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祥撩开车帘,尽力将身子探出,回望着越来越远的宫门。由于皇后还在禁足中,不能亲自到宫门口相送。也好,如果看见了母后站在瑟瑟秋风无语挥泪,她怕会控制不住地情绪崩溃。
“公主,别看了,都离得远了。”律习轻轻拉了拉端祥的裙摆,她那样探着身子有点危险呢!
“要你管!”端祥回头狠狠瞪了律习一眼。不过被他这么一搅,她的哀伤情绪也消散了不少。端祥愤愤地坐回马车里,抱臂怒视着律习。
“唉!公主别这样看着我啊,我……我也是为了你好不是?再说了……我毕竟已经是你的夫婿了……”律习委屈地瞄了瞄端祥。
“你还敢说?!”端祥举起手掌,作势欲劈,吓得律习赶紧缩到角落里。她这才悻悻地放下手臂,犯了个白眼嫌弃道:“真是个胆小鬼!”
就这样,瑞怡公主随着这个不可心的驸马踏上了去往雪国的征程,即将开启全新的生活。
端祥出嫁之后,皇帝便解了凤舞的禁足,只不过后宫事务暂时还交由仪贵妃和德妃代管。
然而,没了束缚的凤舞反而自行抛却了自由,整日将自己锁在凤梧宫,足不出户。就连皇帝想来看看她,她也找各种理由避而不见。后宫皆传,公主出嫁一事彻底伤了帝后的感情,皇后这辈子恐怕都不能释怀了!
这日端煜麟再次来到凤梧宫,只听寝殿中传来阵阵哀怨的月琴之声。一定是凤舞!她每每有不开心的时候,总要取出月琴弹奏一曲。
端煜麟召来一个站岗的小太监,问道:“皇后娘娘最近可是经常弹奏月琴?”
“回禀皇上,自公主出嫁以来,娘娘日日都要弹上许久。”小太监如实回答。
“看来她是真的不开心了。皇后这是怨朕呐!她到现在都不肯见朕一面,唉!”事情都过去数月了,可是凤舞就是不肯与他和解。
“日子还长,皇后娘娘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方达劝慰道。
端煜麟走近凤舞卧室的窗边,朝着里面呼唤道:“皇后,你这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朕了么?”
如果可以,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凤舞朝着窗纸上映出的剪影瞥了一眼,放下月琴,叹着气回道:“皇上请回吧,臣妾累了,恕不能迎驾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唉!”端煜麟终是长叹一声离去了。
恢复平静的凤梧宫甚至显得有些冷清。凤舞走到院子里,望着阴沉的天空:“要下雪了,一年又要过去了啊。”
新年如期而至,但凤舞却无心操持。德妃趁着送年礼的时机,带上灵毓亲自来拜访凤舞。并将徐萤的所作所为和险恶用心,统统告诉了凤舞。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徐萤的确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但是凤舞也不敢完全相信季夜光。
“嫔妾没必要撒谎,更不想替徐妃背黑锅。因为嫔妾知道,出了瑞怡公主的事儿,娘娘必然误会嫔妾。所以嫔妾更要解释清楚!”季夜光将端琇推到凤舞跟前:“孩子总不会说假话,娘娘可以不信嫔妾,但不能不信灵毓。另外,嫔妾还派夏禧调查到了一些线索……”
夏禧回报,瑞怡公主出嫁之前,的确有一个下午是徐萤独自伴驾的,并且两人密谈了好一段时间。那天下午之后,皇帝似乎就更坚定了许嫁长公主的念头!
“徐、萤!”凤舞银牙咬碎,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
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要夺走她重要的东西,凤舞决定将这痛苦十倍奉还!
顺景十六年的二月,端祥传回来一封家书。
上面写道,她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虽然她依旧不怎么喜欢赫连律习,但好歹他愿善待于她,对她们母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端祥在信中表达出一种苦恼的情绪,她还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杀掉赫连律习,就意外地怀孕了!有了孩子的端祥就更加为难了,难道她真的要害死孩子的父亲?
