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小公馆已经被记者围堵了好几天了,苏玉璟和陆雯月也没法出门,她们两人心神不宁的在各自房中等着苏清雪的消息,也不敢随意掐了电话线,尤其是陆雯月,她等着唐琪的电话已然是等得心急如焚,却还得格外留意不能让苏玉璟和苏家的下人们察觉,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去敲了苏玉璟的门。
“唉···”她进去的时候,苏玉璟和梅风吟刚通完电话,“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她那晚是上了什么人的车···”苏玉璟说着,一边长叹着一边苦恼地敲了敲额头。
“报纸上这么写,怕是又要给姑姑惹麻烦···”苏玉璟心烦意乱地把手中的报纸扔到了一边,陆雯月捡起来一看,几份报纸大同小异的写得都是些什么“一代才女粉墨登场,为护国粹,唇枪舌战日本人,现下落不明”之类危言耸听的报道。
“梅家那边也没有师父的消息么?”陆雯月眉头紧锁着把报纸放在了一边,她一边仔细地留意着苏玉璟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风吟刚说,梅叔叔这两天称病也一直没去公司,怕是也在为与姑姑失之交臂的事儿懊恼呢···”苏玉璟说着,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求别的,只盼着她平安就好···”
“要不我写封信去问候一下?”陆雯月面带难色地说道,她心里算着苏玉璟定是不会真个让她写的,但为了避嫌,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她这突然不见了,你们之前的联系方法,怕也未必找得见她,而且外头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你一出去不是正撞枪口上了么···”苏玉璟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嘴上虽也说着让陆雯月不要担心,可她一走,还是忍不住又给云雅去了电话,让她帮忙找顾二爷打听一下苏清雪的消息。
梅风吟虽告诉苏玉璟自己也还是一直没有打听到苏清雪的消息,但事实上昨天下午他在门诊坐诊的时候,沈越就已经来过了。
“嗯?怎么是你?”梅风吟刚喝了口水让护士请了下一位病人进来,抬眼一看,差点呛住了。
“我这做警察的,有点伤筋动骨的还不是家常便饭么···”沈越憨笑着一屁股坐在了梅风吟面前的椅子。
“你这动静有点大了吧···”梅风吟见护士退了出去,赶忙上前确定门是否已经关好了,“还好那晚有黑田站出来分散了众人的注意力,要不然以苏姑姑的洞察力,很快便能猜到你身上···”他心有余悸地瞪了沈越一眼,有些责怪地使劲叹了一声,“还有,万一那晚她没有上台怎么办···”
“苏清雪那个多管闲事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沈越不以为然地笑着“哼”了一声道,“再说了,你还以为她猜不到我头上来么?”
“那···你既然今日来见我,想必是有些消息了吧?”梅风吟见沈越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咽了口口水道。
“喏···”沈越轻笑着起身将一个信封推到了他面前道,“她已经从杜月笙的别苑回来了,唐琪昨晚刚去看的她···还有,”他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过了身来,眯缝着眼睛笑着看了梅风吟一眼,“你同我说好的事可不要忘了···”
“想要丁香小姐平安其实很简单,”梅风吟打开信封快速地扫了一眼,便随手塞进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口袋里,“我已经安排顾少爷单独邀请丁香小姐吃饭,不管是真是假,传出些流言来对于不喜欢丁香小姐的人来说,总还是有些要顾忌的,不过你也要看开些,心里明白这是假的才好,顾少爷呢,当然是不会对丁香小姐有什么念头的,他心里有人了,这我清楚,但我怕就怕···”他说着,突然看见沈越的脸色渐渐黑了下来,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沈越阴沉着一张脸疾步离开了。
梅风吟看着沈越黑压压的背影,忍俊不禁地垂下了眉眼,但他的笑里总是带着一丝苦味——在他知道梅伯翰明知苏清雪是小蝶的女儿还要和她在一起后,便再也没有主动和与他说过话,但那晚当他看见梅伯翰想也不想便翻窗追了她两条街时,心中对梅伯翰与苏清雪的感情又不免有些改观,这让他突然有点拿不定主意。
“爸,你在忙吗?”吃完晚饭,梅风吟端着李姐刚刚泡好的参茶给梅伯翰送了过去。
梅伯翰这几天精神一直不好,公司也去的少,都是崔经理把文件送到家里来给他看的。徐书仪心知他心中不快,也很少同他说话,只是一日三餐的亲自盯着厨房准备,撤回来的饭菜也要过一遍眼,动得少的,下一餐定然会换掉。
