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州城的城门还是像往日一样在卯时开启,守城的士兵也不见增多,来来往往的平民也看不出甚么异常。赵季彦却也不敢大意,当即用灵力改变了样貌,变成了一个颧骨高挺、面带尖薄的中年男子,混入人流,涌进了城内。
好在一切平安无事,赵季彦并没有发现自己想象中的修道之人在城门驻守,一边若有所失,一边大为庆幸。
赵府失火的惨事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而忘记悲伤最快的却是儿童。他们好似从来不记得这里曾经有过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只是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出现的焦土成为了他们嬉戏的新宠,唯有那些残垣断壁叙说着自己曾经的辉煌。
赵季彦远远地伫立在一棵梓树的浓荫下观看着这所有的一切。那梓树先前冠幅开展,叶大荫浓,白花满树,正是纳凉的好所在。如今被大火殃及,树皮皲裂自不必说,今年秋冬更是收不成半点荚果。好在那梓树植在四**十挨星格之处,水火不相射,是以经烈火焚烧之后,于焦枝中暗藏一点新绿生机,这点却不是赵季彦此等槛外之人所能揣测。
正在赵季彦神游之际,右手猛然被一双大手拽住。赵季彦刚想有所动作,耳边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别动”。赵季彦一怔,就被匆匆带入了路边的小巷内。
“三叔,是你吗?”
赵季彦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鲐背苍耈、皓首枯颜的老人,心中却是困惑丛生。虽然他心里隐隐猜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用了某种法术遮盖本来的面貌,却也不太相信。先前他已经劝说自己接受灭门的事实,猛然间又多出一个叔伯辈的长辈,不由生出几分拘谨。
那人用手在脸上一抹,随即恢复了本来容貌,脸上却又隐隐流露出一层紫气。赵季彦知道这是三叔早年修炼功法经脉错乱所致,虽然后来经老祖赵常风用灵力贯通经脉,脸上那层紫气却是挥之不去,所以南昭同道都称三叔为“紫面星赵宸宇”,算得上赵府的二号人物。
赵宸宇平日里寡言少语,深凹的两道法令纹延伸至左右,沉郁的面庞不怒自威。赵宸宇话虽不多,却深得老祖赵常风所器重,掌管宗祠数十年,威名也深入人心。
三叔平素不喜季彦轻浮张狂,数次相诫无果,诉至赵常风处。赵常风却言道少年何人不轻狂,一笑以置之。那赵季彦生性不羁,曾醉卧烟柳之所数月不归,犯了族规家训“十规六禁”中的一禁,被赵宸宇于妓院中封了全身修为,带回府内,在宗祠面前被罚跪七日。
恰逢老祖闭关清修,六识封闭,不明身外之事。况且全府上下,除却赵常风,唯数赵三修为最高,更无人敢拂逆赵宸宇之意。赵季彦就在宗祠前生生跪了七日,滴水未进,虽不至死,却也心神无力。赵季彦何曾受此惩戒,嘴上不敢言怒,心中却一直将此作为自己的奇耻大辱,叔侄二人遂生龃龉。
而今赵季彦又见三叔“死而复生”,心中喜惧交加,旋即也恢复本来面目问道:“三叔,您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赵宸宇低声道:“不宜留,随我来。”赵季彦不疑有他,紧跟在赵宸宇之后,二人双双消失在巷弄深处。
二人依旧变幻成先前那副面目出了州城,赵宸宇尽寻一些幽径小路而行,渐渐行至一树木葱郁的山间。见四无人迹,赵宸宇摇身一转,恢复本来面目,打量了赵季彦几眼,疑道:“正机境?”说完,又摇摇头。赵季彦虽然灵力较蜕凡三境的修士更为多,却气息飘忽不定,灵力也不够精纯浑厚,远远逊于一般正机境的修者。
心中虽是百般疑惑,赵宸宇也将之抛在脑后,问道:“如何躲过?”赵季彦心知三叔是询问自己如何躲过此劫,当即便把自己在地洞内无端昏迷而后出现在幽谷内的经历同赵宸宇说了。后者听完,低头凝思不语。
过了良久,赵宸宇迟疑道:“若是依你先前所言,只怕是被人行了附魂夺魄之法。只是夺舍之后,被夺之人轻则神志蒙昧,重则身死道消。似你这般反而因祸得福、修为精进,却只怕另有他故了。”
赵季彦心中先是惊于对方此次言语之多,而后便是一凛,正欲与赵宸宇细说,却见对方神色一寒,脸上隐隐有紫气浮现。赵季彦深知这是赵宸宇灵力运转后的功法之效,心头一震,刚想祭出七星蛟龙鞭,又听得赵宸宇神识传音道:“有人,勿动。”赵季彦这才稳住心思,屏气凝神,腰间的蛟龙鞭也无声无息地滑落到手中,神识尽力向外散开。
堪堪在赵季彦神识所能及的范围内,发现了一群身着玄色劲装之人,行动之疾,如风掠山岚,迅猛而不失飘逸。疾行之中,模样辨不清楚,却依稀可见众人衣装的胸口处有三朵紫气氤氲的云纹。
“是入云宗的人!”