端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于是传书回来求助母后。
凤舞看着这封书信,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纸面上。她浑身不住地颤抖,因为她知道女儿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一个做了母亲的女子,生活便有了新的使命,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她是如此,端祥亦是如此。
令凤舞欣慰的是,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赫连律习对女儿是真的不错。这样她也就放心了,遂提笔回信。
瑞怡吾儿:
万望你安心养胎,好生将孩子诞下。听闻九王待你极好,今后便定心留在雪国相夫教子即可。母后这边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母字
顺景十六年二月初九夜
搁下毛笔,凤舞就像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她终于可以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娘娘!娘娘不好了!”妙青慌慌张张地闯进书房:“娘娘,出大事了!”
凤舞不在意地笑笑:“现在对于本宫来说,还有什么算得上大事?”
“东瀛国年后频繁滋扰我国海界、图谋不轨,有人匿名举报凤氏与东瀛倭寇有勾结!皇上的人从国公府搜到了往来信函,铁证如山!如今老爷、二老爷和两位堂公子都已经下狱。皇上动了重怒,说要……”妙青不敢往下说了。
“皇上说什么了?你倒是快讲啊!”凤舞激动地摇晃着妙青。端祥之后,凤氏家族已经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撑,她不能再失去这个支柱了!
“皇上说……除了娘娘、仪贵妃和茂德公子,其余凤氏族人,都要满门抄斩!”说到最后,妙青也忍不住哭腔了。
饶是沉着冷静如凤舞,这当口也彻底懵了。她僵硬地立在原地,只觉有一只千斤大锤猛地砸向了她的天灵盖!
“快!随本宫去面圣!”凤舞声音颤抖,她已经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到昭阳殿的了。
端煜麟负手而立,用一个落寞的背影对着凤舞。
“朕就知道你会来。如果不是凤家出事,你是不是真的就避而不见了?”端煜麟转过身来,悲哀地望着妻子。
“凤氏蒙冤,臣妾不能不来!”凤舞直挺挺地跪在皇帝面前,极力为母家辩白。
“没用的……皇后喊冤,可有证据?”端煜麟将通敌信函摔在凤舞面前,怒斥道:“你爹的卖国罪可是证据确凿啊!你还有脸来求情?”他狠狠抬起凤舞的下巴,目光中交错着痛恨和爱怜:“朕肯留下你们姐妹俩的性命和名位,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端煜麟冷哼一声,放开了凤舞。她瘫软地跌坐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凤仪比你聪明,她也来过昭阳殿求朕。可是为了一双儿女,她更懂得隐忍!其实,她比你更适合在这后宫中生存……”端煜麟怜悯地瞥了凤舞一眼,大步越过她离开。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凤舞疯狂的笑声响彻昭阳殿。
凤舞握紧双拳,十只指甲狠狠地陷进肉里。端煜麟夺她所爱、毁她一生,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爱人、亲人、家族,统统化为灰烬;她现在也什么都不怕了,权势、地位、死亡,任何都无法阻止!她也要一样、一样夺走端煜的所爱!
皇帝不还没废掉她的后位么?她还是皇后、后宫的主人!凤舞捋了捋鬓发,起身整理好衣装,昂首阔步地走回凤梧宫。这一次,她要亲赴“战场”!
二月十五,李婀姒生辰。凤舞亲自登门祝贺,并留至深夜方归。二人密谋了什么,无人知晓。
三月十四,端祥的生辰。凤舞跪在法华殿的金身佛像前,为远在雪国的女儿祈福祝祷;随后,又去了太后的永寿宫小坐;最后,临近黄昏,她遣开妙青等随从,独自一人进了徐萤的寝殿……
一个时辰后,凤舞浑身浴血地提着一把剪刀走出殿外,淡定地宣布:“徐妃,暴、毙!”
皇帝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幅恐怖的画面——凤舞的裙摆上和徐萤的胸前,都开出了大朵大朵的雪花。不同的是,凤舞漠然地把玩着通红的剪刀;而徐萤却躺在地上,瞪大着眼睛死不瞑目。
端煜麟激动地冲上前去,握住凤舞的肩膀狂吼:“你疯了?你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朕……”他也很难保住她了!
