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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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送苏清雪回去之后,梅风吟又陪她去街上添置了一点生活用品。

    中午回到家时,梅伯翰依旧没有露面,不过听李姐说,昨天夜里给他送去的粥倒是喝了一点。

    “我又让李姐熬了一点虫草鸡蓉粥,你端进去给他,兴许他还会喝点···”梅风吟刚上二楼便在楼梯口遇见了踟蹰不前的徐书仪,她一见了他,赶忙笑着迎了上来。

    “嗯!”梅风吟接过了徐书仪手中的托盘轻轻点了点头。

    徐书仪陪着他一同来到梅伯翰的卧室门口,他正准备敲门时却意外地发现卧室的门并没有锁,徐书仪与他对视了一眼,两人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可以望见梅伯翰正躺在阳台上的躺椅上看书。

    “有事么?”梅伯翰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

    “哦···“梅风吟一听见他在发问赶忙试探性的探进了半个脑袋,又见他并没有反对的样子,这才放心地走上前去。

    “小姨给您熬了点粥,您喝点吧!”他一边扶起梅伯翰为他把腰上的靠枕往上扶了扶,一边把粥碗捧到了他的手中。

    梅伯翰看了他一眼,勉强地喝了两口。

    “您再喝一点吧···”梅风吟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他总想着等梅伯翰吃完了饭再说戒指的事,一来是怕他听了他后面的话便再也吃不下去了,二来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向梅伯翰开口,可偏偏梅伯翰喝了两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动的意思了,他像是早就一眼看穿了梅风吟的心思似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直直地望着他,虽不至于开口催促,但却也让梅风吟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我···”梅风吟轻轻咽了一口口水道,“我去见了苏姑姑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留意着梅伯翰的神情,“她···她前两日应该是病着了···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他说着,忽见梅伯翰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于是赶忙加快了语速,仿佛这样就能使得带给梅伯翰的惊动减少一点似的,“我今天早上接她出院的···”

    “她···还托我把这个还给您···”梅风吟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锦盒伸到了梅伯翰面前,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下一秒梅伯翰就会愤怒地扑上来,把他撂倒在地似的。

    但事实上,梅伯翰却一直很平静。

    他微笑着打开了那个锦盒,目光温柔地落在盒中的戒指上,就像在凝视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这颗红宝石叫做“Tear of Lovers”——“情人的眼泪”,那殷红的水滴就像是从心上滚出的血珠,顺着眼睛留下,滴落在爱人的指尖,它象征着爱人之间的情比金坚,除了死亡,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

    可现它如今却变成了“情人间的裂缝”。

    “哼···”梅伯翰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狂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脑海里又回想起苏清雪那晚写给他的那几个字:

    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

    既然是这样···

    他悲伤地垂下了眉眼,眼前不知为何又忽然浮现出了那日在苏家书房里钟念慈对他说话时的样子,他突然总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地表情和她很像。

    “姐夫?”刚从卧室里出来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徐书仪猛地见了他不禁有些吃惊地后退了一步。

    梅伯翰看着她,脑子里一下子闪现出梅风吟那晚跟他说的话···

    “爸···你和小姨结婚吧···”

    “只有您先结婚了,她才能真正的放下,去过她往后的日子···”

    还有钟念慈的话···

    “汉林,我们都不小了,能不能让我们为着他们,做一些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该做的事呢···”。

    一瞬间,梅伯翰的心头就像一团被猫拉乱的绒线一般,且不说理不出个头绪吧,最后干脆连自己都给裹了进去动弹不得,只能哀叫着等待着别人的救援。

    此时此刻,徐书仪就是那根好不容易出现的“救命稻草”。

    “书仪,”梅伯翰突然很郑重地看向了她,慌乱之下她不由得又后退了两步。

    “姐夫,你这是怎么了···”徐书仪见他神色有异,有些紧张地望了他一眼,可正当她要细问时,忽见梅伯翰单膝跪了下来,他打开手中的锦盒,高举到她的面前,惊得她赶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一下子失态叫出了声来。

