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漫长凛冽的寒冬过后,萧朝终于迎来元启三十一年的春天。
二月里头的杏花,已开得极是簇密繁丽,密密匝匝的一片粉艳,迷乱人眼的格外好看,晨起早膳后,南姗见天色晴朗,碧空如洗,便带了两岁多的萧明恺,到东宫的后花园溜达散步,去岁冬日的气候格外阴寒,为防年幼的萧明恺,吹了凉风脑袋发热,南姗一直很严格地控制他的活动范围,坚定杜绝萧明恺做一个爱在风中奔跑的‘少年’。
如今终于春归大地,气候回暖,憋闷了一整个冬天的萧明恺,在东宫的小花园里蹦跶跑跳好一会儿后,又扯着南姗做工精细的百褶裙摆,大声道:“母妃,去找父王玩嘛。”
南姗瞅着自己被抓的裙子:“……”
这个小盆友要什么时候送他去上学堂恁,她梦想中闲云野鹤的日子哟,肿么还是那么遥远,扯了朝气蓬勃、最爱活蹦乱跳的幼子在怀,南姗搂着他软绵绵的小腰,细细与他讲道理:“恺恺,你父王在忙正事,咱们不能去打扰他,等你父王中午回宫用午膳了,你再和父王玩……”
偎在南姗怀里的萧明恺,小嘴微撅,又退而求其次道:“那去找哥哥玩。”
南姗捏了捏他的小肉脸,继续温声解释道:“这个也不行呐,你两个哥哥都在念书,他们要是逃课出来玩儿,先生会打他们手板,打手板可是很疼很疼的噢,你想让两个哥哥被打板子么……”
将满四岁的萧明轩,现在已是全职学生,不再是之前的半兼职状态。
萧明恺挠了挠小脑袋瓜,又兴致勃勃地想起一个玩伴人选:“那去找祖父玩。”
南姗嘴角一抽,心里默默道,你去找闲散的皇帝老爷玩儿,还不如去找你那忙碌的老爹玩呢,娘能hold住你爹,对于你爹的爹,可是半点不敢hold啊,要是不当心触到了你皇帝祖父的逆鳞,后果可是大大的不妙喂。
想是瞧到自己犹豫的神色,萧明恺的小嘴立时撅得更高,都快能挂上酱油瓶了,南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得想办法转移幼子的注意力。
半搂半抱着身上还带了奶味儿的萧明恺,南姗四下一望,然后灵机一动道:“恺恺,这样罢,你和母妃比赛给桃树浇水,咱们看谁浇得多好不好。”
去岁刚栽下的一百棵桃树幼苗,今年还不会开花,二月又不到桃树抽嫩叶的时候,故而那一小片桃树林,现在全是光秃秃的枝干,看着甚是萧瑟凄凉。
萧明恺很热爱运动,当即欢呼着吆喝了声‘好’,南姗见他乐意玩这个,便吩咐人去准备浇水的物件。
因午前进行了些体力劳动,南姗用午膳之时便胃口大开,萧明恺更是鼓着脸颊吃得欢畅,把食欲正常的萧清淮看得一愣又一愣,瞧儿子大口用饭吃得喷香,萧清淮心中满意又舒畅,遂用饭的闲暇之余,伸手拿起汤匙,从大海碗内舀了一勺子鸡汤,亲自喂到萧明恺嘴边。
大概是在展示父爱的缘故,萧清淮的语气听起来既宠溺又温和,十分和颜悦色:“来,恺恺,喝口鸡汤。”
正趴在碗沿上大快朵颐的萧明恺,将小脸从碗里抬起来,粉光润泽的小嘴凑到勺子边,一口便将香喷喷的鸡汤吸吞了,伸筷子夹豆芽儿菜的南姗,很适时的提醒道:“恺恺,等咽完了汤,记得说谢谢父王。”
在饭桌上,萧明恺一直很听麻麻的话,便依言照行,甜甜的说道:“谢谢父王。”
萧清淮莞尔一笑,嘴角两个笑涡尽露,顺嘴夸了句:“好儿子,真乖。”随手再舀起一勺鸡汤,又伸臂喂到了南姗嘴边,眉目春风般和煦:“孩儿他娘,也给你喂一口。”
老公献殷勤,南姗直着脖子给喝了,然后又冲萧明恺笑道:“恺恺,你再替母妃谢谢父王。”
又开始扒拉饭碗的萧明恺,鼓着脸颊说道:“恺恺替母妃谢谢父王。”
萧清淮黝黑剔透的眸子,漾起一抹淡淡的薄嗔,似乎不满某人的投机耍滑,遂又舀起一勺鸡汤,再度喂给南姗,南姗很识趣的张口咽了,然后再叮嘱萧明恺替她表示感谢,萧明恺微微迷惑,却还是照做了,萧清淮轻瞪了南姗一眼,再次舀起鸡汤,南姗仍旧故技重施。
最后,被无聊爹妈搞毛的萧明恺,很冤枉的大声叫唤:“我要吃饭啦!”
