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寒山成炬恨参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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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易自家在村西,离村东最远。等到洛易满脸因短气憋得发紫赶到庭院的时候,茅屋和竹楼已然化为一团灰烬。顾不得烈火的炽热,洛易徒脚冲进了进去。刚没走几步,茅屋的房梁便轰然倒塌,震起团团烟烬,一时倒也看不清四下。

    洛易仿佛没了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光中那具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的焦炭,眼泪簌簌而下,流进他的嘴里。洛易觉得这眼泪好苦,好酸,好辣,神情恍惚间已经走到尸体前。灰头黑脸的洛易看着灰烬上躺着的尸体,跪了下去,怔怔地发呆。他的思绪千转百旋,好像回到了他八岁那年。

    那是他第一次带山外的人进村。刚进村,就被阿公责骂了一顿:“你个小兔崽子!我说的话你敢不听?我告没告诉过你不要带外人进村?你有没有听?还把不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洛易不服地辩解道:“她家还在西华府,离着还有好远。我见她可怜,帮她一次还有错吗?”

    这次,他领来的是一个女娃子,年纪和他差不多大,模样虽然狼狈却不掩清秀之质。洛易是在摆渡的时候发现她的,当时已经昏倒在岸边。洛易当时不辨男女,只是心中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便将她背回了村中。

    洛老头见洛易如此反问道,一时间呆了,喃喃道:“她还有个家,你却连个家都没有。嘿嘿,当真说起可怜,还有比得上我爷俩的吗?”洛易见阿公虽然是笑,却有一种他难以理解的神情,也不敢出声。

    洛老头见孙儿虽不遵自己话语,念他也是好心肠,倒也不能勉强与他,便抱起那昏睡的女童回屋了。此后待那女童复醒的事,洛易倒也忘了。只是阿公那次异样的神情,他怎么也忘不了。

    还有那一次次挖竹笋,捉游鱼,斗野熊每次都是在他危难之间,阿公挺身而出救了他一命。为此,阿公的身上也落下不少毛病,伤疤更是一身多。阿公生前生气时最爱吹胡子,可只要自己给他斟了满满一杯酒后立刻喜笑颜开,不会再追问他的过失。

    阿公高兴时也会捋自己的胡子,捋得洛易想把它剪掉。阿公最爱喝的是阿公自己酿的“清明醉”,最爱到村南头看人唱戏,最爱吃的是洛易炒的野菜,最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最爱

    “阿公,你起来打我啊!我不是不听话老惹您生气吗?现在我不躲了,你尽管打过来吧!哪怕哪怕哪怕你能骂我一句也行啊!”洛易想着十三年的时光,纵有前几年自己不记世事,可是每一天他都是被阿公当作宝。那些点点滴滴,之前没有好好珍惜,现在对于他来说却是弥足珍贵。他心中越想越悲,只觉得眼前的这具冰冷的尸体渐渐模糊。一股清凉之气从小腹中升起,直冲头颅。洛易大叫一声,竟然昏厥了过去。

    晨曦透过重重叠叠的山峦,抖落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里。不同以往的是,没有了鸡鸣犬吠的喧嚣声。只有那无尽的宁静,是相似的。只是在那宁静的背后,隐隐地酝酿着一股惊天伟力,只待一朝,破天而出。

    洛易抖了抖眼皮,睁开双眼,站起来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满目疮痍的残垣,烧焦倾颓的屋舍,都已成了苍白的记忆。他站起来寻觅了一周,并未见到一个活人,只有满地的尸体。

    “居然没有赵氏叔侄二人的尸体!”洛易重重道了一句。其他处的火势尚可,大多数村民是被灰尘呛入鼻喉中窒息而死,尸体面目依稀可辨认清楚。“那二人又懂仙法,唯有如此才可令大家防无可防,只怕是防了也挡不住仙家法术。”寒山一炬,烧毁的不仅仅是洛易内心的回忆、亲情,更撩起少年心中不可遏止的复仇决心。

    “南昭赵氏,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踏破你们的家门,替我的阿公和全村的叔伯们报仇!”青山依旧,旭日渐生,那山坡上残留的枝叶上的露珠,蕴含了新生的力量。

    “一百零七条人命,加上我这个本该死去的人,共一百零八条人命。这笔血债,我一定要向你讨回来!”洛易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墓碑,是他五天五夜中挥洒汗水的结果。每具尸体都是他辨认好久才一一入土立碑,其间一张张熟悉的脸庞都已双眼紧闭,魂断西山。老王头,村长,阿牛,二丫洛易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们或爽朗或严厉或憨厚或甜美的笑声,昔日之景,何异于裂肉撕心?

