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考察采访任务结束,我返回了西安。妻子以为我会先去单位,因此,她便去单位等我,殊不知,单位派车接我了,我直接回到了家里。这样以来,我和妻子就走岔了。妻子接到电话后,才用从单位往家里赶。那时交通很不方便,出租车还很少,就是有,工薪阶层也很难问津,不像现在这样,出租车到处都是,可以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的家刚好在路旁,我放下行李,来到车站等妻子回来,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在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妻子的身影。她的长发不见了,剪成了短短的运动头式,虽说是夏天,她人却「胖了」起来,脚上穿了一双平底方口布鞋。久别重逢,见到我后,妻子掩不住的一脸喜悦,进屋以后,妻子摸着肚子告诉我:「士军,我怀孕了,已经五个月了。」我一听,先是一阵欢喜,这时却突然想起了在藏北考察时一个老家伙的玩笑话,很快我脸上的喜悦消失了。妻子看我刚回来就不高兴,赶紧小心翼翼地我怎么了,我很随便地说了一句:「孩子的月份怕不对吧」妻子一听我说这话,先是一愣,摸不着头脑,沉默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泪珠儿却止不住地从她圆润的脸上滚了下来,她哭泣着说了一句话:「你不要这孩子,我一个人要。」说完便哭出声来。
看到妻子满腹委屈,我才感到刚才的话太荒唐了,伤了她的心,真不应该那样说。怎么只和考察队生活了三个月,就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了。
很多年后,想起此事,仍感内疚,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待妻子。
藏北随笔一
三个月的藏北考察采访,可以说感受很多。这些感受,有的已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叙述出来,而有些内容作为故事来写又觉欠缺,放弃不写,又觉得十分可惜,为使读者对藏北有一个全方位的了解和充分的认识,所以才有今天泛泛而谈这一题目。其实,藏北的独具特色,已成为不可辩驳的事实。它不同于世界任何地区、任何高原,它自身所折射出来的东西,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和无穷的魅力。
但是,藏北又是那么苦难和落后,它的地域虽说了辽阔广袤,可是它的内地经济价值却又相对很贫乏。牧场草类不但低矮、稀疏,而且正在大面积退化,土地不可耕种。我们考察队员由藏北北部考察结束返回那曲,正好遇到兰州草场研究所的同志在那里,他们是被邀请来藏北帮助改良草场的。我们见面之后、双方都有交流的意愿,这样我们就约定了交谈的时间。
第二天上午,草场所的所长准时来到我们考察队的住地进行了广泛的座谈。因为两个考察队的任务多少有些相互关联:一个是研究动物的,一个是研究草场的,动物大都要吃草,有时还要跟家畜争夺草场,所以双方谈起话来很是投机。从谈话中得知,那位所长已不是一次来藏北了。但是他对藏北草场的改良几乎失去了信心,因为藏北的草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有些地区,草场不断呈现荒漠化,而又不能改良耕种,这一切都要听从大自然的安排。藏北的无霜期很短,几乎没有春夏之分,牧草刚刚吐出一丝绿色,就已进入秋季了。遇到干旱,草场又不能浇灌,它的气候条件决定了藏北的一切都得听天由命。
那位所长介绍,他们所对腾格里沙漠都有办法治理,而对藏北高原却无能为力,他们估计此行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收获。送走了所长,我的心里多了一丝愁绪,再次领略到藏北牧民生活的艰难处境。
应该说,藏北的资源是有特点的。班戈一带有储量丰富的硼砂矿,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给苏联还债,曾轰轰烈烈地开采过一阵子,如今早已停止了。我们曾两度经过此地,只见那里断墙横垣,破损的铁锅随处可见,已经被风雪侵蚀得锈迹斑斑。这处硼砂矿之所以停止开采,是因为这里距内地路途遥远,矿产的经济价值远低于运输成本。
