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之际,我还想更多的了解扎西昔日的经历,看,现在我也把它叫扎西了。
女主人把我请进屋后,她的丈夫巴桑和女儿尼玛先后向我讲起了扎西的过去
它是从林芝被主人抱回来的。它的母亲本身就是一只血缘很远的黄狼和猎狗杂交后的混血狗,具有多种狗的优点。「母亲」一窝生下五只小狗,其余的四只都被巴桑的哥哥错布送了人,只有这一只被主人留下来了。它之所以被主人留下来,是因为在五只小狗都没有争眼的时候,它第一个从雪地里爬了回来。这是一种传统的挑选良狗的方法,就在那年的冬天,巴桑把它揣在藏袍里抱了回来。
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
从林芝回来的路上,小扎西就睁开眼了,但是仍看不清东西,四周都是模模糊糊的。风一个劲儿地刮着,巴桑抚摸着怀里的小狗,内心激荡着一种难言的喜悦。他觉得生活好象有了依靠似的,情不自禁的嘟囔起来:「我们快到家了,你会有许多新伙伴儿的,家里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当然,这些话小扎西是听不懂的,在藏袍里,它只听到了巴桑心脏强有力地跳动,感觉到了他那结实隆起的肌肉和他那宽阔的胸脯。就凭这些,它觉得新主人是一个可信赖的人,特别是从藏袍里散发出来的那股酥油味,也是小扎西非常喜欢的。这种味儿,在它刚出生的时候就嗅到了,现在,只要一嗅到这种气味,它就变得很兴奋,只是现在它还不会吃东西。
从林芝回来的第二天,正赶上巴桑羊群里的一只母羊生小羊,巴桑就把小扎西和小羊放在一起,让它与小羊一起吃起了羊奶。
一个星期以后,一天上午,高原上的风停了,天变得暖和了。母羊躺在外面晒太阳,几只小羊不停的咂着奶头,当然,小扎西也在里面。后来,小扎西觉得自己是不是长大了,也有劲了,想试试嗓子,突然汪汪地叫起来,这一下可不要紧,把母羊吓了一大跳,母羊翻身跳了起来,双目审视着小扎西,心想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叫法的小东西,这不是狗吗很快母羊就用头向小扎西顶去,把它顶了个滚儿。小扎西不但没有反抗,反而向母羊爬去,想和它亲近。也许是出于一种强烈的「母爱」,母羊放弃了最初想把它顶死的想法,反而默认了它是自己的「孩子」,每天仍旧喂它奶吃。
小扎西伴随着羊群长大了,羊乳的滋养使扎西和羊群结下了特殊的感情。
到了第二年,主人就教会了它全套的牧羊本领,扎西成长为一条出色的牧羊犬。后来,巴桑又交会了它狩猎,这次更没有费劲儿,因为在它的身躯中,流淌着猎狗的血液。
扎西在巴桑家生活得很幸福,牧羊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它从没有感到生活的艰苦和单调,在野兽众多的高原上,它知道怎样对付狡猾的狐狸和凶残的狼,从没有丢失过一只羊。在这个家里,除了巴桑以外,它还喜欢他的大女儿尼玛,这是一个天真活泼而且十分善良的姑娘,高原牧羊女。扎西的许多生活是和尼玛一起度过的。
1984年的春天,上边调巴桑到申扎任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他的家也从一个最偏远的小区,搬到了这个能避风的小县城。
扎西的生活环境和生活内容全变了,可爱的羊群不见了,打猎的机会减少了,尼玛也不再做牧羊女了。正像人的生活一样,环境的突然变化,开始是难以适应的,扎西也是如此。离开了羊群,它首先感到的是寂寞,觉得没有事可干了,尽管一有机会它就要和巴桑亲热亲热,可现在的巴桑,一天到晚的开会,整党,对照检查,忙得无法形容,感情也就投入不到扎西身上了。要知道,巴桑过去可不是这样的。
这些,扎西似乎都能理解。但当它继续重复着以前的行为时,它就犯了一个大错误。巴桑上任后,很多藏民开始来找他谈工作,有的要解决问题。很明显,扎西不喜欢他们来,在它眼里,没有主人的同意,是不能随便接近这个家的,这可是往日主人一再交待过的意思。所以,先后有两个穿藏袍的人被扎西咬伤。它还没有像以前那样,让锋利的獠牙触及对方骨头,第一次只是轻轻地咬破一点肉,另一次也只是撕破了人家的衣服,但是它却遭到了毒打。
过后不久,又有两个陌生人领教了扎西的利害。为此,扎西也不止一次尝到了棍棒的滋味。
现在的扎西,除了巴桑以外,对一切穿著长袍,带着那种酥油气味的人,都怀着一种深深的仇恨,它已不再是从前的扎西,它开始变得沉闷起来,除了每天的关押,身上也多了一个叫它烦透了的沉重的项链。