    “书仪,若你不嫌弃我鳏寡又将年老,可愿下嫁?”梅伯翰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说道。

    他想着,既然都不能开心的话,那么能开心一个就是一个才好。

    徐书仪的话还没出口,眼泪便直直地落了下来,她望着梅伯翰,任她平日里再巧的舌头此时也愣是再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怎么,还是我太老了么?”梅伯翰半开玩笑似的说道。

    “怎么会···”她一边忍俊不禁地胡乱擦着眼泪,一边赶忙把他扶了起来。

    两人再没有别的言语,一个喜极而泣地却又格外压抑这自己内心的激动地望着另一个默默微笑着帮她带着戒指,一切平静地像是园丁在浇灌着自己种植多年的玫瑰似的。

    无论是园丁和玫瑰都很平静,这就像是天天都会发生的事一样,面对辛勤的园丁,玫瑰以绚烂的外表和美好的芬芳予以报答。

    好像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似的。

    “爸···”梅风吟眼见着梅伯翰失魂落魄的从房间里走出去,愣了半晌突然回过了神来,他心惊之下猛地追了出去,却未曾想到自己看到的是这么一幕。

    “风吟···”徐书仪有些不知所措的把手从梅伯翰手中抽了出来,她想起了徐静玉在车上同她说过的话,不禁默默地把戴着戒指的手藏到了身后。

    “还要多谢风吟···”梅伯翰轻笑着看了梅风吟一眼,对徐书仪说道,“若不是他一直鼓舞我,我想,今天我也没有勇气向你求婚的···”

    这一下,目瞪口呆的就要轮到梅风吟了。

    他哑口无言的看着正欣喜万分的望着自己且将要上前的徐书仪,一瞬间脑袋像是就被雷劈了一般。

    “呃···”徐书仪口中的“风吟”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尴尬地笑着打断了,“那什么,我都忘了我约了玉璟吃午饭了,我先走了啊···”

    他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窜了一丈多远,边跑着还边又打了自己一耳光,再次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其实不用他再三确认,因为这件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快到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已经街知巷闻了。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跟馄饨摊的虎子妈一起约着去菜市场买了菜回来的苏清雪一边放下帮虎子妈提的菜,一边顺手拦住了刚刚从前面巷子里的印刷厂领了刚刚印出来的报纸的报童。

    “咱们上海今天有什么新闻啊?”苏清雪一边笑着从手提袋底下摸了两个铜板出来给他,一边向馄饨摊的老板做了一个“照旧”的手势。

    “哦,别的倒没有,时政上的怕您也不关心,除此之外最大的事估摸着也就是万象百货的梅老板要娶他们家小姨子了吧···”报童人小鬼大地讪笑了起来,却没注意到苏清雪的脸上抽动了一下。

    “去!小赤佬,小孩子家家的,话说的这么难听···”虎子他妈一边甩了甩围裙一边白了他一眼道。

    报童也不客气地冲她吐了吐舌头,她不让他这么说他却非要这么吆喝,一时间倒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苏清雪低头一看,头版大大的标题写在两人的合照上——“金玉良缘终缔结”,副标题写着“沪上富商梅伯翰再次迎娶徐家千金”,副版还有徐书仪的采访,洋洋洒洒占了不少篇幅。苏清雪也没敢细看就合上翻过来,推到了一边。

    “苏作家,你怎么了?”虎子妈刚把馄饨给她端上来,就见她眼睛红红的僵在那里,喊了两声也没有反应,只好在围裙上擦干净了手才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哦···”苏清雪猛地回过神来,她微微有些颤抖地摇了摇头道,“没有,想起了一点事罢了···”她一边强笑着,一边敷衍地往嘴里塞着馄饨。

    “当心烫!”虎子妈的话还没说完,苏清雪就捂着嘴转身吐了出来。“快,喝点凉白开!”