作为补偿,南姗负责给吃饱的儿子顺毛,摘了宝石簪花戒指的右手,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揉在萧明恺的小肚子上,顺便柔笑问他:“好乖乖,舒不舒服啊。”
萧明恺打了个十分满意的饱嗝儿,一脸幸福的发着小奶音:“舒服。”
支肘斜躺在榻上的萧清淮,面无表情道:“孤也吃撑了。”言外之意是,我也需要被揉揉肚子。
南姗挺想占萧清淮一个大便宜的回答‘你先叫声娘来听听’,好歹将这个犯上的想法捂回去了,才笑嫣嫣道:“殿下,少唬我了你,我还没说吃撑着,你倒先喘上了,快睡你的午觉罢,时辰到了我叫你。”
萧清淮眨巴眨巴眼睛,冲南姗勾了勾手指头,唇动无音:“你—过—来—陪—我—”又对歪在南姗怀里的萧明恺弹了弹手指头,继续无声说话:“送—他—回—屋—”
读懂萧清淮放慢速度的唇语后,南姗抱起舒服眯眼的萧明恺,温声哄道:“恺恺乖,母妃陪你回屋睡午觉。”
一盏茶时间后,萧清淮拿南姗的大腿当枕头用,阖着眼惬意的假寐,南姗的手指揉摁在萧清淮的脑袋上,温声如蜜:“你叫我这么给你摁来揉去的,你还睡得着么你。”
萧清淮微微睁眼,含笑伸出了手臂,轻轻勾低南姗优美的颈子:“我精神好的很,不困。”
南姗亲了亲萧清淮的眼睛,低声劝道:“不困也得眯会儿,听话。”
萧清淮一骨碌翻身起来,将南姗面对面地抱坐在怀里,又拿手指尖戳了戳她脸颊,眉眼俱笑道:“现在就你敢说,让我听话的话了。”
南姗抱着萧清淮结实的腰,枕在他的肩头,嗓音娇娆:“在屋外,我听你的,只要在屋里,你就得听我的。”
和南姗相处这么多年,萧清淮早已温绵成绕指柔,遂无条件地笑道:“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南姗在萧清淮脸颊啵了一口,满意而赞:“好殿下,真乖。”
萧清淮眸光一深,轻轻蹭着南姗柔软的面颊,低声暗示道:“那你晚上的时候也要乖些,我很需要你,小心肝儿。”
南姗努力板起泛烫的脸蛋儿,推开萧清淮开始胡作非为的爪子:“现在还是白天呢,你先老实点儿。”
萧清淮低低一笑,拿手覆到南姗的眼睛之上,嗓音低哑:“姗姗,你只要闭上眼睛,那就是天黑。”
在午睡时间也能玩一把夫妻打架什么的,南姗对此也是醉了,沐浴洗身后的萧清淮,自己往身上套着雪白的里衣,一边垂低眼眸系带子,一边和神色慵懒披头散发的南姗说话:“你好生歇午觉,我去前头忙正事,今儿个事不多,处理好了会早点回来。”
南姗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丢给萧清淮一团乌压压黑丽丽的后脑勺。
系好衣带的萧清淮,微微俯身,拨了拨南姗凌乱的发梢,凑在她耳边呼气热呵,轻声笑道:“这就生我气了?那不如我留在宫里陪你,等你何时气消了,我再去前头办正事。”
南姗一骨碌翻身坐起,握拳捶了萧清淮好几下,嘟囔道:“你还嫌我不够丢脸呐,收拾好了赶紧走。”
见南姗从被子里钻出来,明媚的春光有些外露,凝看两眼的萧清淮,提起被角将她捂好,唇角弯弯而翘:“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你我行合情合理的夫妻事,有什么好丢脸的……”
沐浴过后的萧清淮一身清香,被搂着的南姗满鼻子都是干净的香味儿,声音气恼道:“可现在是白天嘛,什么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你这分明就是掩耳盗铃!”当别人都是傻子嘛。
萧清淮将裹着被子的南姗摁倒在枕,笑着安慰道:“你放心,不会叫东宫之外的人知道,我们在白天做了点不雅的事情,谁若胆大包天的嘴碎饶舌,她以后就不会再有舌头了……”
甚是爱惜地亲了亲老婆的眉心,萧清淮轻声低语道:“姗姗,你好好午睡,等我忙完回来以后,咱们去御花园散步。”
待萧清淮收拾妥当神清气爽的离开,南姗也裹着被子开始呼呼大睡,反正还在她的午睡时间范畴,鲜少会有人前来打扰,可今天发生的意外,明显比较多,南姗正睡得美梦沉沉时,却被眉有焦色的云芳推醒:“太子妃,皇上宣您带小公子到勤政殿去。”
