眺望着,感到头顶烈日灼人,只能无奈的缩回头,心里沉甸甸的,郁卒无比,再也唱不下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在唱什么?”旁边至诚问,他再过去就是周书辞,他正闭目养神。
“没啥……不记得词儿了。”黎嘉骏听不好意思的。
“那就别唱,跟蚊子似的。”他说着,往手臂上挠了挠,“啧,痒死了,晚上谁开的窗!”
没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黑衣服,表字维荣的人道:“是你自己在外面引的蚊子,怪窗户作甚?”
“那今晚你去发报!”至诚极度不满,说是这么说着,但手上却已经掏出纸,开始照着本子译电。
“有什么新消息吗?”黎嘉骏凑上前。
这两日跟着这群人,他们虽然绝口不提自己去做什么,可是对于其他各路送来的或是他们拦截下来的消息却是知无不言津津乐道。
上海方面战事竟然出乎意料的占着上风。
七七事变后,校长立刻在南京开了国防会议,召集全国各地方将领前往商议抗日事宜,一个月后,全国各派系的军阀竟然真的陆陆续续到了,但是对于打不打,却还存在犹豫阶段。
这时候有个人站出来了。
“刘湘,你知道么?四川的。”至诚一副你个乡巴佬的样子,“刘湘你都不知道,四川省主席,这么多年啥事儿不干净跟自己人打了,八百年不出川一回,论钱,论军备,论战力,他们可都是第一……倒着数的。”
黎嘉骏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听着,一边听一边往记忆里找川军,她记得以前母后大人追着一本叫壮士出川的抗战剧看,好不好看她不知道,但是如果川军真如至诚所说,那那本电视能有什么追头?可总想反驳吧,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人家是搞情报的,消息就算有偏差,能错到哪儿去。
这边至诚就想显摆一下,压根不管黎嘉骏表情里有没有赞同,继续八卦:“可会上别人都还在问打不打,偏这刘湘站起来滔滔不绝讲了两个钟头,不仅说要打,还放话说他们四川出三十万兵,三百万劳工,粮食千万石。那劲头,好像鬼子已经占了四川似的,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为什么要笑?”黎嘉骏不得其解,“这不是很好的事儿吗,他们不管哪路军,谁不都跟抱窝的老母鸡似的,摸根稻草都要跟你拼命,好不容易出来个愿意掏血本的,你们还笑,人性呢?!爱呢!?”
“你瞎说什么呢!”又一个被黎嘉骏的形容词膈应到的男人,“前面不是跟你说了,他们什么都是倒数,这样的军队出了川上前线,武器谁给,军装谁给,钱谁给,还不是盯准了外头的冤大头有钱有装备!”
听他那意思,就差说一句川军就是出来讨饭的了。
“可是不是说无川不成军吗。”黎嘉骏低声嘟哝了一句,这句话挺有名的,总得有个根据吧。
至诚耳尖听到了,皱眉:“你哪儿听来的,要真说打,无中央军才不成军吧!”
黎嘉骏就差抠着脚丫装没听到,满脸写着我不服。
“哎,你告诉我,一个人手一把大烟枪,不抽站不起来的军队,能有什么出息?你见过川军?看过他们打仗?哪里来的自信!”至诚是和她杠上了。
可黎嘉骏谁啊,她怕啥都不怕抬杠,就算几年后抗战艰苦到谁都看不到希望,她还是能两眼一抹黑的坚信中国会胜利,用过飘柔就是这么自信!
她耷拉着脸皮一脸犟气:“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这样的谈话继续下去就只能用武力解决了,至诚表示他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堵了小半天的气,又忍不住开启了八卦模式:“照现在的情况看,说不定你还能安全回上海。”说罢一脸看你怎么求我的表情。
黎嘉骏果然无耻的满脸纯真问:“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收到应有的傲娇反应,至诚很不满,但还是又失望又嘚瑟的拿出他的小本本看,边看边说:“张治中将军有两下子,这两日战绩辉煌,连日本的租界都给收回来了,日军的陆战队连立脚的地方都没有,有些还被逼得逃进外滩的公共租界,英国佬又不是吃素的,这群鬼子一个不剩都给俘虏了。”
黎嘉骏听得很嗨:“真的!?那岂不是很厉害?难道能打赢?”
此时周书辞冷不丁的问了句:“前后打了几天了?”
至诚低头看:“上一次收到进攻消息是在十三号,那到现在是有整十天了。”
“哦。”周书辞没再问,黑衣服维荣却一脸忧色:“那差不多了。”
“什么?”三人中显然至诚是资历比较浅的,此时两位学长发话,也只能和黎嘉骏一样露出一脸纯真的表情请教。
“十天,日本兵除非不想打,否则增援肯定到了。”
“……”至诚低头看着小本本,上面其实也只有寥寥几字,大多是前方同事传来的实时战报,分析和预言一个没有,此时车里的人也只有瞎捉摸的份。
黎嘉骏叹口气,掏出一个冷透了的地瓜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其实他们虽然坐着轿车,境况又与外头那些跋涉的难民有何不同,就算多了点消息,知道和不知道也没有任何差别。
只是,上海那儿的主动进攻能打到这个份上,显见人家是真的有准备有棋谱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来救平津华北,也只能勉强当做是理解了。
而且,按照日军的尿性,一贯得寸进尺,如果不是上海那儿突然袭击,恐怕现在他们的脚下已经成了战场,这样想,上海那儿拖时间和拖敌人兵力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只是不知道,阎老西准备的怎么样了。
“对了,阎老……阎锡山他打仗厉害吗?”黎嘉骏问,这话她问得理直气壮,毕竟阎锡山这个等级的军阀,翻云覆雨的时候大多是北伐战争和中原大战的时候了,那时候黎嘉骏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至诚看向窗外,维荣摸摸鼻子,只有周书辞,憋了许久,憋出句:“就那样吧。”
“……”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怎么破!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晚睡,今天奔波了一天,刚下飞机到宾馆,路上只能码字,回来就迫不及待的上传了。
关于淞沪战场的小段子
八月十三日到八月二十三日是史上著名的十日围攻
张治中将军带着三个德械师一路把日本兵赶得跟狗一样,凶狠得不行,日军除了逃进公共租界、跳海,就只剩下了虹口的司令部和公大纱厂两个地方。
很多人分不清公大纱厂和四行仓库的差别。
公大纱厂是日本兵在这段时间处于劣势时拼死驻守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军久攻不下。
有个亲身经历那个战场的老人,老得已经说不清话,脸都松得摆不出表情了。
他说当时他们营(?)接到攻打公大纱厂的任务。
日军在纱厂外的铁丝网上通了电。
战士们当然不知道。
一群人冲上去……就剩下他一个活着的了。
他当然没详说过程,说完还点着头表示确定,点着点着,眼泪就掉下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