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全割瘦肉,吃的时候固然畅快,可吃过就吃过了。如果割回的肉中带上三成甚至五成膘却是最妙不过。瘦肉可以吃,肥肉可以熬油。熬剩下的油渣不但可以熬汤还是可以炒菜,乃是猪身上最有价值的部分。
“你当你浑家什么人,是那么好被欺负的?”高氏一瞪铜铃般的牛眼,霹雳一声:“胡屠夫敢,撕不破他家婆娘的嘴?”
“是是是,夫人自是威武的。”周秀才又缩了一下脑袋,身子顿时小了一圈。
高氏:“不过,今日嘛,我还真要全割瘦肉,让你这个窝囊废和孩子们吃个饱,不,我要割四斤肉。”
“你不过日子了?”周仲英吃惊地看着妻子:“这得花多少钱呀rds;!”
“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高氏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老爷,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没在织机上干了,换了个更赚钱的行当。”
说着她得意地叫道:“你猜,我一个月拿多少?”
“多少?”
“是以前的三倍,嘿嘿,等着吃香喝辣吧!”
“啊,这么多。”周秀才大惊:“好好儿的,你怎么不在织坊做了……你又去哪里了?”
“织坊每日都要干上六七个时辰,累不说,也没有多少钱。”高氏笑道:“我一把子力气,去哪里赚不来钱?实话告诉你,我去二胡老爷的军械厂了。”
“什么,你去了姓沃的那个红毛夷人手下做工,混蛋!”周仲英厉声大叫起来:“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是读书人的妻子,成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也就罢了。如今却要和一群卑贱的匠人混在一起,我老周家的脸算是被人给丢尽了。”
说到这里,周仲英抢天呼地的大叫:“苍天啊,周家的列祖列宗,你们看看呀,我周家要完蛋了!”
高氏斜了丈夫一眼,喝道:“说你胖还喘上了,别以为我叫你一声老爷,你就将自己当成一棵菜。我倒是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家里享福,可我摊上你这么一个篾片废物,也得有福可享才是。你若真能养活全家,我自然会乖乖呆在家里,否则,就少你娘的耍嘴。还连祖宗都喊上了,你周家的祖坟风水就不好,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你……休要辱及先人,忤逆,忤逆!”周仲英大怒,劈头将手中的书朝妻子扔去,正中老婆的脸。
高氏什么人,如何受到了这个气,顿时鬼火上涌,伸出蒲扇般的巴掌朝丈夫脸上轻轻一扇,顿时将周仲英扇得原地转了一圈。
轻蔑地冷笑一声:“我自嫁给你这个得了失心疯的蠢货,就是八辈子倒了霉。若不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早撵你出门叫你滚蛋了。你若是个男人,就得想办法养这个家,别成天呆在屋中骂人,人家孙侯爷什么地方不好,不就是让这里的天变雾了,水变黑了,可镇中的男人在他的工场里做工,每月总归有几两银子的工钱可拿,不强似在土里刨食rds;。依我看来,他就是个活菩萨,你还骂人侯爷是曹操,你还有良心吗?”
“别说我不提醒你,以后再乱骂人,小心我继续抽你。”高氏喝道:“我现在在侯爷手下做工,就是他的手下,我高氏也是个忠义之人。对了,你要想重振夫纲也易,朝廷马上就要开科举,你不去考个进士,做个知县什么官儿吗?”
周仲英被妻子这一通骂本气得浑身乱颤,这个时候再忍无可忍,叫道:“春闱我也想参加,可我只是秀才,又不是举子,没有资格,你懂什么?”
“哦,倒是忘记了,你不过是一个酸秀才。”高氏不住地挖苦着丈夫:“看来,我的官太太的梦是实现不了。对了……如今倒是有个机会,朝廷的科举你既然参加不了,扬州镇的科举你总可以去参加吧?”
“混帐东西,科举乃是朝廷纶才大典,区区一个地方诸侯怎么能科举取士,这不是要造反吗?”周仲英气愤地拍着桌子:“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老爷你继续骂,孩子们还饿着呢,我得赶着去割肉。”高氏也懒得同丈夫夹缠不清,收拾了一下衣裳,就大步朝门外走去。
“对了……”身后,丈夫犹豫了一下,问:“孙元开科举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一妇道人家,又没读过孔老二的破书,懂什么,不知道。不过,听工场里的人说这次扬州镇开科举,只要你是秀才功名就能参加。只要中了,立即就能做官。”
看到妻子昂扬而去的背影,周仲英愤怒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贱人,什么孔老二,那是大成至圣先师。若再辱及圣人,我非休……”想了想,妻子却是不能休了。否则,谁养活自己啊。堂堂读书种子,饿死在家中,岂不是一场笑话。
骂了半天,渐渐的,他的气也消了。反正这样的打,在过去二十多年里自己也不知道挨过多少次,早就习惯了。
在屋中呆坐了半天,心中突然有一种热切涌上来:只要中了,立即就能实授官职。而且,只要是秀才就能参加,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好机会吗?