我们在双湖看到过的金矿地,与班戈硼砂矿有些相似。说道双湖的金矿,还要感谢双湖办事处主任阿布同志。那天上午,我们刚刚吃过早饭,阿布就来到我们住处,只见他有些神秘地从藏袍里摸出一个白色透明的小瓶,让我们观看,瓶里装着大半瓶黄澄澄颗粒状的晶体。阿布说:「里面是黄金。」出于好奇,我们纷纷拿过瓶子细看,沙金的颗粒有米粒大小,个别大的如绿豆一般,第一次亲眼看到少金,虽说是刚刚看到,就好象那金子已归了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兴奋。不知为什么,黄金总是那么充满魅力。
在我们的询问下,阿布告诉我们:这些沙金来自附近的一条沟里,是他们在空闲时组织藏族干部采集的。由于人员少,又不具备现代化的淘金工具,所以开采起来很浪费,稍小些的沙大都漏掉了。
在我们一群年轻队员的要求下,阿布又亲自带我们徒步来到了附近的这条沟谷。沟很开阔,足有七八十米宽,呈s形一直向西尔岗雪山方向延伸,在一处大回转的地方沟谷和雪山连在一起,在沟底的正中央,有一条流淌的小河,在河旁我们看到,有一处沙土已被挖得乱七八糟。阿布说那些沙土是他们今年春天刚刚挖过的。站在坡上向坡下望去,从地貌上看,强烈地感觉到这是典型的黄金开采地。宽阔的河谷,有流淌的河水和连锦的雪山,好象是电影之中的美国西部,眼前的物景,使我浮想联翩:我知道,中国西部黄金储量非常大,但更多的是还未被发现。在我以后的西部之旅中,我曾看到大量青海农牧民,怀
怀着寻找黄金的梦想,告别家乡,先是来到格尔木,然后从这里出发,沿着青藏线,前往可可西里的红金台,有些人为了黄金梦而客死他乡。如果这些人能来藏北,到双湖的这条沟谷开采黄金,一定会收藏不薄。而眼下的双湖藏族干部并没有充分意识到这条沟对于他们来说有多么重要,只是稍有空闲的时候泛泛地挖一挖,并没有把它当作一项产业来开发,而在人少地广的双湖,如果将先进的技术投入黄金开采业,无疑会很快变成那里的一项支柱产业,从而使藏北不再贫困,走向富强。
此次考察,我们发现藏北各处的鱼类资源相当丰富。申扎地区的湖泊星罗棋布,鱼非常之多,加之长期无人捕捞数量之多难以计算,所以开发那里的鱼类资源,前景非常看好。解放前,曾有英国人来藏北考察开发,后因局势的变化而放弃了。
把藏北湖泊里的鱼打捞上来很容易,对这些鱼可以就地加工,晒成鱼干,再销售出去,这不失为一条致富之路。而要做到这些,首先应对藏民加以引导,对于他们来说,缺乏的不是劳动力,也不是技术,主要是思想的解放,是接受新事物、新思想、新知识。这样就可以多渠道发展生产,不一味的依靠草场,依靠牛羊。另外,在灾害之年,牧民可利用这丰富的鱼类资源进行生产自救,不至于在大灾面前束手无策。
正是因为对藏北的热爱,对藏北人民深切的关怀和同情,有一段时间,我的思想总是在思考藏北之事,心血来潮之际,恨不能再进藏北,去那大湖之滨,拉上线竿,撒起鱼网,晒上鱼干,亲自带领藏民开创致富之路。
其实,藏北人民是勤劳而勇敢的,同时藏北人民又是非常聪明的,聪明中透着纯朴,即使他想占你便宜,骗你,也能让你发觉,而不至于真的让你吃亏上当。往往事后你更加喜欢他们,觉得他们可爱。他们的聪明,有时体现在只想到了自己如何如何的聪明,而把别人都当成了傻瓜看待。我这样说,并非是对藏北人的不敬,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这样写,藏北人的纯朴善良也不会被抹杀。
我们在双湖时,曾遇一件小事,正如我在前面所说的那样,藏民的聪明,使我们有些哭笑不得。不知什么原因,藏北牧民干部看上了我们考察队的那辆天津大发客货两用汽车。该车前半部分可乘坐六人,后车箱可装18吨货物,很实用。我们在藏北所到之处,均未发现这种型号的汽车,其实这种客货型号的天津大发汽车在内地也是刚刚投放市场,于是,藏族干部在看上了这辆汽车说实在的,双湖也真应该有一辆这种车,提出要用他们的一辆汽车来交换。我们考察对同志赶紧追问用什么车来换,对方答曰:用巡洋舰来换。我们一听,喜出望外。队员们回到住地后一个个乐呵呵的,好象车还没有到手,就已经占了人家的便宜,要知道那进口的日本米黄色丰田巡洋舰点有指针也要6万多块钱那时还兴指针,而我们的这辆天津大发客车当时才2万多块钱。不管怎么计算,我们都觉合适,队员们纷纷说藏民可真傻,把这么好的事让给我们了。于是我们便开始计划处理一部分东西,以便回去时换车后能把东西装上。藏民那边呢,一听我们同意换车,更是高兴万分,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于是就催促我们前去看车,以便交换,而我们考察队也正急着看看到底是哪辆「巡洋舰」。因为双湖地区有好几辆这样的越野车。
