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城赵客马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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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书生举着蜡烛近前一看,不由脸色大变:哪里有甚么月下仙子,分明是一个人脸狐尾的妖怪!偌大的狐尾从裙裾底下露了出来,细细数来竟有三根!那书生不由一怔,全身竟没了一丝力气。”

    “呆了半晌,书生深吸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去,没曾想那狐妖竟幽幽回过神来,一双似醒未醒、媚而不妖的眼满含春意地盯着他。正是:穷生情乱遭厄难,狐妖月现动心猿。欲知后事书生性命如何,且听小老儿明日为众位继续道来,今日暂且多谢各位捧场!”

    正楼上一白须老者押了一口茶,润了润口。接着,他便操着略为拗口的方言,招呼楼下的小厮尽快收了银两。那小厮一袭蓝衫麻鞋,捧着一方木盘迎了上去,行动倒也利索,显是干惯了这事。楼下的看客们或解囊,或絮叨,一时竟是比方才热闹了许多。

    那老者也不管下面众人如何骂声连天,只蹲坐在正楼的阑干一角,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烟,在一片烟雾缭绕中,看着楼下木盘里愈来越多的铜板神怡气悦起来。

    楼前是开阔的平台,有两棵古树参天挺立。此刻,平台聚满了前来听书的闲客。台外栏杆下有“御天游”刻石。平台东南侧,则假山巧峙,花木扶疏。

    那老者心不在此,望着木盘心里不由念叨起来:“想不到从邺州来此居然对了,谁能料想这等神鬼之谈竟引得大半衡州州城之人云集于此。光这一晌午,竟抵我平时一日收入。想是这天一阁的风水极好,我倒是沾了它的灵气。只是眼前好生烦恼,本想拿了钱便走,可这衡州城的生意委实不凡。若是离开这里,我到何处再去寻一个这样的所在?说不得,原先的行程先搁置一旁,只能多滞留几日了。”打定主意,那老者不由打量起对面的天一阁。

    天一阁,自是衡州城繁华之所在。周围烟花巷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倒是个韵事叠生、佳话不断的场所。周遭固然繁盛,却又比不得天一阁的光景。这天一阁虽居风尘之地,却无一丝烟火之气。只是其内如何,却是少有人知。

    只是在他说书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十余拨人进了去。老者走南闯北,倒是练出了双好眼力。他见那进去的十余人中,个个俱是公子打扮,绮绣宝饰,绸衣锦帽,烨然生辉,自非一般人家。老者当时不敢多看,随即回过神继续说书。此时再回想起来,老者心中又被勾起一窥楼内的念头。只是他并非年少心性,按耐住心中冲动,转而评量起天一阁的构造。

    老者听闻在东华之西的中洲,有一通天阁楼,名唤“天一阁”。此阁上邻天门,扪落星斗,镇九洲之灵脉,锁四海之玄机,端得是盛名赫赫,也不知眼前这座天一阁与中洲那座有甚么关联。

    但见眼前这座阁楼,高约十丈,望之则感天地浩茫。听州城之人所述,整座阁楼没用一钉一铆,仅靠木件之间彼此勾连牵制,又经受千年岁月剥蚀昂然耸立,不可不谓之精巧。

    天一阁的楼顶为层叠相衬的“如意斗拱”托举而成,主阁则是“明三暗六”格式,即从外面看,有三层回廊相绕的明层,内部却为六层。正脊鸱吻高达丈余,正阁梁枋彩画则以“碾玉装”为主,辅以“五彩遍装”。四根楠木“通天柱”从一楼直抵顶楼,周围绕以廊、坊、椽、檩互相榫合。除四根通天柱外,又有一百零八根木柱,暗合天罡地煞之数,隐隐自有玄秘不可言说。

    那老者望着天一阁怔怔出神,兀的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思绪。顺着声音向青石板道看去,只见一身着白袍之人御马挥鞭自城北而来,所到之处人人皆是躲避不及。那人胯下之马色如霜纨,当真是银马白袍绝配。

    那说书老者不由赞道:“当真好马!”那马上白袍此刻离他尚有百丈有余,老者又是低声自语,说的更非这衡州本地言语。可那白袍之客却好似听得这番话语,双眼猛地向老者所在方向横扫过来。这一扫,却让老者如置身穷东烈风之中,通体生寒,心神竟随之一恍。待老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身头脑眩晕浑身上下竟没了力气,瘫坐在凭栏下。

    再看那白袍之人时,却见如流星飒踏,马若雷奔。路旁一幼童惊吓跌倒在地,嚎啕大哭,也不知闪躲,显是懵晕不明。两旁之人自顾不暇,更无一人抱着孩童离去。看马蹄落下之势,当是落在幼童头顶。那白袍之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此事已是停下不及。眼见那幼童命丧马蹄之下,老者不由心头一紧,却听得马上之人大喝一声,若天崩山摧,座下之马竟四蹄生风,踏下生云,从孩童头顶一跃而过,稳稳落在青石板上,继而向前疾奔。周遭之人不由得为之喝彩,从中也闪出一作妇人打扮的女子,急忙抱着孩童躲到一边去了。