    “阿公”洛易轻抚着墓碑,像抚摸着洛空瘦削而又严峻的面容。从上衣内衫扯下的白布,在洛易的头上绕了一周又一周。在村中,这是家中至亲逝去的象征,洛易双眼已经流不出一滴泪。

    全村人的尸体大致还能辨认出模样,只有洛老头的尸体被烧得焦糊,洛易轻轻一碰就裂开,落在地上,与尘土融为了一体。他也努力地想将阿公的骨灰与泥土分开,可二者已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能再分开?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尘归于土’真谛吧。”洛易双腿跪在墓前,望着墓碑,若有所思。他已经不再介怀阿公的尸体问题,或许尘归尘才能让阿公真正享受到永恒的安宁,这也是他生前一直所期盼的。

    “阿公,”洛易看着墓碑上自己亲手刻着的“洛空”两个字,像面对着洛老头道:“我知道您生前最爱喝酒,嗜酒如命。可惜我经常劝您,您老喝得也不大痛快。如今在那边,可没人再劝您了。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啊,莫要再贪杯了!这壶酒,就算是我给您赔罪了。”

    说完,洛易从腰间拿出来酒壶,打开壶嘴,将满壶的清酒倒在洛空墓前。这酒壶是从地窖里拿出来的,火势不曾波及,得以保存下来。洛易便取来两壶,一壶给了阿公,一壶则自行饮了起来。

    洛空生前酿造的酒,清新中带有甘洌,味醇品佳。洛易大小没喝过酒,此时倒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阿公,你以前一直不让我饮酒,说什么饮酒误事。现在,我当着你的面喝,你也管不了啦!嘿嘿!”虽是笑声,听起来像极了山峡猿啼、子夜枭鸣。

    “你一直说写字不

    好,不及酿酒能养活人,还一直要求我跟你学酿酒,不让我再去见那贾秀才。要不是亏得我识得几个字,要不然你到头连墓碑上都没个名字。别人见了,那还不得来一句‘这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你说你这张老脸往哪放?平时里你也没少管我,虽然每次都是一顿打骂,可是你心里比谁都疼惜,这我是知道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越来越不听话。可我现在,最想听的就是你的声音,哪怕能再骂我一声,我心中也是欢喜得紧呐。”

    说到这,洛易又不禁想起以前的顽皮淘气,嘴角扬起了翘角,不知不觉间,已经盘坐在墓碑前。“可是你怎么不再打我一次啊,我好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啊!要是我不带赵氏叔侄两位狼子,寒山村也不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你、害死了大家啊!”

    洛易越想越心痛,,双膝狠狠地叩在地上道:“阿公,我一定会杀了赵氏叔侄二人,为你,还有全村一百零八条命报仇!从现在起,我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活,更是为了这一村的冤魂!”

    洛易在村中又呆了半晌,一一把村中景物映入了眼中。看了一眼寒气依旧的寒蛟潭,洛易狠下心走出了村子。他又扯些麻藤野草之类的,堆放在村子入口处。村子其实安在山谷之中,入口处倒像一个山洞,故而也省了洛易一番功夫。相信以山中杂草之生机,即便不能完全遮住洞口,可是等到花开之际,便是一堵厚厚的“草墙”,任他什么力大无穷的野兽狗熊之类,也绝想进入。

    “阿公,你教我的知识,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这样也好,没人打扰你们了。等到大仇得报,我一定再回来陪你们!”洛易回头看了看遮住的村口,心道:“不知何处去寻那赵氏叔侄。南昭?只怕离东昌府不远,我得问明了方向,莫要走了一些冤枉路才是。”

    少年无畏,往那山下走来,也不知前途还有什么磨练在等着他。红尘滚滚,自有因果缠身;儿女情长,也是前世孽缘。天空中兀的传来一阵闷雷,夹杂着雨丝,飘摇空中,酝酿着更为疯狂的霹雳

    天空中的雨,随着一声惊雷,不要命似地喷洒下来。豆大的雨滴泼喇喇地浇灌着比肩继踵的行人,像是释放积蓄已久的怨气。人们争先恐后的往茶棚、树下躲避,顺便骂了一声“贼老天”。

    雷声愈发的轰鸣,怵得再无一个人多言多语。大伙在茶棚下顺手抄过一条长凳,几个人坐了下来,你一眼我一语的开始讨论起今年的田地收成。渐渐的,话题已经不仅仅限于邻里农事,更有甚者聊到那鬼神之事。

    “哎,你们听说了没?武陵江边有座山头有神仙降临呐!”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赤着上身,头倾着向左右问道。“莫要唬人,莫要唬人!这种事情怎么能当真?都是一些子虚乌有之事!”那汉子旁边年长半旬的老者脸色一紧,急忙摆手道:“这种事情可莫要瞎诓,若是官府知道了,还不得跑去那儿拜祭瞻仰、封神祈福?那些香火钱、庙宇钱又是谁出?还不是糟践了我们这些平民。说不得,说不得!”

    “哈哈,王老爷子急了!”“可不是,咱们这些人谁会向官府说这些,那不是自找麻烦吗?”“就是,谁要敢离开这,我张大力第一个不允!”大伙七嘴八舌地叫开了,最后更有一个铁匠站起来高呼。大伙也都起哄道:“就是就是,倒看看谁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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