    苏清雪一边吐着舌头把吐在手中的馄饨放在桌子上,一边赶忙结果虎子妈递过来的水在口中含了一会儿。

    “没事没事···”她一边笑着抹去眼角的泪痕一边向她摆了摆手道,“是我太大意了···”

    这下倒好了,连光明正大的掉眼泪的理由都有了。

    她在心中苦笑了一声。

    回了她租的小屋里放下菜,她本想继续把前些日子没写完的稿子再修改一下,却发现稿纸快没有了,练毛笔字的宣纸也不多了,又忽忆起年前曾在朵云轩订了一批信笺,心想着便干脆去领了回来再顺便添置一点常用的,正好也还没换衣服。

    她在街口拦了辆黄包车便直奔了霞飞路,有些日子没见这条街上可能会遇着的熟人心中还不免有些打鼓,她怕别人问她好不好,更怕别人不问她好不好,比起那些客套的发问其实却并不在意她近况的人,她更怕那些明明知情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她先开口的人。

    她这样纠结的在马路对面一边随着人群一起等电车“叮叮”的过去,一边低着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因为她总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她一开口,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掉下来。

    路过朵云轩前边的店铺,苏清雪一抬眼便在朵云轩的柜台前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她忍不住心头一颤,赶忙扬起手中的包想要挡住自己的脸,可谁知经理偏偏是个眼尖的,她还没来得及躲呢,就被他笑着迎了进去。

    听到她的名字,梅伯翰和徐书仪也不由得受了些惊动,可徐书仪见梅伯翰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却反倒比以往热络了许多。

    “呀!原来是苏姑姑!可是有日子没见着您了···”徐书仪笑着上前拉住了她道,“最近还好么?”

    “有劳小姨挂心了···”苏清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了,早上刚从报上看到了二位的婚讯还没来得及向你们道喜呢···”

    “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徐书仪笑着摆了摆手道,“我想替我爸选一方砚台,好在蜜月旅行时顺便送给他,可又看不好,所以就只好拖着他一起来了···”她说着,莞尔一笑着回头看了梅伯翰一眼,而梅伯翰却依旧是之前那副淡然的模样,“您也来买文房四宝么?”

    “哦,年前订了一批信笺···”苏清雪说着,忍不住垂下了眉眼,她突然觉得如鲠在喉,心中不禁一阵刺痛。

    这些纸本来是她订来与梅伯翰通信时用的,没见着他光见着这纸也就罢了,今日倒好,纸也见着了,人也见着了,还有多余的人也见着了。

    “可不是多余的人么···”一想到她自己,苏清雪都忍不住地想要笑。

    “这话说的,您且说一声我立马便差人给您送到府上去,哪还消您亲自来趣··”经理一边差使店员去仓库取货一边笑着命人给苏清雪泡茶。

    “噢,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苏清雪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再帮我拿五百张信纸、一百张普通的熟宣,就是我常用的那种···”

    “好嘞,”经理说着,见去仓库的店员来了,赶忙亲自把他手中的两个匣子接了过去,“您订的梅花玉版笺和粉彩洒金扇面各一百张请过目!”他说着,顺手打开了盖子。

    “呀,好香···”徐书仪好奇地凑了上去,她使劲嗅了一下,又若有所思凑到了梅伯翰的身前轻轻闻了闻,“嗯···好像有些相似,又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中国的一些香料我总是分不太清楚···”

    “哦,是我让他们在玉版笺里加了一剂香料,可能刚巧主料也是腊梅···”苏清雪轻笑着垂下了眉眼道,“这是我们家上一辈养着的香婆传下来的方子,制法太麻烦,我现在也没那个耐心做了···原来是冬宴的时候放在琴师案前的,月光照在雪地上,案前的青烟又随着被雪地折射起的月光一同萦绕在梅花上,所以取名为‘月凝梅’。”

