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山寨已经完全被霍城控制,老山族族人被抓起来关进了一间仓库,义信成员看守在了山寨各个角落,戒备森严。
安浔跟苏洛一个房间,负责照顾。
山寨里设施简陋,连电都没有,安浔在木屋角落砌了一个简易石台,架起篝火后烧了一锅水,把手帕沾湿了,给苏洛擦洗了一下。
苏洛昏迷了整整一天,知道隔天入夜都没有醒来。
她后脑的伤很严重,纱布包得层层叠叠的,衬得苍白的脸更小了,看着很可怜。
安浔用滚烫的帕子擦干净苏洛身上的污迹,再由医护人员给她上了药。
苏洛吸入了山洞里的毒气,很难排出来;相比之下唐少辰症状更严重,毒素已经干扰到了视觉神经,想必很痛苦。
安浔跪坐在苏洛身边,听见门外霍城同顾三小声商谈,讨论解药的事。
霍城似乎对毒有一定的了解,当然这并不表示他一定能配出解药来,此刻还不如去严刑拷问关押起来的人更为有效。
“嗯…!不…!”
苏洛做恶梦了,在梦里出了一身汗,皱着眉直哼哼。
安浔疼惜的抚过苏洛滚烫的额头,垂眼静默片刻,轻轻哼出一首歌来。
那是一首童谣的调子,安眠曲,她哼了两句,唱出来,绵软的语调,是江南水乡的乡音,那不是临江的方言,安浔没太在意,就这样哼出口。
“小宝贝,快睡觉,一觉睡到大天光——”
“小宝贝,快睡觉,一觉睡到大天光——”
她轻唱着,伸手轻轻在苏洛背上拍过,一下一下,带着安抚的力道。
门外,霍城本来是要跟顾三一起走的,走出两步停下,转了回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小木屋里很暗,两名女护卫守卫在屋子一角,篝火静静燃烧在另一角,安浔脱掉了那身黑色雨衣,里面是件很普通的浅色t恤,她正微微弯着腰,轻柔安抚着苏洛,撩至一侧的长发垂落,露出的雪白颈项同手臂,在火光中泛起浅浅蜜色的光。
霍城微有些愣神。
此刻的安浔周身静谧,带着他所不曾见过的,平淡柔和的气息。
就像那一贯明艳又妩媚的容颜都变得清浅温柔起来,叫人心间一瞬说不出的绵软,霍城顿了顿想,安浔,好像小仙女一样…
想过之后他就有些窘了,这样的念头显然太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情,倒是弄得人有些尴尬起来。
尴尬着,他却是忍不住走了过去,轻声轻脚走到安浔身后,俯身坐下,从身后搂了上去,完完全全,连她的手都捉了回来,全部圈在了怀里。
角落的篝火烧得噼啪响,两名护卫是训练有素的,神色淡淡低下头去。
安浔最近是愈发迟钝了,霍城掉头回来她都没能及时发现,待到他身上温暖的重量压上来,她小惊了一下,无奈勾唇笑了:“别往前你太重了…”
她话落霍城就朝后仰了仰,当然没把人松开,扯着安浔一道往后靠,让她的脑袋靠在他肩上,后背也整个贴上他胸膛,指尖顺过她细滑的长发他便宜都占尽了,最后团住她的手:“你身上好凉…为什么一直这么凉?”
情人间说话本来就大多没啥实际意义,霍城声音有些含糊,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耳边绕,安浔觉得这人难道是在撒娇?
“嗯。”她随意应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冰棍一样的十根手指头被抓去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捂了捂。
平时霍城宠人却并不粘人,今晚这样安浔心里其实还挺意外挺高兴的,高兴着她面上却没显出太多,笑了笑推人走:“你快去忙吧,我守着苏洛。”
“嗯。”
霍城应了一声,却并不动。
他微低着头轻靠在她肩上,耳鬓厮磨的状态,她想他肯定很累了,两天两夜,神经绷了一路,到现在都不能休息。
“能快点找到解药的话,今晚洛洛吃了药,后半夜就该能退烧了。”
安浔淡淡开口。
“嗯。”霍城轻应。
“那如果到时候洛洛已经没事了,我就过来找你?”