这天早晨,我们考察队好几个同志兴致勃勃地跟在藏族干部的身后,向一个大院走去,因为路很近,没有几分钟就到了看车地点。那藏族干部把我们带到一辆锈迹斑斑的武汉出产的吉普车前说:「就是这辆巡洋舰。」我们队员一看,扑哧一下都笑了。我们知道那辆车的质量很差。在内地跑都经常出毛病,已属淘汰车型,新车也只不过1万多块钱。我们再仔细看那辆车,使用的时间不是太长,但停在那已有很长时间了,看来很久有没起动过了。
我们边笑边议论回到驻地,向队长老邱汇报了刚刚发生的一幕。于是,大家谈到此话题,又觉好笑,藏族老大哥好好地给我们上了一课。从此,再没有人说藏民傻了,反而觉得藏民的这种聪明十分可爱,起码他们不会真的使你上当受骗,过后说不出来道不出来,如果那样,也就不是藏族朋友了。
藏北随笔二
野外考察生活除了艰苦危险之外,再有就是让人难于忍受的单调和寂寞。对于后者,队员们总是有办法调剂,在单调孤寂的生活之中,努力寻求一些开心之事。这样,我就成为考察队员们用来反复开心取笑的对象。因为在这十人之中,我的年龄最小,也最好说话。不是在格尔木之时,初次见面,原洪就试探性地跟我开了个玩笑。
一、呢子圆顶帽
临上路的前一天,原洪告诉我说:「藏北的鸟儿非常利害,光鸟嘴就有一尺多长,而且特别尖硬,往下俯冲时,对人头一啄就是一个大洞。你得赶紧去买一顶呢子圆帽子才行。」听他这么一说,我赶紧跑到了百货商店,一看原洪说的那种帽子最贵。但一想到鸟儿会吸破头,我便狠了狠心,花了18元买了那顶质量很好的浅灰色圆帽。我把帽子买回后,也没在意就放到了车上。后来,那帽子不知不觉地到了原洪头上,我却不曾戴过一次。原洪戴上那帽子,走在藏北高原上,像个绅士,倒很漂亮。原来他早就看好了此帽,只是因为贵而没有买。后来,到了错鄂湖鸟岛,并不曾见到嘴有一尺多长的鸟儿。上岛不用带帽子完全可以。这才发现原洪骗了我。
当考察任务结束时,原洪才不好意思地笑着把帽子还给我。回到单位我便把那顶帽子交了公,作了登记。现在它属于集体财产了。不想,副社长老赵又看中了那顶帽子,赵很胖,个子又低,带上那帽子,没有原洪那份潇洒,反而很不协调,倒像是解放前旧上海的商人,谁见了谁笑。直到社里搬入新的办公地,那顶帽子不知怎么丢失了。从买到丢失,我是不曾戴过一次。
二、300镜头
在藏北采访时,我的摄影器材中,有一个300135尼康专业长焦距镜头,镜头的卡口刚好能接在考察队的电影摄影机上
。那300镜头很实用,不论拍中景,拍摄局部都可用上。外出时,考察队的同志总要向我借那镜头用。他们用时,肯定会影响我的工作。但是,为了搞好关系,我尽量让他们先用,不想,这样仍满足不了王民洲的愿望,他们不时打我那300镜头的主意。
一次,我带着那镜头和他们一起下湖摄影。机动船开足马力,向湖中央驶去。蓝蓝的天,蓝蓝的湖水,船飞快而过的时候,船尾的螺旋桨翻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像水上的诗行。一群鸟儿,不时俯冲下来,跳跃在翻滚着浪花上,在一片欢快的叫声中,捕捉着被浪花翻起的鱼虾。那次我的兴致很好,王民洲看准了这一时机,开口了:「小于,把你的300镜头卖给我们算了,我们随便给你点钱你都不亏我知道那镜头在当时就值几千元呢,如果单位问你,你就说不小心掉到湖里了。」他一边说着,是手指了一下湖中最深的地方,「告诉他就掉到这儿了,单位不信,你叫他来一趟,让他下去捞。」王一说,我们大伙都笑了。我知道,我真的把镜头掉了,单位也不可能来人,也来不了这里,而我的镜头是永远都不会买的,它是我的生命。
三、拱猪
藏北考察队中,队员大部分是年轻人,白天外出考察,晚上吃过晚饭以后,田丰、王民洲、小赵、小王四人准时凑在一起打扑克。那时还不兴打麻将,扑克也没有现在的拐三、红桃四。于是,四人就打起了升级。为了刺激,便把队里带来的果酱罐头摆在桌上,胜的一方,每人吃一勺果酱。这样一来,所带的一箱果酱罐头,队里集体没吃上两次,十几瓶却被他们四人打扑克吃光了。果酱吃完了以后,没有了刺激,四人也不打升级了,于是又开始拱起「猪」来,黑桃十二是「猪」,这张牌最后在谁手里,谁便是「猪」了,为了自己,不知是谁出了馊主意:每当捉到「猪」,其它三人要在「猪」头上弹几下脑门儿。后来这主意也不灵了,四人还觉得不过瘾,又玩起了新花样儿,被捉住的人要从车底下钻过去,然后再上车来继续玩。
