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不但整个梅市轰动,便是周围的省市也轰动一时,一些邻近地区的人纷纷赶来听戏。
奶奶当年就跟着家里几个姐妹来听戏的,没成想这一听就迷了进去,四十九天后,凤家班走了,也把奶奶的心带走了。
奶奶要去凤家班学戏,苗老爷子虽然是一辈子是农民,但那个年代,戏子之说实在是让人轻贱,苗老爷子怎么可能同意奶奶去学戏。
奶奶于是一个人离家出走,被家里的人发现,苗老爷子气的把奶奶关在了屋里,奶奶的性子就是一根筋到底,认准的事儿八头年都拉不回来。
被关着不能出来,奶奶就绝食。
可苗老爷子也是个倔的,你想绝食就绝食,饿死了拉倒,想学戏门儿都没有。
刚从上海回来的苗二哥看着这样不是个事儿,于是就偷偷的带着奶奶去了上海。
事发之后,苗老爷子就放出了话,不认奶奶这个女儿,甚至气的连二舅爷都不认了,让奶奶此生都不要进苗家的门。
奶奶跟着二舅爷到了上海之后,就进入了凤家班学戏,四年大成,初登台便引起轰动,有了苗金凤的艺名。
此后奶奶便跟着凤家班在各地唱堂会,一九四八年春天,凤家班最后一场堂会唱完。这次堂会的收入很差,几乎都不能维持整个班务的运行,再加上局势的不稳,凤家班已难以为继,回到上海休整。
奶奶这次回到上海,二舅爷是很高兴的,这时,奶奶已经二十一岁了,在那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二舅爷就张罗着给奶奶找个人家。
最后。经人介绍。奶奶跟爷爷相识了,只可惜相识没几天,二舅爷突然跟着东家一起离开了上海,走之前是毫无征兆的。
当时上海局势很不稳。许多大商家秘密撤离上海。有的去台湾。有的去美国。二舅爷的东家是去台湾的那一批,为了行动的保密,二舅爷这个帮着搬货的店员也一起被裹挟着去了台湾。此后,奶奶和二舅爷就失去了联系。二舅爷是后来又辗转去了美国。
一九四八年底,爷爷和奶奶就结婚了,那时凤家班已散,奶奶进了一家纺织厂做工人,一九四九年,父亲出生,父亲是共和国的同龄人。
到得一九五三年,梅市戏剧院成立,奶奶就突然跟爷爷要求,调到梅市戏剧院,爷爷也跟着调到了梅市教委,此后便在梅市生根发芽了。
“当初介绍人介绍我跟你奶奶认识的时候,只说她是同你二舅爷相依为命的,那个年月,家庭离散的太多了,所以我并不晓得你奶奶以前发生的这些事情,你奶奶性子一向是闷的,这些事她也从来都只闷在肚子里……”
爷爷啜了一口茶水,神色悠然的继续道:“后来,大约是一九六六年还是六七年吧,凤家班的一个乐师突然送来了相机和你们二舅爷的信,我才从你奶奶的一些言语中知道这些东西,只可惜没多久,相机事件又起,我和你奶奶下放农场,于是所有的事情都成了不能碰触的痛。”
奶奶的过往说完,爷爷颇有些感叹,整个故事就是普通人在动荡时代的缩影。
屋里,传来奶奶睡着的轻酣声。
“那奶奶的家乡是哪里?”灯光下,叶梧桐又问,感觉着就在听一部人世沧桑的大戏。
“你奶奶一直没说,而你奶奶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我也没太问,不过我估计应该离梅市不远,要不然当初你奶奶不会突然要求来梅市。”爷爷道。
当初决定来梅市是很突然的。
“哎,早知道,当初在广交会那会有,有人打听苗金凤时我就多聊几句就好了。”母亲有些懊恼。不过,在那种场合,一些事情本也就不会深聊。
“就算是知道,桐桐奶奶现在这情况,我也不敢冒险让她回乡啊。”爷爷长叹一声道。
有一句古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奶奶这种情况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如果是不相干的人,可能去拼那个更好。但作为亲人,却不敢去拼那个更好,只希望不会更坏,因为赌不起啊。
关心则乱。
接下来几天,奶奶都表现的很静。
傍晚,吃过晚饭,天有些冷,叶梧桐就不扶奶奶出去走,就扶着奶奶在走廊上遛弯。
后院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然后是许团长的声音:“桐桐,找你说个事儿。”
自上回最后一场戏演完后,昆剧团就被打散了,有出路的自谋出路,剩下的于人事相关之事都并入了戏剧院。
许团长现在也在戏剧院上班,当然戏剧院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儿,只是维持着一个行政文化单位。
“团长,什么事儿?”
许团长没多说,却是递给了叶梧桐几单纸,是一段剧情。
原来最近有一家电影制片厂在梅市拍电影,有一场以庙会为背景,男女主人公在分离多年后一场意外相遇的片段。
两人分离时还是青青子衿,再见时却已是白发苍苍,又各有经历,物是人非。这段戏是一段很有张力的戏,导演运用了一个衬托的表现手法。
他把男女主角相遇的场面放在戏台的前面
这部电影是一部时代大戏,男女主角经历的时代从民国一直到新中国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男女主经过各种的颠沛流离,此时相遇是百感交集的,导演通过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方法来表现这一段戏的张力。
可如果真的完全无声的话,这张力是绝对不够的,于是导演就在戏台上安排了一出戏做整段剧情的背景。
所选的段子是《玉簪记》里的一折《秋江》。
《玉簪记》讲述的是陈娇娥避乱托身女贞观为尼,却于观主之侄儿潘必正相遇相恋并相合的一个故事。
《秋江》一折讲述的是潘必正应试,陈妙常江上追别的一段戏。
戏台上的故事是别离,而现实中是男女主角再相遇,正好呼应,再加上《秋江》这段戏十分的缠绵,词句也很优美,可以完全达到情感于故事的统一。
导演找上了梅市戏剧院,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定昆剧,是许团长得到了消息,力荐了《秋江》这一折。
不管怎么说,一个剧种要复兴,要传承,总要时不时的常在观众面前露露脸。
如果大家都不了解,不熟悉,那要谈何传承,谈何复兴?
叶梧桐最近正学玉簪记,正在兴头,这会儿倒是瞌睡正遇上枕头了。
不过,母亲似乎有些不太乐意。
“桐桐快期末考试了吧?”母亲侧过脸问叶梧桐。
现在这时代学戏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读书才是正业。
“妈,我想唱。”叶梧桐道。
“那不能耽误学习啊。”母亲摇摇头,让桐桐学戏真不知是对了还是错了。
“这学了戏就是要上台唱的。”奶奶在一边似清醒似糊涂的嘟喃了一句。
这一刻,叶梧桐在奶奶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清明,奶奶的情况似乎是真的在好转。
这一出戏安排在冬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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