正当人和狗发生矛盾,开始互相不理解的时候,我们探险考察队来到这里休整,巴桑经过再三考虑,最后决定让我们考察队把扎西带走。一年多来,扎西使巴桑伤透了脑筋。在整党会上,扎西咬人,成为群众对他的一条主要意见。再说,扎西从来就不愿受约束。一根铁链,用不了几天,它不是把它弄开就是弄断,然后,撞断窗咬坏门,跑到野外玩上几天才回来。每当它跑出去后,巴桑就格外操心,既担心它挨打,又怕它闯祸。当然,巴桑决定把它送给我们的另一个原因,只有巴桑自己知道,这也是我后来费了点的周折,才弄明白的。
就在我们到达这里的一个星期以前,扎西又一次挣脱了铁链,跑出去好几天才回来。这次回来
后,它没有像以前那样,饿得在房子里到处乱转,而是肚子鼓鼓的,用眼角扫了巴桑一下,夹着尾巴,低着头,小跑着从房门口一闪就卧到了房子的南墙脚下,然后用舌头不时地舐身上的毛,脖子下边还留着一丝血迹。巴桑过去一看,扎西一下子站起来,想跑却又停住了,目光有点胆怯,这是平时做错了事怕主人责备时才有的一种神态,巴桑心里掠过了一丝疑虑。
第二天早晨上班,小会议室里议论开了,张俊生养的猎,前天让「狼」给拉出去吃了,张俊生气愤极了,发誓要打死那只狼。要知道那猪可是他从1000多里以外买回来的,是申扎县说是县,其实也只有十几排平房,几十户人家惟一的一头猪。
不会是狼吧狼很长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会不会是狐狸干的,坐在旁边的武装部长猜想着。不会是狐狸,狐狸的脚印没有那么大,再说狐狸也不可能拖动那么大的猪。张俊生认准是狼干的,所以极力解释着。只有坐在会议室一角的巴桑一言不发,时刻,他心里明白,张浚生的猪,肯定是被他的扎西咬死后拖出去吃了。
尽管如此,当巴桑最后决定把扎西送给我们的时候,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在我们带走扎西的那天早晨,巴桑把很大的一块干牛肉扔给了扎西。扎西用一种异样的神态打量着它的主人,要知道,它已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巴桑的友爱了。然后,他激动得一边望着巴桑,一边用劲撒起了那块干牛肉。出于无奈,扎西被带到了我们住地,我们用铁链把它拴在汽车轮子上。面对我们考察队员,它高傲地扬着头,对谁都不加理睬。我曾几次蹲到跟前,想安慰它一下,可它都不正眼看我一下,总是抬着头,目光注视着远方,那样子根本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到了夜里,它变得烦躁起来,用牙一个劲儿地咬那根铁链,弄得那根铁链格格乱响,同时喉咙里呜呜哼着,偶尔还发出低吠。
一个小时以后,老猎骂了一声,不耐烦地从鸭绒被里爬了起来,披上大衣,提着皮带出了门,我想可能不会有好事,趿拉着鞋跟了出去。这时,扎西的身上早挨了两下,扎西没有被那两皮带吓住,冲着老猎吼起来。我连拉带劝地把老猎推了回去,门外面,扎西还在不依不饶地叫着。
这一夜,大伙儿都没有休息好。
早晨,我们开始往车上装东西,准备出发,可扎西仍没有一点缓和的意思。「干脆,把它放了算了。」一边收拾着东西,老猎又不满的嘟囔起来。东西装得差不多了,队长老离带着两名队员在和县长、书记告别回来了,扎西还是不肯上它从来没有坐过的大花车。这是一辆设计有铺位、有办公地方的新式野外考察车,外表极其漂亮。当我们把最后一箱东西抬上车的时候,一不小心,扎西从王克章手里挣脱了,带着一截铁链,向野外跑去,不管怎么叫,它就是不回来。我嘴里不停地说着好话,试图慢慢地向它走近。可是它根本不理这一套,不等靠近就又跑了。没有办法,我只好去找它的主人尼玛。
当尼玛出现在它面前的时候,扎西犹豫了,望着尼玛,考虑着走不走上前,心里矛盾极了。后来,还是怀着无限的依恋卧到了尼玛身边,一声不吭,听凭尼玛的爱抚,看得出来,它很伤心。
「好了,别难过了,不跟他们走了,我们回家吧」尼玛说的最后一句话,扎西听懂了,真的站了起来,默默地跟着尼玛回去了。
受狗的感染,尼玛心里非常难过。当我们再次来到扎西主人家里的时候,尼玛改变了主意,说什么也不叫巴桑把扎西送给我们了。我看一时半会儿要说服尼玛不太可能,就又回到了住地,从车上取出一次成像的照相机,再次来到尼玛家,对尼玛说:「我给你留下一个扎西,把你的的这个扎西给我带走,怎么样」尼玛瞪着大眼睛不解地望着我。趁此机会,我举起照相机,对着扎西闪了一下,兹兹,很快从相机「吐」出来一张四四方方的硬塑白纸,我又特别神秘地把它放进内衣贴心口的地上藏了起来,一分钟后,一个真实的扎西在这硬塑白纸片里冒了出来。我将这张照片举得高高的,故意在尼玛眼前晃了几晃。尼玛忘记了悲伤,脸上有了笑容,她自己还从来没有照过相。她曾见过阿爸外出开会时带回来的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羡慕得不得了,不知道爸爸的影子怎么会上去的。现在她看到了扎西的这张彩照,比她阿爸那张照片还要好,就更高兴了。
