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我被咬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像是一下子清醒过来了一样,看了一眼周围躺下的尸体,捂住了自己还在冒着鲜血的伤口,原本的愤怒惊恐在这一瞬间统统消失了。
罗晨还在被一群丧尸撕扯啃咬着,他本能地想冲上去,可理智告诉他,他失败了。他救不回来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回来。
还是冲动了,可换了下次他估计还照样能干出这蠢事来。
其实他不该冲安和吼那一嗓子的,他忽然想起来很多早就被遗忘了的事情,居然还有感伤的心情。
“上来!”宅爷看他呆愣在原地就暗叫不好,飞快地奔到阳台上,冲他伸出了一只手,神色早就没了平时的散漫。班长被那一嗓子吼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只有些苍白瘦削的手,摸惯了电脑键盘恐怕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可只有这一刻,他才惊觉自己原本无比渴望着这样一只手。
可他已经被咬了。
“赶紧上来!你还要以身殉国是怎么的!”宅爷急得骂他。“快啊!”
是了,他还不能以身殉国,至少……不能在这群兄弟面前被活生生啃了。
他握住了那只手,用没有受伤的手臂一使劲,跃上了阳台。
刚才仰视的视角,他只能看到宅爷的脸,可现在,他看到了其他人的神色,他们犹豫、不忍、难过、却又戒备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怪物一样。好吧,现在他大概已经是怪物的预备役了,班长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宅爷看着其他人的眼神,咬紧了牙。
夏烜和苏安和推开了阳台门,身边还跟着很少出现的陆川,正大喇喇握着他那把银色的手|枪,若无其事地扫视着所有人。他们刚一进阳台,就有人无声无息地把门关上了。
“安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闭上了。
夏烜,宅爷,苏安和,班长,大学以来就属这几个人关系最好,到了大三各忙各的,反而聚得少了,而现在他们又面对着面聚在一起,却是这样一番光景。
苏安和死死地瞪着他,眼睛都红了,也没有说一句话。
“我……现在怕的要命。”班长一屁股坐在了阳台的地上,肩上的伤疼的厉害,连说话都呲牙咧嘴地说不利索“我特么……我不想死……”
宅爷话堵嘴边,就想骂他,你不想死你他妈冲的那么快,你是奥特曼还是皮卡丘?你他娘的屁都不是你往上冲个蛋,扶老太太都没见过你这么着急的……
可他一句话也骂不出来了。
班长咧着嘴冲他乐。
那真是长大众脸,长得一点特色没有,五官也有点扁平,还因为激素分泌不均鼓了几颗青春痘,看上去又可笑又无趣,怪不得一直到现在都找不到女朋友。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以后他们都再也看不到了。
宅爷一个劲地安慰自己,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今天不死以后也得尘归尘土归土……但是,他根本说服不了自己。他们四个,不该是以这样的结局说再见的。
他想过他们三十岁时一起抱怨社会阴暗人生不公,想过他们四十岁时一起聊聊老婆孩子事业,五十岁的时候再见面互相讨论讨论退休金,六十岁的时候一起下象棋在对方的孙子面前互相抹黑,七十岁还能给彼此送终……
他从没想过他们要这样早的诀别。
宅爷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班长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
他说:“安和,我跟你商量件事。”
苏安和那半天没动静。
他仔细看了看,这小子正憋着鼻涕眼泪呢,嘴裂咧得更大了:“能不能别把我……弄死?我还想多活一会,你把我捆着,扔阳台边上,能多活一会就是一会,说不准……我死不了呢?”
苏安和点了点头。
宅爷听到他说的话终于气疯了,抡起拳头冲他脸上就是一下:“我操到底谁准你下去的!你送死有瘾是不是?能不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现在说你不想死!你他妈博谁可怜?”说着说着他激动过了头,那声音嘶声裂肺的:“我告诉你!你他妈不能死……谁也不能死……”
夏烜一声不吭地把宅爷拉回来,那骂声把丧尸吸引地都在阳台地下聚着抓挠。
班长看了看下面的丧尸,最后拍了拍宅爷的胳膊:“急什么,我变不变丧尸还不一定呢,万一变了,谁也没说不能变回来不是,你--”
最后他也不说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无力,叹了口气:“你们把我绑起来吧……”
陆川本来想来看看热闹,结果一看这兄弟情深的戏码,也没了兴趣,滚回宿舍补眠去了。夏烜从自己寝室里拎出来了几罐啤酒,还问隔壁寝室换了点麻辣花生鱿鱼丝,四个人三个坐着一个捆着,坐在阳台上侃起了大山。
班长自己动不了手,就差使宅爷喂他,一会说要吃这个,一会说要喝那个,最后宅爷一巴掌糊在他脸上让他老实呆着。
苏安和恍惚间就觉得又回到刚进大学的时候了。
他学习成绩不错,但是反应慢,又不太喜欢说话,所以还真没什么特别好的哥们,直到上了大学,才认识了这么三个人。
一开始也是不熟的,后来有天晚上停电,寝室另两个人去约会了,就剩下他们四个光棍汉呆在屋里。他看不了书,宅爷打不了游戏,夏烜和班长连手机都没电了,他们寝室连副扑克都没有,四个人都无聊的要死。
最后夏烜拎出箱啤酒来,说咱几个划拳喝酒吧。
酒喝多了话就多,几个人胡天胡地地瞎扯淡,最后横七竖八地躺了一个寝室,第二天早课又难兄难弟的全都迟到了。
再后来,他们几个好像一天天就近了,上课也记得给别人占个座,吃饭也勾肩搭背地一起。有一阵班长看上了隔壁班的班花,连苏安和这个狗头军师都出动了。虽然最后妹子没到手,但班长却拍着另三人的肩膀,连连说“好兄弟。”,请他们去大排档搓了一顿,喝多了翻墙失败,被警卫室逮去写了3000多字的检查报告,还吃了个警告。
苏安和想起这一遭,夏烜也想起来了,他酒量最浅,一罐刚下去就闹了个大红脸,嘿嘿乐着说:“咱几个……一喝酒就准没好事!第一次喝酒,第二天全体迟到,第二次喝酒吧……那检查写的我现在手都酸……现在又喝酒……班长他……”
“吃你的!”宅爷把一把花生米全按他嘴里了。“什么都堵不住你的嘴!”