“哦···”正靠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梅伯翰微微坐了起来道,“有事么?”他说着,随手捏了捏自己的山根,然后重新戴上了放在茶几上的眼镜。
“不舒服就不要喝这种烈性酒了···”梅风吟一边捡起刚刚从梅伯翰身上滑落的地上的毛毯,一边随手盖上了茶几上的那一瓶已经喝了大半的白兰地,放回了架子上。
“有你小姨在盯着我还不够,你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么的···”梅伯翰轻笑着接过梅风吟递来的参茶来微微小啜了一口,他望着自己穿着睡衣,围着毛毯,一副“迟暮”的光景映在窗户上,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年纪大了,觉轻,一点动静就醒了,醒了脑子里就跟放电影似的,八百年前的事情也会突然的冒出来搅得人一刻也不得安生,喝点酒,倒也不是真个像古人说的那样,一醉就解千愁了,只不过是好睡觉罢了。”梅伯翰双手捧着茶杯,有些忧伤地笑着垂下了眉眼,梅风吟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像忽然受了好大的惊动似的,鼻头一酸,眼泪水竟一下子涌了上来。
在他的印象中的父亲永远都是西装革履笔直地矗立在人前的石碑一样的存在,他就好像应该是那个样子才对,他开心时会笑,他不开心时也会笑,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总能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他也总能在危机的时刻力挽狂澜,这么多年来,他虽然因为自己的母亲与他产生了隔阂,但他始终还是不管他飞到哪里,都会归去的巢**,在他的身边,就像是找到一个灵魂上的避难所一样,但他从来没有意识的,父亲也在衰老,他其实比日渐强大的自己更需要一个安放灵魂的福地。
“怎么了?”梅伯翰见梅风吟神色不对,有些紧张的把自己腿上的毛毯撩到了一边,向前端坐了起来。
“爸···”梅风吟低着头沉寂了很久,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似的,猛地抬起了头,“你和小姨结婚吧!”
“什么?”梅伯翰有些惊讶地眯缝着眼睛瞟了他一眼,脑子里还在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梅风吟的话。
“我以为你一直是因为我不爱你母亲而生我的气的···”梅伯翰说着,忽然笑了起来,“你不是一向最不赞成这种没有爱情的政治婚姻么?”
“这怎么能一样呢?小姨是爱你的,这你该知道的···”梅风吟似乎因梅伯翰的笑显得有些窘迫,不知为何,他之前早早盘算好的要同梅伯翰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倒是些语无伦次的,一张嘴,竟仿佛长了腿似的自己个儿就一溜烟儿地窜了出来,“再者说来,更是为了苏姑姑···她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也要为她想一想,她把您看得这么重,也只有您先结婚了,她才能真正的放下,去过她往后的日子···”
梅风吟的话让梅伯翰有些吃惊,他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僵住了几秒,然后自嘲似的笑了起来。
“之后呢?”梅伯翰突然地扭过头来咄咄逼人凝视着梅风吟道,他那样用力地望着他,仿佛一支箭要从木桩上射穿一般。
“风吟啊,你长大了···”梅伯翰轻笑着抬手捏了捏自己儿子的肩膀,梅风吟默默感受着来自于父亲手中莫名加重的力道,心知自己已经让他有些动怒了,但这却反而让他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就是要让他生气。
“你懂得为别人着想了···”梅伯翰继续说道,“懂得心疼小姨了,也懂得为你的苏姑姑谋划将来了···”梅伯翰说着,突然惨然一笑,“那我呢?你为你爸想过么”
“我也正是在为您着想啊,”梅风吟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爸,您需要一个局外人帮您正视自己的感情···”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这么长时间以来,您有没有想过,您喜欢的到底是苏姑姑这个人,还是其实只是把她当做了您心里某个人的影子···”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想过?”梅伯翰也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难道就因为我老了,我的时间我的将来我的感情就一文不值了,就是你们想牺牲就可以牺牲的么?风吟,你知道吗?”很明显,他还是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爱一个人有多难,爱一个人,再放下,再重新爱一遍就更不易,你以为你爸我还能再活多少个二十年?你以为我还有多余的时间去把一个人当成我心中的影子来糊弄我自己吗”梅伯翰说着,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他一个踉跄撞到了身前的沙发上,梅风吟想要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我知道,我不该爱她,因为她是小蝶的女儿,可我没办法呀,爱要是我不想就不会发生的话,那我又怎么会痛苦二十多年···”