我把照片递给了尼玛,对她说:「把这个扎西给你留下,把你脚下的扎西让我们带走吧」尼玛沉思了一会儿,一边笑着,一边把照片还给我,回答道:「你还是把你的扎西带回去。」尼玛的阿妈闻声走出来,为我解了围,答应了我的请求。分手时,我请尼玛和扎西并排站在一起合影,算作永久的纪念。
出门老远,我还能听到尼玛追出来千叮万嘱道:「你们可千万不要饿着它,也不要打它,它可是一条好狗」至今我身边彷佛还回响着这位高原姑娘对我的嘱托。
既然扎西不肯坐车,我们就把它拴在车后跟着车跑。20多里路以后,扎西有点吃不消了,嘴里吐着白沫,舌头吊得很长,肋间有节奏起伏着。我不忍心看到扎西这副痛苦而疲劳的样子,喊司机老猎停下车,硬是把扎西拉了上来。
上车休息不久,扎西又不安分了,不管怎样拉扯,它就是不肯卧下,一定要把两只前爪搭在车窗上,不停地向外张望,一会儿跳到左车窗望一望,一会儿又扒到右车窗望一望,它要记住行车路线。后来,它觉得走得太远了,就低声地叫起来,用爪子拚命地抓住车窗,非要跳下去不可。
扎西这样反复地折腾着。
既然它要这样,就由它好了,我叫原某不要再打它,即将离开故土的扎西,此时心里一定很难过。
这一天,我们都没有休息,汽车一刻不停地象羌塘高原的最北部挺进。
到了下午,扎西感到彻底失望了。它不再站起来张望,而是趴在车上,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两
只前腿里,一对小耳紧贴在脑后,一动不动,只是偶尔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声。那是悲伤和绝望时才发出的一种声音。
这一天,扎西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到了第二天,大伙儿下车休息的时候,它也跟着下了车,虽然仍高傲地昂着头,可两眼却充满了泪水,久久遥望着车后地平线上了浮云,那是它的故乡,它生活过的地方
到了第三天,饥饿终于在它身上起了作用,它再一次站起来,先是转了转,然后低头不好意思地向我走了过来,两眼紧盯着我手中的食物,那是短尾巴,这时也破天荒地摇摆了几下,它终于接受了我。我猜想它一定会和其它狗一样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没想到,它只是爱理不理的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就停止了。它本来是瞧不起这些食物的,只不过实在饿得有点难忍罢了
一个星期以后,我才真正得到它的信任,彼此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此时,我们经过了长途的跋涉已深入到藏北羌塘高原的腹地,地质图上称这里是高原上的高原。这里原是一块完全封闭的神秘大陆,号称世界第三极,是当今世界上仅存的几块没有被开发的陆地之一。这一区域,荒寒广漠,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空气非常稀薄,人站着不动,也气喘得厉害。这里昼夜温差大,白天零上十几度,夜里零下十几度,让人难以适应。我们的探险考察生活进入了最艰苦的阶段,开始一连好多天看不到炊烟。太阳落了,月亮又升了起来,路、永无终止的向天际延伸着。
高原的天气是变幻不定的,一会儿,闪亮的云块由紫变黑,前呼后拥铺天盖地压来,棉絮似的大雪紧接着变成了拳头大小的冰雹,打得车身里啪啦直响,车窗上的玻璃被砸碎了,狂风卷着雨雪夹杂着冰雹顺德窗口窜进车来。
一会儿,风止云散,太阳又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天,还是那样的湛蓝,云,依旧闪着亮色,一道绚丽的彩虹长时间的挂在前方。这是多么奇特而神秘的高原啊
6月20日至24日,我们整个探险考察队经历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从6月20日开始,到6月24日断水已经4天了,连饮用水都没有了。原来,在百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所标出的两个小淡水湖泊,因全球性的干旱,都干枯了。网状的湖底,纵横交错,裂缝大小能容进一个拳头,不少动物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湖的四周,一个个嘴唇干裂,面目狰狞,有几只羚羊的内脏刚被野兽掏去不久,其状之惨,使人望而生悲。