    “这倒是巧了,我们两家就跟约好了似的,都喜欢梅花···”徐书仪说着,还特地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咳···”梅伯翰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可刚一抬眼又正好遇着了苏清雪一转头平射过来的视线,两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惊,然后又匆匆各自转到一边,假装并不在意的样子。

    “对了,”苏清雪好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从装着扇面的匣子里抽了一张正红色的出来,经理见她似乎是要写字的样子赶忙送上了毛毡和笔墨。“想来二位的婚礼也一定是在教堂举行西式的了,但婚书总还是要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一笔一画仔细地写着,徐书仪和经理都陪在一旁看了好半天。

    “这是···”徐书仪有些不解地看了经理一眼,可经理也像是费了好大得劲儿似的,半晌只才说了一句“像是篆书”。

    “是梅花小篆···”梅伯翰轻笑着从他们手中接了过来。

    苏清雪心头微微一热,她望着他,竟蓦地生出了好些感动。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随着梅伯翰的轻声低诵,苏清雪也在心中与他共同念道。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梅伯翰念着,眼前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那日苏太常七十大寿时,苏清雪穿了一身胭脂双滚的白底桃花牡丹旗袍站在厅中含笑不语地引他们入座时的情景。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了苏清雪,却刚好迎上她那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泛着泪光的眼神。

    但两人却默契地相视一笑,全没有当晚相拒时的惨烈,仿佛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两人目光相接的这一瞬,电光石火间,就好像是一下子被牢牢的焊在了一起似的,再也没有人可以惊扰他们。

    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红烛喜字,没有宾客满堂,没有祈祷祝愿,但此时此刻,他们却像一对真正的新人一样,共同诵读着新婚的证词。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苏清雪与他同声念道,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已从心里流露到了口中。

    这倒是惊动了一直都立在梅伯翰一旁和经理一起细细地看着扇面上的字的徐书仪,她狐疑地猛地抬起头来,可苏清雪却先声夺人地主动看向了她,反倒使得她心头一惊。

    “我一向倒也自诩读过两本书,但偏偏这几十个字却是觉得动人至极,竟一个字也改不了···”苏清雪垂下眉眼轻轻笑了起来,“好了,我的正经事儿也办了,也就不扰二位了···”她说着忽然抬起了头来,风风火火地一把抱起刚刚买了东西,却没想到几摞纸却重成了这样,刚离了桌面就一个劲儿的往地上坠,差点连苏清雪也一起栽下去。

    “小心!”梅伯翰和经理见状赶忙一个箭步地冲了上去帮她托住了。

    “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逞什么能,”梅伯翰一把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责备地望了她一眼,“我···我让老罗给你送回去···”他见徐书仪正一脸“好奇”地望着他,又赶忙调整了一下情绪补充道。

    “不用了,”苏清雪轻轻摇了摇头道,“这种小事就不麻烦二位了,还是您一会儿差个店员给我送过去吧,”她说着,莞尔一笑看向了经理,经理赶忙“好好好”地连声应道,上前接过她匆匆写下的地址。

    “那···那你呢?”梅伯翰还是不死心地看了她一眼。

    “哦,我不要紧的,”苏清雪走到门口微笑着说道,“我现在识得路了···”

    望着她故作轻松的脚步,梅伯翰的心突然坠了下去,他全身冰凉的抬起头来,正迎上徐书仪关切的目光。

    没错。

    她才是他救命的稻草,救他们命的稻草。

    疾步逃离梅伯翰的视线,苏清雪的眼泪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可她心中却又是宽慰的。

    她一边走着一边想起了《红楼梦》中林黛玉听了宝玉与史湘云说“林妹妹不说这样的混账话”后,心中所感的那番话来。

    “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你即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

    只可惜,知己又如何?

    相拥的两颗心总在被背道而驰的身体越拖越远,他们之间的鸿沟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徐书仪来守卫。

    看来,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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