安浔转身,抬起头来。
霍城有些愣,他判断不准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他一瞬理解到的意思。
安浔忽而笑起来,那一刻明媚娇艳的感觉又全回来了。
“呐,到时候你就留在房间好好等我,记得要专心等着哦,我会过来找你…一起睡~”
她故意拖长了最后一句,弯成月牙一样的眸子里笑意都是闪闪的,有些妩媚有些俏皮。
话落霍城惊了惊下意识抿唇,他紧张得心跳都漏了半拍,怎么能这么好玩?~
安浔扬手去扯他的脸:“呵呵是不是很开心?终于可以睡女朋友了,啧,可算是熬出了头…”
安浔最爱口无遮拦,每到这样的时候玩笑开得上天入地完全没个正型。
霍城微皱着眉,在安浔扯上来之前先把人圈了,有些紧张也有些惩罚性的在她腰上轻掐了几下,安浔怕痒,赶忙坐正乖乖的不说了,绝对不说了!~
他无奈看着她。
她太过明艳。
静若幽月,笑如暖阳。
那是他永远仰视的所在,目光所及,唯一的光亮。
霍城心里波动得厉害,青黑眼底却是澄净一片,连窘迫都是干干净净,叫人一眼看穿。
四目相对他嘴角亦是跟着浅浅上扬,安浔当然见不得她家祸国殃民的美人这样笑,她扬扬眉赶人走。
“这下动力十足了是不是~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
此后,霍城带着顾三离开。
小木屋里再次沉寂下来,苏洛在安浔的童谣中似脱出了梦境,在药效作用下总算安然睡去,安浔仍旧守候在原处,尽心照顾。
角落里的两名护卫眼观鼻鼻观心,从方才就没有动过;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们心里没有变化,时刻把握住上位者的心理是每一个成功属下必修的技能。
霍城走后,安浔没再说话。
苏洛睡着的地方避风又干爽,她坐在那里,微微偏头便能从开着的窗户望出去,屋外夜已深沉,黝黑的一片天空上冷冷一弯下弦月,攀附中天。
清冷月光映入眼帘的时候,安浔垂眸,从脖子上的锦囊挂件里摸出一粒红豆大小的深红色胶囊,低头含进嘴里。
那血色的胶囊已经不带血的味道,她细细咀嚼透彻,待到里头最后一丝成分都沁入心底,方才咽下。
再抬眼时,那墨色眼底已是一片璀璨幽光,丝毫看不出来曾经那样笑过,带着浅浅轻盈的暖意…
…
另一侧,地底,幽冥一般的空间。
整个山寨的人都被抓走了,除了两人。
端着一盏煤油灯,立于悬梯最上方,男人侧耳倾听许久,判定外头的闯入者还没有撤退,便再次轻手轻脚缩了回来,回头走下近百阶的木质阶梯,最后到达深入如同地心一般的黑暗洞**,将那里重新照亮。
他这一去一回,就是整整一个小时。
洞**角落,用以支撑的圆木桩边,形容枯槁的女人已经独自在黑暗中坐了一个小时。
此刻即便男人回来,将两侧墙壁上的烛台点燃,她依旧是那样耷拉着脑袋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脸色白得像是死了一般。
她是被绑来的。
绑来之后囚禁在这里,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天…
双手被缚在身后,双腿捆着手指粗的绳子,她嘴里绑着一根破布条身下满是腥臭的排泄物,从她破碎的衣衫和脸上淤青可以隐隐推断,之前她受过虐待,甚至惨遭强暴…
男人点亮烛台,在晦暗跳跃的火光中转身,淡淡望上墙角女人的脸。
谁能想得到,眼前这个惨白空洞到如同木偶一般的女人,便是两个月前才刚刚参加过电影节,夺得最佳女演员桂冠的大影后——戚美瑜?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端起桌上食盆,信步走了过去。
这个地方,信息闭塞,信仰愚昧,便是连法律都无法触及,在这个我们大影后出生,成长,直至逃离后再度被活抓回来的故乡,她的名字,叫追霞。
呵,真土!
“来,追霞,吃点东西~”
男人把食盆端到戚美瑜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他动作很重,打得她脸上即刻现出了几道红印子,戚美瑜醒了过来,适应不了光线,拼命眯着眼。
男人并没有什么耐心,他扬手舀起一大勺已经馊了的饭菜,隔着布条死命塞到了戚美瑜嘴里!
“唔——!呕——!”
伴随着干呕,戚美瑜拼命挣扎,她说不出话,下巴被死死掐住,灌入更多令人作呕的饭菜,她的眼神里写满了绝望!