一听到‘皇上’俩字,南姗脑袋里的瞌睡虫,立时全部跑光光,从床上翻身跃起的同时,连声问道:“恺恺呢?他在做什么?”掀被子起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南姗又一脸懊恼地缩了回去,面颊涨红道:“姑姑,快给我取衣裳……”
啊啊啊,萧清淮,你个杀千刀的。
奔至勤政殿后,被宣入殿的南姗,款款福下|身子,对上首端坐的萧元德,十分郑重的恭声行礼:“儿媳给父皇请安。”又对他下首两侧的方惠妃和赵良妃,各浅浅的薄施一礼:“见过惠妃,见过良妃。”
若单论辈分,方惠妃和赵良妃自是南姗的长辈,而若论尊贵,已是太子妃的南姗又比她俩地位高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南姗敬方惠妃和赵良妃为长,方惠妃和赵良妃自要敬南姗为尊,故也均薄回一礼:“太子妃有礼。”
跟在南姗身侧的萧明恺,跪到锦绣厚垫上后,歪扭着小身板给皇帝老爷磕头,吐字虽还不甚清晰,但落在听者耳中,亦大都能明白是何发音:“恺恺给祖父磕头,给祖父请安。”
萧元德冲萧明恺招了招手,眉开眼笑道:“乖孩子,快过来。”
从厚垫上爬起来的萧明恺,甩开两只小胳膊,一溜烟窜到皇帝老爷腿边,然后扳着皇帝老爷的腿,猴儿似的钻到皇帝老爷怀里,亲亲热热的祖父长祖父短,又大胆无比地要求皇帝老爷和他玩儿球。
萧元德眉含悦色,捏了捏他的小脸,声音和蔼道:“恺恺先安静会,等祖父说完了话,再和你去玩儿球。”
萧明恺眨巴眨巴眼睛,奶声奶气道:“好,祖父快点。”
“你坐下吧。”将萧明恺抱坐在膝头的萧元德,对规矩站立的南姗温声道。
南姗再度福身,表示谢意:“谢父皇赐座。”哎,皇家的那个礼仪哟,真心累人。
与萧明恺扭屁股晃脑袋的坐姿不同,南姗的坐姿端正而娟秀,殿内很安静,只听皇帝萧元德开口,直入主题道:“清尘已快十四岁,清佩也要满十三了,他们的婚事也该打算起来,太子妃,你是他们的皇嫂,便和良妃、惠妃一块挑挑人选,具体事宜,你们自己商量着办……苏有亮,去拿球,恺恺,走,祖父和你去玩儿球。”
以雷霆之势穿衣洗漱梳妆打扮的南姗,只在勤政殿的椅子上坐了半分钟,便完结了所谓的家庭会议。
——甚囧。
萧明恺蹦蹦跳跳得去玩球了,南姗温声笑道:“七皇子和五公主身份尊贵,既是给他们选正妃招驸马,自要格外仔细地斟酌一番,娶妻当娶贤,嫁女当嫁德,他们要娶的正妃和招的驸马,不仅品貌要精挑细选,这脾性最好也能相投,这样才能将日子过得和美,不知两位娘娘可有问过七皇子和五公主,他们比较中意什么脾性的人,咱们也有些针对性不是……”
与南姗初见赵良妃时一般,良妃赵氏依旧很端庄和气:“这倒不曾问过,本宫回头问问小七。”
听到南姗说给女儿的择婿要求,一是品貌,二是脾性,却半句不提家世之语,方惠妃目中微有不满之意,却亦道:“本宫也去问问佩儿……”话锋轻轻一转,方惠妃又笑道:“给七皇子选正妃,那姑娘的品貌自要上上之好,脾性也得投七皇子的意,这家世门第更得配得上七皇子,良妃妹妹,你说呢。”
赵良妃只温声回道:“娶妻娶贤,只要小七日后的皇子妃贤良淑德,小七心里又喜欢,小两口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就再好不过。”
南姗掩口笑道:“七皇子和五公主都是皇室贵胄,不拘是娶正妃,还是招驸马,那都是低娶下嫁,有哪家的门第又能和皇室媲美……”在现如今的萧朝,尚未有哪家外戚之权,能压制住皇权的,之前略有些冒过头的,也被当朝的君王果断扼杀,稍有些雄才经韬的在位君王,都不会任由哪家外戚坐大。
看了一眼面色略不虞的方惠妃,南姗一脸似笑非笑地接着道:“还是良妃娘娘说得对,只要七皇子和五公主,以后能举案齐眉,夫妻同心,那就是一桩大好姻缘……这样罢,本宫先着人将京城适龄的公子小姐,造册登记了,待筛选一番后,便可将他们宣进宫里来瞧瞧,小姐们的话,咱们随便找个由头就成,公子哥的话,咱们后宫女眷不便相见,就交由太子相看一二,二位娘娘以为如何?”