    那说书老者目睹这一切,叹道:“马非凡马,人非凡人!”那白袍之人闻声又向老者看了一眼,径向这边赶了过来。此时二人离得较之先前更近,老者却看得分明。那人身着连帽斗篷,脸庞也被遮挡住,不能一窥全貌,只露出鼻梁以上部分。但见其眉如刀锋,目如晨星,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老者再一回神,已见那人来到自己面前,翻身下马,将马鞭缠在腰间,径直投向那天一阁正门。

    阁前早有人闻声迎上前来,那白袍人从袖中取出名帖递了上去。阁中人接了帖子,转身入了阁内。那白袍人摘下斗篷风帽,竟露出一张坚毅略带成熟的模样。不多时,便出来一管事模样之人,年逾三旬,蓄以短须。只见那管事模样之人迎上来笑道:“大郎,有失远迎啊!不曾想这一别竟是半年时光了,可叫哥哥想死了!若不是此番尊师派你过来,怕是此生不得相见啊!”

    那白袍之人神色稍缓,淡淡道:“也叫杨总管得知,小弟也是初次下山历练。”那杨总管知其孤傲乖戾,对此也不以为意,当即赞道:“听闻尊师紫虚真人得神马,旋毛如日月之状:如月者夜光,如日者昼光,毛色随四时之变。因食芝田之草,名曰步景。不知大郎所乘可是此马?”

    那大郎双眼闪过一丝得意,傲然道:“不错,正是

    此马!若不是小弟修为尚差一丝,未至正机之境,不曾习得那御剑之术,何以至恩师赠以爱驹?实在有负恩师厚爱。”虽言有愧,可那大郎哪有半分愧对之意?

    倒是杨总管好似猛然醒悟过来,惊道:“听大郎说来,莫不是你已到了通明期了?”那大郎冷哼两声,也不作答。杨总管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大郎真的修到蜕凡境的最后一关?紫虚真人当真好眼光,亏的是他才能得此佳徒。单凭大郎资质,也使得我杨诚天甘拜下风了。”按说那大郎听了这话也该谦让一番,谁料那大郎竟拂袖不语,忿忿向阁内走去,把杨诚天晾在一旁不理。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躬身低声对杨诚天道:“杨总管,这赵大郎也太猖狂了吧!就算他师傅入云宗宗主亲至,又岂敢如此无礼乖张?须知我堂堂天一阁也不是好欺负的角色,此子当真无礼!”杨诚天右手摸短须,左手摆手道:“且随他去,也不能堕了我天一阁之名!此事过后,只怕阁主也会少不得和紫虚老鬼叨扰一番。至于这位赵家大公子,嘿嘿”哂笑了两声,一行人随着杨诚天进了阁内。

    那说书老者在正楼上听得分明,不由惴惴不安起来:赵家大公子?莫不是是那位?是了,也唯有赵家子弟行事才能有这般声势。想那衡州赵氏在此地一手遮天,南昭之主也是奈何不得。听闻赵家大公子赵季彦半年前入了上品仙门,求那长生之法,不期竟在这撞上了。看他行事,想必定有甚么大事发生。我得早做计较,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心中计较完毕,说书老者匆匆收了钱,返回先前入住的客栈收拾行囊不提。

    且说赵家大郎赵季彦进了阁内,见一楼正厅中间觥筹交错,皆是鲜衣锦帽之辈。众人见他近前便一齐站了起来,俱是低头不语,面色如土。赵季彦冲紧跟而来的杨诚天笑道:“想不到这衡州城内还有人记得我赵季彦,倒也好生无趣。”那杨诚天听了这话尤可,余下众人听了不由身形一颤,似想起生平最为恐惧之事一般。他们虽半年未见赵季彦,也知他决非一般地痞无赖可比,平日最爱折磨算计。赵家本就势大,赵季彦又是赵家后辈翘楚,他们自是不敢怒亦不敢言。

    杨诚天呵呵一笑,转身伸手向右作邀状,道:“大郎,楼上请。”赵季彦冷哼一声,也不谦让,先行走在前面。杨诚天仍不恼他,只是心中暗自发笑:“这位赵家大公子倒真有趣。若是在入云宗也似这般无礼,也不知他何以活至此刻。”再一抬头,已见赵季彦停在转角平台,嘴角似笑非笑,冷声道:“好大一群公子!”那口气浑似在评论禽畜,倒也有指点江山的气概。

    楼下之人俱是低头不语,一时间倒静了下来。杨诚天见状连忙上前,赔笑将赵季彦引了上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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