年轻英俊的脚本家季阳秋,是今次戚美瑜出演的文艺片《开半季》的编剧,年纪轻轻已经获得过国际大奖,有才有貌,最重要的,是同她有共鸣。
因一部电影他们结缘,第一晚就阴差阳错之下在休息区聊至深夜,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今年三十二岁的戚美瑜已经不年轻了,早已过了容易动情的年纪。
多年来她一直洁身自好鲜有绯闻,这一次是破天荒的放下了一贯的高傲矜贵对一个男士明确表现出好感来。
周围隐隐看出端倪的人都送来祝福,却是唯有戚美瑜一人知道,那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温文尔雅的大才子,长得其实很有几分像了她记忆里的初恋…
在河州绿树成海的山间,她对着与当年类似的景色,伴着与当年相似的人;
便仿佛也失了分寸,开始触景生情,生出了许许多多当年青春年少时才会有的心动…
却是不想,一切,都是陷阱。
几番吞咽下恶臭的饭菜,戚美瑜已是泪流满面。
这样的折磨不知何时才是终结,她再抬眼时,眼底尽是悲伤夹杂着恨意!
只是她不能反抗,那样的眼神刚刚入眼,对面季阳秋眸露凶光,猛然抬手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那样清秀的一张脸,也可以那样狰狞!
“恨?你居然还有胆子恨?你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
怒吼着,他一把拽起戚美瑜枯草一般的头发,压着她的头重重撞到了木桩上!
咚!
咚!
戚美瑜撞了两下就疼得差点昏厥,季阳秋却像是疯了一般,拽着他的头发一下下重重撞击着她的脑袋,边撞边声声嘶吼!
“你的报应远不止这些追霞,我要你付出的代价,一定比死痛苦!”
他叫嚣着,愤怒的松开戚美瑜的头发,掌心上满是断发纠缠着血污。
气急败坏还嫌不够,一脚踹飞食盆,季阳秋在洞**里来回踱起步来。
今日他格外焦躁,因为上方的变故,因为有意料之外的人闯入,破坏了他的计划!
“当年你让云弥替你死在祭坛上的时候就该猜得到这一天,云弥不能白死,我要让你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说着季阳秋蹲下来,重新掐住气若游丝的戚美瑜,恶狠狠盯着她看了片刻,咯咯笑了。
“本来你是该死在祭奠上,十足感受过当年云弥受过的痛苦,然后比她痛苦百十倍的死去!”
“但是现在,恐怕实现不了了…”
他笑得阴森,死死咬牙!
“只是你以为你能得救么?呵呵,做梦!”
“我不会放过你的!入侵者不知道我们在这下面,大巫师也不会说出去,所以永远没有人能找到我们!”
“你会留下,天天面对我,被我折磨!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我会让你留着最后一口气,体会死后下地狱才会体会到的痛苦!”
眼前的男人,显然已经疯了!
恍惚保留着最后一丝意识,戚美瑜瞪着无神的眼,盯着近处季阳秋模糊的脸,此时此刻受着这样的威胁,她眼底没有一丝惊恐绝望,细细分辨,那是悲伤弥漫,是沉痛,深凝。
当然季阳秋什么都没看见…
他仍在狞笑。
【追霞,去往地狱的路上,我们来日,方长。】
——
“她发烧了,需要降温,你们谁去打一壶水回来。”
寂静的小木屋里,待到后半夜,安浔探过苏洛的体温,皱眉抱了一个陶罐,起身到了墙角两名女护卫面前。
同样的话她已经说了第三遍了,不知是不是听不懂,两人都冷冷的没反应。
安浔叹了口气,伸手牵起其中一个的手腕。
“你过来,过来试试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安浔一下拉着那个黑衣女孩站了起来,女孩显然有些震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浔拽着到了床铺前。
眼前这长发漂亮的姑娘看着好柔弱,怕伤到她她都不敢挣脱,黑衣女孩心想着,被安浔牵着,轻轻搭在苏洛额头上,那里非常烫。
安浔当对方听不懂中文。
“所以生病了,发烧…”她指了指苏洛,“我要水,water,你用这个罐子接水回来,我要给她降温。”
她连比带划的给黑衣女孩演示了一番,看她微不可查斜眼,征询了一下另一个女护卫的意见。
看来那边那个才是主导。
安浔没表现出半分心思,依旧皱着眉,看着很忧心的样子,下一刻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另一个短发的女护卫过来,接过了她手里的罐子。
人很酷,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安浔愣了愣,回神望上对面的女孩,笑起来:“谢谢啊。”
那女孩也不开口,只是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便退回了之前守卫的地方。
安浔垂眼,看来是个警惕心弱的,不过能独自留下,身手想来可以。
她没做声也没动,坐着的位置依旧可以看到窗口,沉寂的空气中之后苏洛微微沉重的呼吸,安浔眉目轻柔,在苏洛难受得皱眉事,轻轻俯身到她耳边安抚。
身后的黑衣女孩正好奇看过来,下一秒窗外却是耀眼白光一闪而过,直直照入了房间里!