班长也跟着乐:“是……没啥好事。”
“我跟你们说,我就没想到能遇见你们这么几个好哥们。”班长拱了拱嘴吃掉了宅爷手里的花生米,舒服地靠着栏杆,接着说。“我打小就没爹没妈,我是孤儿院长大的--不跟你们说不是我矫情,我是怕你们老照顾着我,其实哪用呢?有手有脚的,我学费都是贷款,奖学金和打工赚钱也够花的……”
宅爷和苏安和都一愣,他们都发现班长家生活条件有点结局,却从来没想过班长其实是孤儿。
“我就想着早点出人头地,打拼出好日子来……可这叫啥呢?狗屁!”班长也骂了一句脏话,借着酒劲扯脖子骂:“这就是命!命是什么?命就是个
操蛋玩意!”
“苏安和!”班长像是酒劲上来了一样,点着他的名就冲他喷唾沫星子。“你见死不救!你个冷性的玩意!”
“你有主意!你聪明!你别指望我认错!这事我没错!”
苏安和没说话,班长又转头冲着宅爷喷:“你还骂我!还骂我傻!到底谁傻?我做错什么了?”
“那是条命啊!甭管他是不是犯傻--我是他同学,是他舍长,我就看着他送死去?看着他死爹死妈再把自己搭进去?他傻了,我没傻啊!我该救他!我能救他!我不救他我都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就差一点啊!就差一点我们谁都不用死了……”
班长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最后他哭够了,盯着夏烜说:“就你跟我一样--我看见了,你差点也要冲出来了,被他们拉住了。”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这样不好。”
夏烜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因为班长的皮肤已经开始变色,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
“你跟那俩混蛋一样就好了……你看这两个,一准活得比我长久!”班长晃了晃头,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嘶哑了。“我……不能再喝了,喝多了,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
“你们三个都好好的……咱几个……改天再喝……改天……”
他的声音彻底变成了意义不明的嘶吼声。
没有奇迹。
刚才还跟他们喝酒扯淡的班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样一个陌生的怪物。他在绳子里挣扎着,一张嘴开开合合,黄色的唾液忍不住往下淌。
那双浑浊的黄色眼珠里,再没有一丝班长的痕迹。
宅爷手里的啤酒罐落到地上,骨碌碌滚出了阳台,落在下面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他走了?”宅爷问。
“嗯,走了。”夏烜回答。
“变丧尸会难受么?”
“他喝多了,估计感觉不出来了。”苏安和看着那挣扎着的丧尸,再也寻不出那人生前的半点影子。
“说的也是。”宅爷把手里剩下的花生米一颗一颗塞进嘴里,却把涩咸嚼了满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眼泪都淌进了嘴里。
别人是为了妹子哭,他却为了一个老爷们哭了,以后怎么好意思说出去哟!
“把他扔下去吧?”宅爷提议。“那群丧尸不吃同类吧?”
“不吃。”
然后他们把捆得跟粽子一样的丧尸推下了阳台,居然没摔死,在阳台下扑腾个没完。
“我得记着他穿什么衣服,万一以后能治回来呢?”宅爷盯着那个丧尸说。
“我也记着吧。”夏烜无意识地回答。
“他穿什么颜色的裤子?”宅爷像是在考他一样。
“黑色的,牛仔裤,他好像老穿这一条。”
“是啊,他是穷光蛋嘛。”
“对啊……”
苏安和看了一眼下面,叹了口气,这两个傻子,那条牛仔裤明明是蓝色的。
可是就一句话说对了,嗯,他是穷光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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