“我知道···哼,我怎么会想不到今日呢,”梅伯翰手扶着沙发的靠背惨然一笑道,“可爱她让我顾不上那么多,我甚至绝得我可以多爱她一天都是好的···风吟,你爸老了,没有原来那么坚强了···”梅风吟望着他佝偻着的身影突然感觉到一股特别悲凉的寒意,“我已经到了再也失去不起的年纪了,我现在甚至想,只要她肯回来,我甘愿放弃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和她一起离开这里,去到一个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个简简单单的小镇,我们开一个小杂货铺,穿普通的衣服,啃着杂粮面包喝着豌豆汤,我在楼下招呼生意,她在楼上写她的故事,养一条狗种两盆花,平平淡淡的就够了···”
梅伯翰今晚的一番话其实已经超出了梅风吟的预期,实际上他只是想确定父亲对苏清雪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无法割舍,但凡他若是有一丝游移,他都不会向他透露苏清雪的地址的——他不知自己怎生的就凭空冒出了这么一股想要对苏清雪负责任的使命感。
“爸···”梅风吟沉默地走到门口又转过了身来,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有苏清雪地址的信封轻轻靠在了门口墙裙的边沿上低声说道,“这是苏姑姑的地址,你去见她吧,不管怎么样,有些话说清楚的好···”
梅伯翰心头一惊,他猛地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像之前一样,他也是想将他看得再透彻一点,可眼神里再不是那种凌厉的光了。
梅风吟望着父亲那有些湿润的眼角一时间有些不习惯,他不自在的偏过了头去,不等梅伯翰再说话,便匆匆跑下了楼,留梅伯翰一个人悬着只手僵在那里,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精神也较之前好了一些。
“老罗!”正在客厅里看书的徐书仪忽听得梅伯翰在楼上急急忙忙大喊了一声,一抬头,他却已经换了衣服一边套着大衣一边冲向了楼梯口。
“怎么,现在还要出去么?”徐书仪一边上前给他帮忙一边关切地问道,“你不是不舒服吗?要是不要紧就等明天吧···”她虽是这样说着,可也还是顺手接过了李姐递来的围巾给梅伯翰围上。
“我没什么大碍的,”梅伯翰匆匆笑着摇了摇头,“总有些事是等不了明天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冲正在门口候着的司机老罗使了个眼色。
老罗迅速一路小跑着去门口发动好了车子,他虽也有些不解梅伯翰这大半夜的为什么还要赶去四马路,但做下人的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
“好了,你便在这里等我吧···”车子在了平日里梅伯翰吃馄饨的弄堂口停了下来。“我自己一个人上去就好···”
他嘱咐了老罗两句,便按着梅风吟给他的地址独自找了上去。
这一路上他都走得很快,他从没想过这一道窄窄短短的弄堂竟把苏清雪同他隔出两个世界来,明明只有两层楼,他却上得极慢,直到到了苏清雪的门口,他回头一看,心中竟恍恍惚惚觉得自己是过了几十年的光景似的,他站在楼梯口的月光里,指腹建轻轻摩挲着,手抬起来,悬在半空中,放下,又抬起来,来来回回好几遍,也没有勇气敲响那扇门。
他心中怎能没有愧,他本该拒绝她的,现在却反而是她在拒绝着他,这一点,他远不如她——若是他们俩调个个儿,想必她一定会将他拒绝的好好儿的,心中再苦也可自己个儿受着,不会牵动了这么一大些人来。
所以,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他反而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那么想见她,可又自觉没有法子见她,他再没办法像他同梅风吟说得那样理直气壮的了。
想到这里,梅伯翰终于还是放下了自己的手,他默默地把手插回了口袋里,转过身,向楼下走去。
一级,两级···
他的每一步都像石头似的砸在了木板上。
然而,伴随着一阵开门声,身后的一阵亮光却像一道魔咒似的将他定住了。
他艰难地转过身,只见苏清雪正拎着一只竹篮子站在亮光里。