凤舞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本宫决定杀她的时候,就没打算再活着。”反正她在乎的都已经失去了,她不在乎的又有什么要紧?
“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临死都闭不上眼睛?”端煜麟于心不忍地替徐萤阖上双目。
“本宫只是告诉她,被她害死的贞嫔、卫美人,黄泉路上还没走远,正等着她同去呢!哈哈!”凤舞放肆一笑,又很快收住:“还有他最放心不下的儿子,本宫也替她安排好了。只待寿郡王弱冠,太后便会做主将陆晼贞的小妹许配给他。她不是最恨贞嫔么?本宫偏要她的儿子娶仇人的妹妹!”
“你!”端煜麟恨不得掏出她的心来,看看那是不是石头做的!
凤舞被押回凤梧宫等候发落。可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直到等得春天都快过去了,也没等来皇帝处死她的圣旨。事情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端煜麟费劲手段遮掩,总算保下了凤舞。他希望凤舞能明白他的苦心,好好过今后的日子。只要她肯忘却所有的恩怨,她还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可惜凤舞不肯接受端煜麟的“施舍”,她一心寻死,谁也拦不住。终于,在一个平凡无奇的傍晚,凤舞留下遗书服毒自尽了……
国母大丧,举国哀恸。端煜麟更是悲痛得几次昏死过去。他已经不能为她做更多了,只能满足她所有的遗愿——善待凤仪母子三人;保茂德一生平安;死后出殡必须要由四妃、亲王扶灵……并赐凤舞谥号“孝宣仁端敬皇后”。
四月初六,皇帝十四五岁生辰,也是皇后灵柩出殡之日。端煜麟特意选择这个特殊的日子,就是为了永生铭记失去爱妻的悔恨。他愧对于她,他要惩罚自己,他要让自己今后的每个生辰都不得欢颜!
然而,对于端煜麟的惩罚远远不止这些。
送葬返回的途中,队伍突遭匪徒袭劫。混乱中淑妃被掳,不知去向;靖王独自策马追击,结果重伤而回;伤愈不久的靖王请求前往江南水乡静养,然未出两月,旧伤复发感染、不治身亡。
凤舞、李婀姒的相继离去,对端煜麟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他终于,如凤舞所愿,失去了毕生所爱的两人……
九月廿四,东瀛大举来犯,端煜麟御驾亲征。这场战役,一打就是三年多。
三年中,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皇帝临行前的一次宠幸,终于使得王芝樱受孕。只可惜,孩子留在她腹中不到三月便滑胎流产了;
邓箬璇自顺景十五年平安产下皇十子璎籍后,于十七年再度生下皇十一子,母凭子贵晋了睿妃;
十七年末,玉夕公主不幸夭折,江莲嬅悲痛欲绝。太后为抚慰莲妃丧女之痛,再次将茂德易姓为“江”,赐予其抚养;
十八年初,灵毓公主端琇下嫁内阁学士长子张晨;
十九年末,显王端璎宇与骠骑大将军之女仙石榴完婚;
同年,太后替寿郡王端璎平向楚州陆家递了求亲帖。只等端璎平弱冠之年,便立即迎娶陆晼晚。
一转眼,大瀚迎来了顺景二十年的暮春。
大瀚与东瀛的苦战,以大瀚的全面胜利告终。遗憾的是,大瀚天子端煜麟,也在这场战争中过度地劳心竭力,终也油尽灯枯——于三月廿九驾崩,享年四十九岁。太子为其拟定谥号“定功圣智崇德皇帝”,庙号“太宗”。
海青落领着四岁的女儿念惜,在御花园里散步。
念惜在花丛中跑来跑去,她发现许多花都凋敝了,于是便拉着母亲的手问道:“母后,为什么这些花儿都谢了呢?”
海青落抱起女儿,望着遥远的天际,惋惜道:“因为春天就要过去了呀。”
“春天那么美,为什么要过去呢?它不能一直留下吗?”念惜天真地想。
海青落笑着摸摸女儿的头,答道:“没关系啊!这个春天过去了,还有下一个呢。春阑复始,永无断绝……”
下一个春天,便是建崇元年的春天。那将是一个崭新的开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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