赵季彦心中一惊,不由叫了出来。这一叫虽是轻细,赵宸宇和那一群人却纷纷反应过来。前者袖袍一抖,一道紫芒从中闪出,旋即又化作一柄青紫色泽的长剑。赵宸宇跃上剑将手一招,低声急道:“上剑!”赵季彦在看到入云宗的标志时已然乱了分寸,这时听了三叔吩咐,哪里敢有半分耽搁?纵身一跃,站在紫辰剑上。在赵宸宇的灵力运转下,紫辰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山林中。
早在赵季彦发出那声惊呼之时,后面那群人早已各自御剑追来,去势甚是凶猛。一众剑光划过,当即惊出山林之鸟,漫天飞逃。一时间,山头乱作一片。
赵季彦站在紫辰剑上,初次御剑而行尚有不适,回望随后的追兵,心中很快就被恐虑占据。虽然忧虑追命愈来愈近,赵季彦却不怕出言催促,生怕打扰了御剑的赵宸宇。惶恐无助之际,赵季彦竟莫名静下心来,他深知日后若要替赵氏全府报得大仇,定是逃不过与入云宗站在对
立面。
“既然早晚都躲不过,何不从此刻起就面对它?”
赵季彦回首凝视了一眼后面追赶而来的数十道剑光,继而转头挺胸,任凭猎风凛凛,吹打在脸庞上。
好在赵宸宇早年曾在天一阁附近历练,对此处的地形颇是熟悉。他一路御剑左突右转,尽寻一些曲折之处。所幸后面那群人虽人多势众,却无一人是修为精深之辈。那赵宸宇又行事老练,约是行了五百余里,终于不见了后面的人影。叔侄二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停立在高空中。
“此处怕是到了南昭边界的定庸关了吧。”赵季彦在高空向下打量道。
先前叔侄出了衡州城门,已是辰巳之交,及至御剑逃亡花费一个半时辰左右,此时已渐至午时。
但见下方旌旗猎猎作响,又有一音清脆高亢,并带有悲凉之感。赵季彦循声寻去,见城楼之上一人身着重甲,左手持一物双管四孔,右手则从腰间取出一截杨柳,轻放在城楼垛口之处。随即又将左手那物放入口中,所发之声依稀便是赵季彦方才听闻,却与先前那般悲壮之意不同。
但闻音色柔和纤细,悠扬而婉转,如鹂鸟轻鸣,虚幻迷离而又动人心魄;似怀春少女,自带不尽娇羞之意。赵季彦若不是亲眼所见,万万不信这等婉柔之音是从一个镇守边塞的士兵所奏。再看身旁自家三叔赵宸宇,闭眼垂目,眉间萦绕一股郁结之气,仿佛被那乐声勾起心头往事。
那赵季彦还在神游,却猛地被一声长啸惊醒过来。
“报——”
周围更无人家,唯有城楼横亘在茫茫黄沙之上。就从那荒无人烟的大漠中闪出一骑黄尘,直奔城楼而来。
“方大帅,京城急诏!”那斥候一下马,便高声道。
城楼之上那人早已下来迎上去,将斥候引入里面。
“方逢时?”赵宸宇有些不确定道。
“怎么?三叔识得他?”赵季彦倒是有些奇道。
赵宸宇摇摇头,低声道:“入凡历练,听闻此人,忠义无双,当世悍将。”
赵季彦倒是来了兴趣,三叔少有对人有如此描述,看来这个凡人当真有些不凡之处。
赵季彦正暗自琢磨,忽的听耳边雷啸钟鸣,再一定睛,便有一道袍飘然之人立于叔侄二人面前。赵季彦目光一瞥,便觉周身灵力如决堤之水,狂暴不受控制。赵季彦不敢多看,连忙将目光移开,灵力这才渐渐平息。
赵宸宇早有准备,左手藏暗自捏了几张符箓,右手引成剑诀,欠身道:“道友请了。”
那道人还了一礼,沉声道:“不知两位道兄从何处而来?为何滞留此地?”
赵宸宇眉头一皱,语带不善,反诘道:“道友未免太过无礼了吧?”
那道人从袖中招出一令牌,向赵氏叔侄二人示意道:“在下天一阁门下执事,奉阁主之命来此有要紧事务,方圆十里之内禁止任何道友靠近。得罪了,二位还是请回吧。”说完,背后宝剑从鞘中一跃,飞到那道人手中,大有动武之意。
听闻那道人是天一阁之属,赵季彦心中不禁一慌,传音与赵宸宇道:“莫不是段弘那厮要助紫虚贼人,特遣门下擒我等回去?”
赵宸宇向赵季彦微微摆手,向那人抱拳道:“道友且慢,我师兄弟二人乃入云宗门下,也是奉宗内长老之命,有要紧事前去南阳国。六大门派,同气连枝,还望道友行个方便。”说完,右手一招,百余块灵石已奉到那人面前。
赵季彦虽是满腹疑窦,却依赵宸宇传音所言,恰逢其时地亮出紫虚道人先前赐予自己的令牌。
那人神识一扫,便知令牌非假,道袖一挥,那百余块灵石已然消失不见。“既然同为宗门办事,在下念在六大门派的名份上,便让你二人过去罢了。”
赵宸宇不敢多言,双手抱拳谢过,引着一道剑光将赵季彦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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