她穿着一套素白色的棉布睡衣,头发松散地在肩头随意地拧了根辫子,人消瘦了不少,脸虽是落在阴影中,但却也看得出几分憔悴的颜色来。
“你···”苏清雪本预备把馄饨摊给她送馄饨的碗篮放在门口,留着明儿一早虎子来收,可谁曾想一开门,便像做梦似的见着了梅伯翰的背影。
他的背影已然让她不敢触目,更别说是他转过身来,向她投来的那既温柔又沉重既欣喜又悲伤的目光,惊慌之下,她手中的篮子“啪”得一声落在了地上。像得到一个号令似的,苏清雪突然回过神来,仓皇逃进了屋内,可梅伯翰却像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似的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抵住了她的门。
“清雪,你开开门,让我解释一下···”梅伯翰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突然觉得见着她,他就什么也不怕了——她于他,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苏清雪瘦弱的身躯哪里抵得住梅伯翰的全力进攻,再者说,这也是苏清雪必须从他身边逃离的原因之一——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办法拒绝他,只要他望着她,她就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眼见着梅伯翰半个身子已经挤进了门内,苏清雪心中却怕伤着了他似的弃门而逃拔腿钻进了卧室内,然后迅速插上了门栓。
这回她抢占了先机。
苏清雪用背部死死地抵着门,她双手捂住耳朵,也顾不上流得乱七八糟的眼泪了,可门外梅伯翰的声音还是不时地在往她的耳朵里钻——她也不知道他们这样是否会惊动邻居,正当她生出这些奇怪的忧虑时,梅伯翰的声音也渐渐止住了。
“罢了,”他停歇了片刻,幽幽地说道,“你若实在不愿见我,我们便这样说说话也是好的···”
梅伯翰说着,也没有心思去在乎地上是不是清扫过,便撩起大衣在门口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定然是恨我的,要不是我的自私,你也不会陷入这样一个窘境···”他仰着头靠在门上,倒抽了一口气,眼泪竟止不住地顺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进了他已经有些泛白的发鬓内,“我爱了你母亲二十多年,也恨了她二十多年,想来她也是该恨我的···要不是因为我母亲从中作梗串通了福伯故意说错我的婚期,使得你母亲心灰意冷之下同意了苏家的婚事,也许现在的你就是我的女儿了···这也是我们初相遇之时,每次见着你,我总在心中想着的,那么美丽那么聪明又那么古灵精怪的一个你应该是我的女儿才对呀,所以你叫我怎么有法子不去爱你呢?但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这种爱就好像不一样了,我也曾以为自己是在你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才会对你生出那些不该有的感情来,可你明明又是与她那么的不一样,让我不敢去爱,可又分明一点也离开不了了···我也曾一遍遍警告自己,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这才是真正该用来爱你的方式,可一见着你,你的笑你的泪你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像是牵着风筝的线似的不由自主牵动着我所有的神经,不要说是拒绝你了,我甚至连让自己少爱你一点都显得是那么的束手无策···”他说着几近哽咽地垂下头去,心中仿佛撕裂一般,竟疼得一个字也再都说不出来了。
门的后面,苏清雪早已泣不成声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了,她全身瘫软的倚着门慢慢滑落在地上,就像一件被风吹落的旧锦袍似的,在月光下显得那样单薄而破败。
“不要说了···”她痛苦地揪着自己心前的衣领在门前蜷缩成了一团,对面穿衣镜中,她的倒影颤抖着抬手抵着身旁的衣柜,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似的涌了出来,可又不敢哭出声来,于是只好紧紧地咬着下唇。
“清雪,我知道,我知道我今日不该来见你的···”门外的梅伯翰虽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却也可以隔着门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苦呢。