方惠妃脸上有怒意一闪而过,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笑道:“此事可行。”
为毛看到方惠妃的表现,南姗用脚趾头想事情,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恁,她刚开始生气,肯定是在意赵良妃可以当面挑儿媳妇,而她却不可以亲自挑女婿,后来又倏得释然,她定然是在琢磨,萧清淮素来不喜萧清佩,那么在她的婚事上,定然不会用心良苦,反而可能会落井下石,到时候,她可就有由头去找皇帝哭诉了,她要是现在去哭诉,空口无凭,皇帝肯定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南姗随意笑了一笑:“那就先这么着,等人选筛好了,本宫会通知二位娘娘,咱们再一道瞧瞧。”
从勤政殿出来后,远远便看到萧清淮的跟随太监年糕,捧着一柄棕色的拂尘等候在路边,见南姗和方惠妃、赵良妃一道走过来,忙小步跑上前,先极规矩的行礼请安,然后道明来意:“太子妃,太子爷请您过去一趟文渊殿。”
身为一国太子的萧清淮,已全权处理朝政,虽尚无君王之名,却已有君王之实,但皇帝毕竟还在世,勤政殿仍是皇帝老爷的居所,萧清淮一直都在另一处的文渊殿处理朝事。
方惠妃和赵良妃在侧,南姗也不打听萧清淮究竟有何事找她,直接应道:“好,本宫知道了。”转首过来,南姗微露歉意地笑道:“本宫正好有些事,就不和二位娘娘一道走了,先告辞了。”
与皇帝的两位后妃分道扬镳后,南姗才出声问年糕:“年糕,你知道太子爷找本宫有何事么?”
在一旁引路的年糕笑嘻嘻道:“回太子妃的话,奴才哪会知道这些,奴才只知道南老大人在文渊殿内议事,别的可什么都不知道。”
南姗嘴角微翘,心中欢喜,面上却只淡淡地噢了一声。
文渊殿楼宇壮阔,气势轩昂,环境精致秀丽且清幽,南姗来的次数并不多,近至文渊殿的书房路口,小包子已迎候在那里,面带笑容道:“太子妃来了,太子爷在里头等着您呢,您快请进。”
书房门口立着两个垂首的小太监,两人将书房的大门恭敬地推开,在南姗步伐端庄地进殿之后,方一左一右再将大门悄悄关上,进到文渊殿的书房,南姗一眼便望到坐在长条桌案后的萧清淮,以及坐在桌案下首腰背挺拔的南瑾。
到今年的九月份,南瑾就要整整六十岁了,已是大半银发的南瑾,精神仍然矍铄,看到南姗迈槛而入,已自发起身离座,向南姗作揖行礼,南姗忙疾身闪走几步,拦住老爹弯腰垂首的动作:“哎哟,爹,您这不是折煞女儿嘛,好啦,您快坐着吧。”
“礼不可废。”南瑾板着一惯严肃的面孔说道,又不着痕迹地暗瞪南姗一眼,轻轻低斥道:“太子跟前,怎可如此没仪态?”
坐在堆满文折桌案后的萧清淮,随意伸手遮了眼睛,很宠媳妇的替南姗打掩护:“孤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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