情况非常危急。现在,就连扎西也不愿动了,总是张开嘴盯着我们。一次,它自己跑到车后把车上一个平时盛水用的大塑料桶扑倒,把头伸进去用舌头舔桶底,出来后望了望我,急躁不安地转动了几圈,发出嘶哑的叫声,那分明在说,给我点水吧,好渴啊
队长老郭把大伙儿召集在一起,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指出,大伙儿必须再次分头找水,因为发动机水箱里的水也所剩不多了。必须在附近找到水源,或是找到有藏民居住的地方,否则,我们很难到达地形图上标注的下一个有水源的地方,也许下一个地方的条件更加恶劣。
临分手的时候,队长老郭叫原某把唯一的一个塑料桶里的救命水分给大伙。我分到一杯水,不容等待的先喝了两口,扎西苦苦地望着我这水杯,可怜剩下的那点水,只够它一舐就完了。
忍着点吧扎西。
留下队长老离和老猎看守东西,其它队员每人带上一点干粮和两个水壶先后上了路。我和扎西是最后出发的,我大略看了一下方位,就带着扎西向南方而去。
地形图上,附近再没有标水源,我们只有盲目地四处寻找。前方是起伏的丘陵,看着不是太远,可是走了半个多小时,停下细看,距离丘陵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两条腿不知机械地重复交换多少次,我和扎西才来到一处丘陵下。我费了很大劲儿登上丘陵顶端,向四周眺望,骄阳下,大地散发着酷热,没有一丝儿水的痕迹,我有点失望了。喘息一阵儿,想了想,还得往前走,同时把希望寄托在其它队员身上。
当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候,前方的好景未来的希望总会使人意志坚定,精神振作。
翻过了第五道丘陵,依然是茫茫一片空白,我彻底绝望了。大脑的疲劳迅速传遍全身,肌肉的疲劳又传入大脑。我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连返回的力量都没有了,极度的疲劳、饥渴和恐惧一起向我袭来。那是我进藏后第一次感到恐惧。
如果同伴们再找不到水,我们谁也别想走出这片高原,后果也不堪设想。我的眼前浮现出许多数不清的小金星,远处起伏的丘陵好象是万顷波涛向我扑来。我想起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即将离休的老父亲。父亲中年时,母亲就去世了,如今就守着我这个独子,如果我回不去,老人的精神将无处寄托。我死在这里,灵魂融进这片高原,也许真是一种幸福,而留给亲人的将是永久的悲伤
然而,一股清风吹过,卧在我旁边的扎西腾地站了起来,它望了我一眼,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迅速跑去,刚好和我们走的方向形成一个直角。一刻钟后,扎西在远处凝成一个小黄点。我隐约约听到它的叫声,预感到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又挣扎着站起来,疲惫不堪地向扎西叫的方向赶去。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爬上扎西高踞的这座丘陵时,奇迹出现了。在丘陵环抱的低洼处,一百多头野驴和五六十只羚羊在那里,形成一个很大的圆圈。这群动物窜动着,好象在争抢着什么,当我和扎西出现在它们跟前的时候,它们仍不肯散出,扎西扑叫着向下冲去,野驴和羚羊开始散逃。这群动物在坦荡的原野上飞奔起来,蹄子腾起浓重的沙尘,像一道黄色的长城,我无心欣赏这激动人心的场景,急切地向那里赶去。
野驴和羚羊逃远了,扎西伸着舌头悠然转身,踱着小碎步跑起来,和我一起向低洼处跑去。渐渐地,感到空气变得湿润了。走近
一看,这里竟有一泓细小的泉水,我一下子愣住了,心脏狂跳,这一发现,我相信比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兴奋我们的探险队有救了
我双腿跪着,两手支撑着,迅速将头伸进那滑细的泉水。这时,扎西也把头伸了过来,和我的头紧紧挨在一起。好凉的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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