“你说我是自私也好,懦夫也好,我却是真的再也放不开你了···”他苦笑着扬起了头,眼泪却“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千万片,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或许吧,你妈说得对,我是真的老了,所以再也失去不起了···我常想若是哪一日我生意失败了,那也没什么,我年纪大了吃的不多,也不用吃什么好的,饿不着也就可以了,穿也是一样,我有过钱,知道有钱的滋味,这辈子也就够了,即使没有也不会太可惜,这些毕竟都是身外之物,可唯独一样,我想我是再也失去不起的了,那便是你啊···放下一个心爱的人,就好像从心中剜去一块腐肉一般,即便是年轻也要伤个三五年,下雨时还会作阴天,时时犯疼,就好像那块肉还在似的,年纪大了就更加难了,开膛破肚已然是万般不情愿了,总是心想着还能活几年呀,烂就烂了吧,真正下了天大的决心挖去了吧,伤口却还时常裂开,若是感染发炎了,怕是死得更快···所以即使我本不该爱你的,现在爱上了也就爱上了,我愿意装着你慢慢烂去,因为我心知你心里有我,哪怕是我们自此再也不见了,我今日能把这番话说给你听,知道你与我同心,便也是此生无憾了,除非是你不愿意了,哪一日想要新的人生了,那我也不会再痴缠不休,只消你说一声,我···”
梅伯翰说着,忽见门缝下伸出了一张纸条。
上面的字是用毛笔写的,墨迹还未干,看得出写字的人身子抖得厉害。
梅伯翰起身拾起一看,刹那间,整个心随着他悬在半空中的手一起坠了下去,要不是筋骨连着,怕是都要直接摔倒地上去。
可那纸条却像蝴蝶似的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一点儿也受不着题在身上的那些字的重量似的。
上面写着:“将你从前予我心,付与他人可。”
梅伯翰面如死灰地默默地转过了身向外走去,走到半路却又折了回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蓝色天鹅绒的锦盒愣愣地摩挲着,然后轻轻放在了苏清雪的门口。
“本想亲手给你的,现在你若还愿意收下就收着吧,若是不愿意也不必还我了,扔了就是了···”他说着,睁大眼睛扬起了头,好把又要落下的泪水给噙住。
他不愿再在她面前流泪了。
即使她并不能看见。
流不到对方心中的眼泪,便如同沾了尘土的盐水一般,连佐菜都还嫌脏了。
苏清雪听得客厅里一阵关门的声音,心知梅伯翰是离开了,她愣了一下,却又突然跟掉了魂儿似的飞快冲了出去,在楼梯口没见着人,便又急急忙忙地跑向了厨房,她见了他神情恍惚地在路灯下走过的背影,双手便像是早早地就瞧出了她没用似的,还不等她出声便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眼见着梅伯翰在身后拖得老长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弄堂口,苏清雪的嘴里泛起了一丝血腥了,她透过窗户看着自己头发散乱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死了好久的女鬼一般,惨白的脸上,印着黑色的倒影,再加上空洞的眼神和唇上渗出的血丝,一时间她都有些真的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幸好没有让他看清自己的这个鬼样子。
苏清雪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
她随手拿起碗柜里的一壶女儿红猛地灌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水顺着嘴角渗进了她的发间、衣服间,她却丝毫不在意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房门口,她才忽然看见梅伯翰留下的天鹅绒锦盒,她记得自己隔着门曾听梅伯翰隐隐约约地说过,打开一看,不禁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
里面竟是一枚嵌着水滴形红宝石的婚戒,苏清雪虽对这一类的珠宝不太熟识,但就凭着这鸽子蛋般的大小也看得出这是极好的东西。
这曾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但现在握在手中却犹如烧红的烙铁一般。
总是这样,想要的时候求不得,得到了却又要不起了。
苏清雪歇斯底里地狂笑着瘫倒在地上,酒壶中的女儿红顺着她高扬起的手臂缓缓地流下,水花好似破了的苦胆汁一般肆意地溅在她的脸上、锁骨间,一瞬间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酒水了,她那曾引以为荣的长发也杂乱地泡在酒水中,一眼望去就像是一坨在水中泡了好几天的脏衣服似的,直把人推进了又想把他们捞出来,可又怎么都下不去手的两难境地。
从来没有过这样。
但这一次,她是真的觉得自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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