黑衣女孩炮弹一样弹起来,迅猛冲向窗口,移动的瞬间甚至身后将安浔往身后一拨,把她推到了射程死角处!
下一秒枪声未起,她已经瞬移到窗前,改变策略刚刚探头一张望,忽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冰凉蚀骨的一双手,死死掐住了她的后颈!
黑衣女孩大惊,人的颈项**位众多,被钳制住后颈难以移动,等同于失去了大半战斗力,稍有不慎就会任人鱼肉!
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偷袭了她,本能一甩手送出袖里剑,反手一抓朝着身后猛然刺去!
结果下一刻却是她的手腕也被擒住,同样冰冷的一只手,带着非人般蛮横的力度!
她忽然回过神,此刻一片寂静的房间里,方才她保护的那女人去那里了?如果,她不是此刻她身后那人的话!
呵呵…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声轻笑。
凉得透心,带着轻漫的调调。
她骤然回头!
那是方才那个女人,娇柔的美丽的撒着娇照顾着病人让她以为手臂一折就能断的女人,此刻她正死死的掐着她的手腕,手指如同铁钳一般,寸寸将她的手腕拧开!
她的袖里剑,明明只隔了她的眼球半寸不到,她甚至都能看清那尖锐刀锋在她眼底留下的影子!
瞪着一双幽深墨瞳,她却是连眼都没有眨一下,甚至嘴角轻轻牵起一抹散漫的笑,下一秒用力一转,将她的袖里剑彻底卸下,轻轻一弹,掉落在了那病人的被絮上!
黑衣女孩张口要叫。
安浔眼明手快一瞬压住她的嘴,脚下一勾把她掀翻,松开她的后颈反手拧上她的手臂,提着她压到了地面上!
她那一摔几乎所的力道都被化解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黑衣女孩心惊的下一秒已是感觉一只冰凉小手掐住了她的咽喉!
…
三分钟之后,外出打水的短发女人也回来了。
抱着满满一罐清水,她回到木屋门前,刚刚要推门就敏锐感觉到一丝异样,她眸色一凝,一把将门推开,入眼的房间里光影晦暗那篝火已经快灭了,她一眼扫视到床铺方向,一秒过后稍稍松了口气。
床铺上,原本睡着的病人身边,多了一个长发披肩的背影。
她侧躺着,长发洒落在身后,身上的白色t恤在黑发间依稀可见,就是刚刚那个姑娘。
短发女人不再迟疑,抱着罐子进屋,反手关上门的一刹那,忽然发觉了另一个问题!
同伴呢?!
她心惊抬眼的下一秒,头顶上方骤然一个黑影坠下,速度快得她几乎只看清了那道漆黑的影子,手中罐子一瞬脱落,被对方脚背一踮接了过去!
她探手到了罐子里一把扬出一串水珠,直直打在短发女人眼部!
她吃痛不得不瞬间闭眼,彼时耳边劲风刮过,对手已是直逼眼前!
安浔飞起一脚就踹掉女人意欲侧踢的腿,一手擒住她的胳膊往旁侧一拉,轻松就把她整只手臂扯脱了臼!
然后她扭着那只断手,一个回旋把人死死压在门板上,右手环绕到头部,摸到耳朵后,干脆利落一个反拧!
——咔嚓!
伴随骨骼清脆的摩擦声,短发女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遇袭的全过程,就软绵绵的瘫软倒地。
安浔轻轻将水罐放下,转身回到了窗边。
看见她出现了,窗外那道耀眼白光再次打了过来,这次只是很短的一瞬,安浔神色淡淡抬起头,看着前方树影一动,一个黑影穿过茂密枝叶,隐没到了夜色中!
她回头再看了苏洛一眼,把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转身到了窗边,一脚跨出窗沿。
苏洛记得,这时候,她是突然惊醒了一会儿的…
然后她恍恍惚惚隐隐约约,看见前方一片氤氲月光中,一个女生穿着漆黑劲装,头发高高束成一个马尾,正身姿矫健的攀附在窗沿上。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姿态…
那是…安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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