我是从来不参加他们这一活动的。在野外,有一段时间,晚上我就睡在天津大发客货两用车的后排座上,那位子人躺下后刚好短了一截,腿不能全伸直,感觉很不舒服。一天晚上,月色皎洁,大地一片洁白,好似白昼一般。我躺在车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李白的诗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此时,大地真像是被浓霜覆盖过一样,这份加重了我思乡的念头。这一夜,我很晚才睡着,半夜,我醒来,迷迷蒙蒙地下车小便,我正在闭着眼尿着,突然,从我身边的大车下面钻出来一个人,可把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细看,是小赵被捉了「猪」,正在钻车呢,地质车上,一盏黄灯亮着,有几个人头晃动,此时已是后半夜了。
藏北随笔三
藏北的夜晚总是充满了神奇,而空中闪烁的群星更增加了这种神奇的气氛。随着夜幕的降临,空旷的原野万籁俱静。还不等太阳完全消失,东方天空已是碧蓝如洗。这时,天的尽头开始若隐若现的有一两颗星星冒出来,尔后便争先恐后,一片群星灿烂。随着夜晚的慢慢降临,低矮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锅扣在头顶,这时的天空愈发变得湛蓝而浓重。一闪一闪的夜星也更加明亮了。我想如果把内地的天文台移到藏北高原,宇宙上一定会增加许多新的星座。
就是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夜晚,我在双湖看了一场露天电影。这天晚上,空中星星特别多,也特别亮,天空是墨绿色的,远处的雪山被映得依稀可见。当我兴致勃勃地来到放电影的场地时,已经有藏民观众在此等候了。挂银幕的杆子上还拴了几头牦牛,牦牛背上驮有行李,看样子是从远道赶来的。在荒漠的无人区,看一场电影,对于藏民来说,也许是一件大事儿。
电影开始放映了,片名是飞来的仙鹤。影片的女主人公说得是地道的普通话,我不敢肯定在座的藏民是否能够听懂,却见他们不畏寒冷,一个个席地而坐,看得非常认真,津津有味。既然听不懂影片中的语言,那为什么还要继续观看下去呢这主要是由于他们长期与外界隔绝,双湖太遥远了,文化生活一片空白,看一场电影,就是一次热闹的聚会、弥补了心中的缺憾;另一方面,藏族同胞非常容易接受其它民族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这时他们对于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并有一种求知**。这一点从他们已走出去的同胞身上表现了出来。
空旷的原野上,寥阔的夜空下,住在海拔超过5000米的高原上的小小放映场中,和一群半原始人混在一起观看现代文明的电影,这是别有一番情绪在心头。此时,我的心思不是被电影中的情节吸引,而是被周围的环境所吸引。突然,我的身边冒出了一个小男孩,他不看电影,却一个劲儿要与我交谈。他说的话,我实在很难听懂,但他丝毫不介意。小男孩好象早就跟我相识一样,虽然听不太懂,我仍满怀兴趣的听着。
藏北的夜晚异常寒冷。坐在地上,很快我的双腿开始发麻,脚也冻僵了,不等电影终场,我就打算回去。小男孩跟我一起来到我的住处,好象他不是为看电影,而是专门找我的。走进房间,我才看清他的小脑袋,一脸的纯朴,穿著一件宽松的藏袍。进屋后他一直微笑地看着我,依偎在我的身旁,小男孩迟迟不愿离开。我怕他家里人担心,最后把他劝回去了。他走时,我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很有礼貌地把他送出门,站在院子里目送他远去。我忽然想起了我儿时的一些事情,进屋之前,我抬头望了一眼夜空,这天晚上,藏北墨绿色夜空中,密密麻麻的星星,每颗星星都是那么的明亮。
撤离无人区
夜深了,我们的两部汽车连续行驶已经十几个小时了,必须尽快撤离藏北,如果再拖延时间的话,走出藏北就非常困难了。因为,藏北高原的雨季已经到来。许多条小河交错流淌,有的河水很深,我们的车过河时,好几次都被水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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