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仇一进酒肆就大喊道：“柳叔叔，生意兴隆。”那店内掌柜柳三正在柜台后面算账，闻声见到卓氏父子，连忙迎上来，脸上绽开笑容，道：“原来是卓大哥和小公子，承蒙小公子吉言，今天生意还过得去。卓大哥，小公子这边请。”说着，引着卓氏父子在临窗的座位上坐下，又继续道：“卓大哥是不是还是状元红一坛，四样时兴小菜原笼船板肉、浔阳鱼片、兴车豆腐、黄元米果？”卓啸云笑道：“还是柳兄弟知道我的心意，今天还是老样子。”柳三很快给卓啸云捧来状元红酒和几只大碗，说上几句客套话就转身走进后厨。
其实卓啸云路上一直都在想长叶林内发生的悬案，但他性格沉默寡言，往往喜怒不见颜色，眼见佳酿当前，更无半点兴致，当下不动声色的环顾酒肆，瞥眼看见旁边几幅座头上坐着几名闲汉，都做庄农打扮，桌上放着茶水，正围着一名老者说话。那老者约莫六十岁左右，一件青袍洗的青中泛白，见到卓氏父子只略微点点头，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话说当今万岁靖难起兵，攻占南京，逼的咱们的建文皇帝**惨死，这一天，咱们的翰林方大人也被关进狱中。本来当今万岁是建文皇帝的亲叔叔，可他抢了自己侄子的皇位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他知道方大人是建文皇帝的肱骨忠臣，又是天下读书人的楷范，于是就想请咱们方大人起草即位诏书，哪料到方大人被召到朝廷，就放声痛哭建文皇帝，哀恸之声响遍大殿。当今万岁就下殿慰问他说：‘先生不要自取忧苦，我的打算只是想要仿效周公辅佐成王。’方大人问道：‘周成王在哪里？’当今万岁答道：‘他**而死。’方大人又问：‘为何不立成王之子？’当今万岁就说：‘国家有赖成年的君王。’方大人说：‘为何不立成王之弟？’当今万岁无话可说，只得答道：‘这是我们朱家的事。’回头示意左右侍者授予方大人纸笔，说道：‘诏示天下，非得由先生您来起草不可。’哪料得方大人奋笔疾书，在诏书上写了四字‘燕王篡位’，就把笔掷到地上，边哭边骂道：‘大丈夫死则死矣，诏书不起乱成贼子。’当今万岁大怒，就将方大人株连九族，可他觉得如此也难消心头之恨，就把方大人师生朋友加在一起，整整十族八百七十三人全部诛灭。纵观古今，诛灭三族者有之，诛灭五族六族者有之，就算诛灭九族者也不乏其例，可唯独诛灭十族者可谓见所未见，亦是闻所未闻，非但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他说到半截，忍不住老泪纵横，感叹唏嘘，惹得旁边不少闲汉伸手揩拭眼泪。
卓啸云知道那老者口中叙述的方大人指的是已故翰林学士方孝儒，虽然那老者未直言指其就是方孝儒，但方孝儒的故事妇孺皆知，原来方孝儒是建文帝心腹重臣，后来朱棣靖难起兵，建文帝下落不明，方孝儒因不甘折节投降，被朱棣诛灭十族，成为历史上空前绝后的惨案。这时柳三端来时兴菜肴，卓啸云听那老者讲诉方孝儒惨死经过，只感觉心头如乱石堆堵般沉重，尽管佳肴美酒当前，根本无心食用，他见旁边靖仇粉白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知道他的心事，忙伸手给他揩去，听那老者继续说道：“后来执行当天，观者如堵，方家八百七十三人全部被凌迟处死，方大人却是被活生生腰斩的。但方大人却没有当场死去，他还作诗一首，道‘天降乱离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计兮谋国用犹。忠臣发愤兮血泪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鸣呼哀哉兮庶不我尤。’方大人还以肘支地，蘸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写下了十二个‘篡’字，眼看着第十三个‘篡’字写到一半，他再也支持不住，终于油尽灯枯，血尽而亡。后来方大人的弟弟方孝友也跟方大人一起赋诗而亡。方大人一门忠烈，只可惜惨死京城街头，当真是可悲可泣。”
坐在他旁边的一名闲汉忍不住问道：“那方大人一门有没有留下什么后人？”那老者想想道：“应该没有，方老夫人及两位公子方中宪和方中愈事先自缢身亡，方大人两位千金亦跳进秦淮河自尽，方家满门无一存活。后来齐泰，黄子澄两位大人奔走外郡，意图起兵勤王，可惜天公不作美，终归事败被掳，满门抄斩。听说齐泰齐大人的长公子当时逃过一劫，辗转到了陕北，投奔西军元帅平安平都督，于是平安平都督便揭竿起义，各地豪杰纷纷响应，就在不久前连破九关十八寨，声威大振，只可惜在潼关战役中了官军埋伏，以致全军覆没，平安平都督中箭身亡，齐长公子想来也凶多吉少。”他说到此处，又从齐泰黄子澄起兵勤王详细说起，齐泰如何墨白马走，汗出墨脱，最终为官兵所擒，株连九族。
卓啸云心道：“原来陕北义军在不久前已经覆没，那靖仇在长叶林看到的究竟又是哪支队伍？莫非是齐公子率兵逃到乡萍，却遭到官兵的埋伏？”他见旁边靖仇两只眼睛泪光盈盈，早哭的泣不成声，当下旨在转移他的情绪，带着他结账离开了酒肆。
两人离开数十丈，卓啸云劝慰靖仇道：“靖仇，你要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将来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流一滴眼泪，因为只有弱者才会流泪，义父希望你能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知道吗？”
靖仇伸衣袖揩去眼泪，道：“靖仇一定谨记义父的敦敦教诲，不敢或忘，等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爷爷，爸爸，还有我的族人报仇雪恨。”
卓啸云见义子双目中流露出极度憎恨的目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他道：“靖仇，以后你千万不可总是把报仇挂在嘴边，你需知道，华山险，人心更险，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个世上最多的就是坏人，如果被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势必会给你带来无穷的祸害，知道吗？”靖仇点了点头。
两人心情沉重回到卓家庄，只见妻子李玉荷神色慌张的迎上来，道：“相公，家里出大事了，小红和小翠她们俩突然不见了，我命人找遍整个山庄都没有找到她们的踪迹，你说她们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卓啸云心头一沉，问随妻子走过来的管家云伯：“云伯，庄里庄外你都仔细找过了吗？”
那云伯约莫六十来岁光景，别看他身材矮小，皮包骨头，看上去
去不过七八十斤，但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精神卓硕，尤胜少年。他见庄主询问，当下说道：“老爷，我已经命人在庄里庄外都找了几次，始终都没有她们的下落，而且也没人见到她们出去，可怎么两个大活人就平空消失了呢？”
只见卓啸云脸上堆满愁云，幽幽的道：“你们再仔细找找，如果她们晚上还不回来，恐怕就当真是出事了。”云伯答应着径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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