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进入黎应笙的军帐之中,房间中,满是浓浓的草药味。却见千户黎应笙正闭目斜躺在病榻之上,一脸青黑衰弱之色。
“大人,李啸来看你了!”李啸声音颤抖,半跪于地。
黎应笙微微睁开眼,看着床前一脸悲愁之色的李啸,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右手虚扶,对李啸轻声说道:“李啸,你来了就好,我有事嘱咐于你,且让旁人退下。”
李啸起身,示意方胜带跟随入内的骑兵出去外面守卫。家丁队长郝长泽犹豫了一下,却见黎应笙亦向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郝长泽皱了皱眉,掀开帐门出去。
李啸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抓住黎应笙的双手,连声安慰道:“大人勿忧,你身体强壮,这点箭伤不妨事,只须好生疗养几日,不日便可痊愈如初。”
黎应笙却苦笑着摇了摇头:“李啸,我背后所中之箭,箭头涂了毒药,毒入肌骨,无药可救。我心下自知,现在我已支撑不了多久,故我唤你赶紧过来,因为唯有你李啸,黎某可以一托心事。”
黎应笙说完这句话,剧烈咳嗽起来。李啸发现,他用来擦口的手巾上,血迹点点。
李啸又惊又怒:“可恨叛军竟这般狠毒!”
黎应笙脸上又是一丝苦笑,他缓了缓气息,斜了一眼帐门见无动静,才低声对李啸说道:“欲杀我者,非是叛军,而是家贼!”
“啊!”
“李啸,昨天与敌激战,叛军在我军前面,我背后所中之箭,不是家贼,复能是谁?”黎应笙又开始咳嗽起来。
“大人可知是何人下此毒手,李啸定将他碎尸万段!”李啸怒目圆睁,双拳紧握。
“此事无有实据,查不出来了,咳咳,李啸,还记得我军从安东卫出发时,士卒闹饷之事乎?”黎应笙闭眼说道。
“属下记得,当时有人鼓动士卒闹事,意欲迫使大人不得成行。。。。。。”李啸双眼突然睁大,“大人的意思,昨天射箭之人,极可能是鼓动士卒闹饷之人么?”
黎应笙缓缓地点点头。艰难地说道:“李啸,人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想告诉你,本官的家丁队长郝长泽十分可疑。本官不是愚昧之人,他的鬼崇行迹,我已有所察,只是一直盼他良心发现,不愿戳破,却未曾想到今天遭此毒手。”
“那我替大人斩杀此獠!”
“李啸,不可轻动,毕竟没有实据。再说,此人所为,必定亦是受人指使。”
李啸脸面黑沉如铁,沉声怒喝:“大人,看来安东卫指挥使王铭世与副千户陈为果,还是定要置大人于死地方肯罢手啊。”
黎应笙恨恨道:“可叹我黎应笙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只想杀贼报国,结果没死在叛军手中,最终却死在这些所谓的自已人之手,我心何甘!”
李啸咬牙道:“大人放心,待李啸回到安东卫后,定会找出证据,将谋杀大人的背后黑手一一查出,全部消灭!”
黎应笙脸上浮现欣慰之色,他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李啸慌忙给他擦掉喷出的粘痰与血迹。
“李啸,我伤势渐重,估计难捱过今明两日。昨晚,我已告诉哨骑队长胡大能,若我死后,让他速带全部哨骑前去投你。”
“大人。。。。。。”
“李啸,我还要告诉你,本官在左千户所,还秘密藏有多年存积的银两20000两,粮草8000石,本为左千户所日后发展所用,现在看来,与其等着被那些恶人发现夺走,不如赠于你做一番更大事业。具体地点,我已告诉胡大能,让他到时带你前去。哼,王铭世、陈为果,你们这般精心算计谋害本官,本官却要让你们一无所获!”
黎应笙喘着气说完这一大段话,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大人如此厚赠,李啸惶愧之至,如何敢受!”
黎应笙脸上又是一丝笑容,他叹气道:“没想到,我黎应笙经营左千户所多年,谁知竟是李啸你这个当日的牛蹄墩墩卒方可托付后事。本官一番心意,李啸你就不必推辞了。另外,本官死后,我妻田氏与幼子黎星文,定是孤苦无依,为防恶人欺压凌辱,本官恳请李啸你多加照顾!”
“李啸受大人深恩,一直无以为报。大人之托,李啸必以生死承诺!尊夫人与贵公子,李啸定会倾心照顾。大人你就放心吧。”李啸双眼含泪,声音哽咽地拱手说道。
听完李啸的话语,黎应笙青黑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色,他挥了挥手,示意李啸走近,随后低声说道:“李啸,我黎应笙看人不差,你武艺超卓,又有雄心谋略,今后定有一番大成就,望日后善加珍重,护国卫民,黎某死后,亦当含笑九泉。”
李啸一拜至地:“黎大人之言,李啸铭心谨记!”