不不不,孙元反相已露,我若是去参加他的科举,真中了,做了官。将来他被朝廷讨伐,我不也是了叛贼……可是,孙元现在还是朝廷的总兵官,不是反贼啊……
正想着,脚下一滑,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个时候,周仲英这回过神来,定睛看去,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家门,正走在街上。而双脚正踩进隔壁工场里流出的污水里,滑倒在地。
只见自己身上手上全是黑色的泥水,脏得实在不象话。
他本欲回家去换件干净衣裳,抬头看去,却看到前方有一座小院子,正是自己的那里在扬州府参加院试时的同窗连祈年的家。
这个连同学在西亭镇也算是小康之家,前年扬州镇征了他家靠河的地开设织厂,安了一百多台织机。据说,所赔的征地款是平日间的四倍。
连祈年得了银子之后,举家搬去了扬州州,他在那里有个姐姐。据说,连同学在扬州之后买了地,又靠着宁乡军的赔偿款子做起了生意。他的生意做得有些独特,不像江南一地的其他商贾要么经营丝绸茶叶,要么经营瓷器,而是煤炭。
据说他和扬州镇有点关系,从安徽那边买了煤炭之后,无论多少宁乡军都要。一年下来,日子过得爽利,也一跃从小康人家成为中产。
只不过,连家的祖坟在西亭无法动土,所有,每年临近春节,连祈年就回带着妻子儿女过江祭祖。
马上就要过年了,前几日连同窗就已经回西亭了,还派人过来请周仲英过去吃酒说话。
周仲英和连祈年以前关系还算是很好的,只不过,自从连同窗靠着卖地发财之后,周仲英就不太爱同他往来,实在是看不惯,这厮家业一下子扩大四倍,那副小人得志才大气粗的爆发户模样。
呸,不就是你家那块地靠着河边,被宁乡军看上了,得意个什么劲啊!若我家的地也在河边,老子才不会只要死倍赔偿呢,怎么着也得六倍。若如此,咱现在大约也在扬州城里享福了,还轮得让你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好运的家伙!
此刻,看到连家的院子,周仲英却是心中一动,暗道:“既然连祈年难得回西亭一趟,不如去他那里打顿秋风,谁叫你有钱呢?另外,扬州镇自己开科举一事倒是可以问问rds;。”
一想到科举二字,他身上顿时一阵火热,就站起身来,走到连家院门,伸思手拍了拍门环:“连兄,连兄,可在家。”
连祈年开了门,见周仲英一身脏得厉害,大惊:“周兄你怎么搞成这样?”
周仲英笑着将手上的污水朝袍子上擦了擦,笑道:“前番连兄回乡,来请我到你府上说话,可惜我最近染恙在身,不能见风。今日已然大好,就过府探望。却不想半路上摔了一交,弄成这样,见笑,见笑。”
连祈年看了看街上横流的污水,苦笑道:“咱们这西亭最近是脏得厉害,快快进屋,别冷坏了。”
就急忙将周仲英迎进屋中,又让浑家去了一件簇新棉袍出来给他换上。并叫她快些整治酒席,说是要和往昔的同学痛饮一场。
连家娘子笑着说:“也无须整治酒席,刚才周相公来的时候,妾身已经叫小红把了银子去酒楼叫了一桌酒席送来。”
“小红?”周仲英一呆:“谁是小红?”
连祈年难得的老脸一红,低声道:“刚纳的小妾,今年才满十六岁。老夫少妻,惭愧,惭愧!”
这鸟人连小妾都娶上了,周仲英抽了一口冷气,更是嫉妒得眼睛发红。
正说话间,酒楼的伙计已经挑着担子将两蒸笼酒菜送进连家。
周仲英也不推辞,直接坐了上座。
坐定之后,连祈年又少小妾小红和几个儿女过来拜见周世叔。
同连家娘子的朴素不同,连祈年的小妾小红浑身绫罗,满头竹翠,他的几个儿女也是富家少爷小姐打扮。
想起自家的母老虎和孩子身上破衣烂衫,周仲英心中一阵发酸。
吃了半天酒,眼见着已经到了午后,天上扬扬撒撒地落起雪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