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鸾眼皮微抬,并不言语,而是将视线落在姜莺的身上,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
她急切地想去看望世子,全然没有心思细细打扮。
可是瞧着姜莺,上穿百蝶穿花云锦袄,下着宝蓝碧翡金纹裙,脖子上还挂着一枚南红素面坠。唇点朱,黛扫眉,这身精致打扮,到底是去探病还是只为了吸引表哥的注意?
尤其是她脸上挂着的歉意,怎么看都透着虚假。
也是,姜莺前世再怎样满腹心机,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十四的未出阁少女,城府还不够深。
姜鸾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浅浅的浮在上层,“二姐姐客气了。”
她花了三年,早已看清这位庶姐的面目,可惜此刻不同于前世,不得不装出一副姐妹和睦的模样,和姜莺虚与委蛇几句,这才上了马车。
“姑娘,红芍来了。”绿棠正扶着姜鸾踩上踏脚凳,隐隐看到红芍拎着竹篮朝着门外跑来,连忙低声提醒姜鸾。
姜鸾停住脚步,回头朝着红芍看去,眉头却不禁皱了皱,“怎的这么不巧,偏遇上三叔了?”
姜家三爷是老夫人唯一的亲儿子,许是因着老来得子,宝贝得很,自祖父去后,便被老夫人宠溺成个纨绔子弟。
文不成武不就,偏偏每日沉溺于花月场里,被一群莺莺燕燕小意逢迎,好不快活。时间久了,挣了个“多情公子”的混号,更是引为得事。
“姑娘您先进去,我去看看。”绿棠说完便替姜鸾将车帘放下,快步朝着府内走去。她的脚步虽急,背影却依旧从容不迫。
“红芍拎着什么?可是带给姑母的东西?”姜莺坐在马车一侧,一边透过车窗望着红芍手里小心护着的竹篮,一边把玩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链,娇声埋怨:“三妹妹可真不够意思,给姑母带东西也不和我说声。”
她不够意思?
也不想想是谁临着出门才让碧桃把自己拦住,说要同坐一辆马车,根本不带商量。
姜鸾压下心底的嘲讽,抬首微微一笑,“三姐姐不用担心,娘亲备的礼,向来都是两份。”
“姑娘?”绿棠一手拎着竹篮,一手扶着车框,正听到这话。她有些意外,礼是她帮着秦嬷嬷备的,只有一份,可姑娘怎么说是两份?
“呀,终于拿过来了呢。”姜鸾似是没有看见绿棠面上的疑惑,欣喜的接过竹篮,然后小心翼翼的放置在脚边,仿佛里面装着什么奇珍异宝。
想了想复又抬头叮嘱姜莺,一本正经的道:“二姐姐可千万别碰。”
姜莺微微一怔,复而拧眉。
人便是有这样奇怪的心理,若是篮子没被绒布遮着,她反而一眼都不见得去瞧。可现下姜鸾遮遮掩掩,甚至不许她碰,反倒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
马车驶到了芙蓉街,这是京都城有名的商街,人流往来,车速也逐渐慢了下来。
姜莺趁着姜鸾正透着车窗往外观望,悄悄的往外侧移了移,然后伸脚去勾篮子上的绒布,只见里面窝着一团柔顺的白毛。
嘁,原来是只猫。
姜莺不屑的撇撇嘴,却不料阿宝不喜生人,现下被恼了困意,当即从篮子里钻出来,一爪子挠了过去。
姜莺尖叫一声,整个人急促的往后缩去,却忘了自己背靠着马车的边缘,这一后退,便撞开了车帘,整个人跌了出去。
“二姐小心!”姜鸾急忙站了起来,伸手去拉姜莺的手臂。
可实际上也只是外人听起来觉着她着急罢了,她的手指正好从姜莺的掌心滑过,然后便停在了空中。
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真的去拉住姜莺。
姜鸾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站着,面色平淡,无波无痕。她要做的,不过是看着姜莺从马车里摔出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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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莺虽然滚了一圈,但是因着车夫坐在车前挡着,阻止了她摔下去的势头。
只不过她是姜府的千金小姐,车夫伸手去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一脸惶恐地盯着。
姜鸾停了一瞬,这才掀开车帘,便看到姜莺狼狈地趴在车夫身后。虽然没有如她所想跌出马车,但也算是摔得姿势清奇了。
她看了眼四周,面上浮上一层怒色,“都愣着做什么!碧桃,白柳,还不快把二姐姐扶起来!”