脸色黑沉如铁的李啸,拒绝了一脸灿烂得腻人的笑容的郝长泽留下吃饭的邀请,大步离开了黎应笙的军营。
郝长泽在军营门口笑容亲切地送李啸一行人离开,待其走远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代之以阴冷森寒之色。
李啸不知道,在李啸返回高龙堡时,山东巡抚朱大典的军帐中,朱大典、刘泽清、王子敬、李化鲸四人,正在紧张地讨论李啸全歼李九成叛军之战。
“从昨夜返回营中的辽东兵马处,本官现已探知,李啸仅凭不足一千之兵力,竟将6000李九成叛军全部消灭,李啸用兵之材,实实让人惊讶。”朱大典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刘某听闻,此人赠给辽东参将吴三桂1000颗首级,倒是慷慨得紧。”刘泽清冷哼一声,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嫉恨之色。
“朱某亦闻得此事,这样算来,就算叛军尸体有损坏,我估计至少还有近3000颗头颅在李啸手中。鹤洲,看来,咱们又得花钱从此人手中买首级了。”朱大典言毕,脸上是莫名的苦笑。
“哼!这厮名为我的部下,却是奸诈狡猾,一点也不老实!上次讹了我9000多两银子,这次不知复要讹本官多少银两,实实可恶之极!若非这厮攀上高太监,我早将此人军前正法了!”刘泽清咬牙怒喝,一拳狠狠地砸在面前的桌案之上。
“鹤洲,现在我数万大军与孔有德突围叛军苦战数日,胜负难分,斩得首级亦是甚少,皇上年轻心急,定会极其忧虑。若我们不从李啸之处买下首级,在皇上面前恐难交差啊。”朱大典仰天长叹。
刘泽清脸色黑沉:“买买买!总有一天,老子要亲手做了这厮!”
朱大典的亲随王子敬开口言道:“按朝廷定例,那李啸只需上交叛军首级1500颗,官位便可连转三级,越过佥事,同知两阶,升为此次晋升的极限指挥使,其军职亦可从千总升为游击。如此一来,那李啸定会更加跋扈,更加不把二位大人放在眼中了。”
刘泽清眼中冷光闪烁:“断不可遂了此人之愿,此人年不过20岁,竟想升到指挥使,哼,岂会如此容易!”
朱大典亦冷笑道:“老夫亦不会让他这么容易升上去!老夫会在奏章中向皇上说明,那李啸毕竟太过年轻,缺少历练,官位上升绝不可如此急切。相信皇上与朝廷也会同意老夫的看法。”
王子敬插言道:“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我们这边过于压制李啸之军功的话,那高监军那边,怕不会同意。”
“以老夫看来,这次就让李啸凭1000颗首级之功,上报晋升其为从三品指挥同知吧,相比李啸现在的千户之职,晋升之位不可谓不高,毕竟时年20岁的指挥同知,军中亦是极为罕见。这样一来,高起潜之处,纵有微词,也难于指责我等。”
朱大典说完,一直没有说话的刘泽清亲随李化鲸却笑着站起来,缓缓说道:“几位大人,何必在此为一个将死之人大伤脑筋,大可不必啊。”
闻得这骇人之言,朱大典、刘泽清、王子敬三人皆用惊异地眼光看着一张三角脸上满是笑意的李化鲸。
“化鲸,何出此言?”刘泽清皱眉问道。
“二位大人,李啸这几日与李九成苦战,我料定那高龙堡定已残破不堪,再难驻扎。现在天寒地冻,李啸想在这登州找寻新的落脚之处,亦是颇为不易,此人不日必将回返其来处安东卫。”
“这与李啸将死有甚关系?”一脸迷惑的王子敬在旁边插话道。
“哼,李啸来这里得容易,想回安东卫却是甚难了。”李化鲸卖了个关子,一脸笑容更加神秘。
“别卖关子,速速明言!”刘泽清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喝道。
李化鲸清清嗓子,沉声说道:“禀二位大人,在下知那安东卫指挥使王铭世,乃是将门之子,从祖父起,在安东卫任指挥使已历三世,种种关系势力可谓盘根错节。王铭世此人,庸碌无能心胸狭窄,一心只想世代占有安东卫。我等可派人制造流言,告诉他那李啸本可升为指挥使以替代他,现在因年龄方勉强暂为指挥使同知,未来定然还会升为指挥使一职。这样一来,王铭世定会大为紧张,对李啸一定会极度厌恶与警惕。我们再派人暗中唆使他赶紧出兵,在李啸还未回返安东卫之际,攻下李啸立脚安身之处。这样一来,现在与叛军大战后,兵微将少一心回返的李啸,见其最后的基地被人占去,其手中兵将定然人心浮动而溃散。兵将若散,李啸孤家寡人一个,当是难逃王铭世之毒手。二位大人,此乃驱虎吞狼之计也。”
“好个驱虎吞狼之计,真真好计啊!哈哈,李啸得到一个指挥使同知的空衔,却因此而送掉性命,惜哉,惜哉。”刘泽清抚掌大笑。
朱大典脸上亦是藏不住的笑容:“唉,可叹李啸一代将才,却因不知道和光同尘谦和做人之故,落得如此军败身死结局,甚是可惜。”
四人一同放声大笑,军帐中,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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