姜莺的两个贴身侍婢被吓了一跳,此刻听了姜鸾的呵斥,这才回魂,连忙手忙脚乱的将横在马车外面的姜莺扶了起来。
“三姑娘,您出门带猫也不说一声,这不是存心吓我们姑娘吗!”碧桃先前从绿棠那里吃了瘪,一直存着怨气,此刻逮着机会,直冲着姜鸾发了出来。
只是她只记着寻姜鸾的不是,猛地拔高了声音,这一嚷嚷,便吸引了好些视线。
“闭嘴。”姜莺被盯得脸烫,恨恨地推开碧桃。
大庭广众之下从马车里摔出来,说是被猫吓的,她自己都觉着丢脸。
更何况,先前姜鸾特意告诫过自己不要去碰那个篮子,是她没忍住才惹的祸。这事儿便是闹大了也占不
不了理,何必在这大街上丢人现眼。
姜鸾对于碧桃的挑衅似乎并不在意,反而很是关切地问着姜莺:“二姐姐可伤着哪里了?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急切,若是旁人看来这当真是一个关心庶姐的好妹妹。
表里不一,说起来这也是跟着姜莺学的,上辈子在人前她可是最喜欢这么做了。
——反正只要装装样子,就可以博得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我没事,多谢三妹妹关心。”姜莺脸变得极快,一双美目转瞬间就蓄满了眼泪。可她偏又咬着唇,强忍着不肯把泪水掉下来,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好一个委屈的模样,直叫人心疼。
姜鸾看着姜莺如此,一面觉着好笑,一面又着实佩服这位庶姐的演技。
前世她便是用着这一招,多次在表哥面前博取同情。明明前一瞬还在自己面前嚣张跋扈,下一瞬便哭得跟受了八辈子委屈似的。
“二姐姐,我看咱们还是别去定国公府了。”姜鸾一边上前搀扶姜莺,一边吩咐马夫,“掉头去医馆。”
“不,不用!”姜莺连忙抬起那张泪眼迷蒙的脸,“我不碍事,还是去定国公府看表哥要紧。”
她自知容貌不如姜鸾,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哪怕只是在表哥面前多坐上一瞬也是好的。毕竟姜鸾可不是每日都像今天穿的这般素雅。
“可是二姐姐……”姜鸾上下打量着姜莺,咬着唇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
姜莺一愣,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绿棠递给她一面镜子,她才明白过来姜鸾是什么意思。
“啪—”的一声,姜莺将小菱镜反扣在掌心里,梨花带雨的面上显出几分恼恨。
姜鸾心里冷笑,面上却还要装出过意不去的样子,绞着手里的锦帕道,“这样好了,二姐姐您先坐马车回姜府换衣,反正这儿离定国公府也不远,让红芍和绿棠陪我走过去就是了。”
姜莺心有不甘,可她也知道,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去见表哥还不如不见,只能不情不愿的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婢上了马车。
“姑娘,你干嘛听二姑娘的话!她身边那个绿棠就不是个好的……”
“闭嘴!”姜莺一巴掌狠狠地甩在碧桃的脸上。她好好的仙云鬓被摔散了,宝蓝色的金纹裙摆也被勾出了一条丝线,还怎么跟着姜鸾一起前去定国公府。
姜莺打了碧桃一巴掌还不够解气,又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一旁缩手缩脚的白柳,伸脚踢了过去,“我怎么就分到了你们这两个废物。”
出身低,见识浅。哪像姜鸾身边的红芍绿棠,一个是奶娘家的女儿,自小跟着姜鸾一起长大。
还有一个,据说祖上是没落的贵族,因着父辈犯了事,才被贬为奴籍,可骨子里的那份清贵仍在,丝毫不逊于世家贵女。
都说二太太方氏为人温和,对着姨娘宽容大度,对着庶女也一视同仁。
可姜莺知道,这位嫡母把姜鸾看得比什么都重。只要方氏在一天,万不肯自己抢了姜鸾的风头。
姜莺猛地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将它重重的扔在地上。一边伸脚去踩上面的点翠,一边把自己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链也一起扯断。
宝珠四落,玉石碎裂,啪嗒作响的声音却让她觉着心头直升快意。
嘁,这些小恩小惠,当真以为她放在眼里?
姑母悄悄送给她的首饰头面,可比父亲送给姜鸾的东西都要稀奇得多。只可惜姑母千叮咛万嘱咐,说那些只能留着她出嫁时压箱底用,平日里万万不可拿出来。
要不然,她早就凭着那些抢尽了京都贵女的风头,哪里还轮得到姜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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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鸾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绿棠,礼捧好了没有?”
她虽问着话,却没有真的去看绿棠,反而回头看向姜府的马车,看着马车上面的红缨一晃一晃,看着它掉了个头,载着姜莺朝着姜府的方向缓缓驶去。
绿棠低着头,怔怔的看着手里捧着的礼盒。
雪参,燕窝,鹿茸。
精致的礼盒,繁复的花漆,二夫人亲自挑的重礼,便是满京城都少有重复,根本就找不出两份。
姑娘她之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是因为在让红芍去抱阿宝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二姑娘到不了定国公府。
绿棠被自己心中的猜测一惊,猛地抬头向前望去。
她只看见风吹起姜鸾的裙角,在寒气侵袭的春风里,随着脚步微微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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