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曲:江南风波烟雨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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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曲:江南风波烟雨仇

    时值永乐,地处杭州。

    西湖东隔钱塘,南滨富春,绵亘千里,天下知名,晴时水光潋滟,山色葱茏,阴时云树笼纱,烟雨空濛,田田荷叶,随处可见。现在天空中竟尔飘起了冷雨,轻轻的落在那碧如翡翠般的湖面上,仿佛给西湖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那十里长堤,断桥残雪,柳浪莺啼,无形中在空蒙的烟雨中呈现出如诗如画的境地,使人很容易想起苏轼的那首名句‘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其时太阳还拉扯着远处山峦的边缘,西面天空一片蒸腾,西湖湖面被笼罩在一片玫瑰色的余晖里。但见游荡在湖面上的画舫已尽数离去,就连湖岸上也几乎绝迹,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叠声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像紧张的琴弦在急速的颤抖,紧绷的锣面在飞速的跳动,刹那间打破了那落寞的西湖。

    伴随着那急促的马蹄声,沿着湖岸线狂奔过来两匹光鲜亮丽的骏马,但见马上分别坐着两名中年男女,那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光景,溅满血花的脸上流露着疲惫之色,表示着他赶路已经很久。他怀中抱着一件长约七尺,宽约两尺的物事,用丝绢紧紧包裹着,显得极为贵重。罩在他身上的一件青袍不是沾满血迹,就是沾满泥污,甚至有些部位已经变得千疮百孔,倘若你想从他身上找到块干净完整的地方,那决计是不可能了。尤见他背后深深插着一根雕翎羽箭,此刻正随着他颠簸起伏而略微颤动着,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涌流出来,但他对身上的重创丝毫不放在心上,继续护着他身旁的中年妇女赶路。

    跟在他旁边的那名女子看来是他的妻子,约莫三十四五岁光景,身上衣衫倒干净磊落,显然没受什么重伤。她双臂向前探出扯着马缰,佑着她怀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儿沉默不语,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却盛满水珠,也不知是雨滴,还是泪水。

    三人刚刚奔出数十丈路程,身后突然跟过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像利刃似的扎在三人的心上。那男子始终与女子并骑奔驰,耳听得身后追兵至少有五六十骑之多,这时便把怀里的物事抛给女子,急迫的道:“三娘,我留下来阻挡追兵一阵,你赶快带着东西去江西卓家庄,务必把这件东西亲手交到义弟的手中。”他不等把话说完,突然就勒马停下来。

    那女子见丈夫圈马向来路奔去,不假思索勒马停住,回首朝着那男子的背影大喊:“天哥,我们曾经说过,生亦同裘,死亦同穴,三娘决不会离你而去,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当下圈马向那男子追去。

    那男子闻声勒住马,眉弓下一双虎目瞪着那女子,厉声喝道:“三娘,你好糊涂,如果我们都死了,那谁来照顾我们的青萍,青萍她还小,就算是为了青萍你也要活下来,知道吗?”说到这里,他怔怔流下眼泪,动情道,“我陆天雄纵横半生,唯一骄傲的就是娶到三娘你为妻,三娘,答应我,将青萍抚养长大,你们娘俩好好的活下去。”那小女孩青萍目睹父母生离死别,这时忍不出哭道:“爹,如果你死了的话,娘一定痛不欲生,青萍不怕死,要死,咱们一家人就死在一起。”

    正说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男音:“都统大人有令,速将朝廷反贼拦住,就地正法。”跟着就是不少人嗷嗷的呐喊声。陆玄风夫妻俩顺着声音望去,本来惊慌的脸上更加堆满阴云,只见五六十名身着号服的官兵,手持长枪,成雁翅般纵马追上来,由十丈到八丈,由七丈到五丈,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追上来。

    一名头戴金盔,身罩铁甲的军官遥遥领先,手舞寒光闪闪的腰刀,扬声高喊:“弟兄们快追,朝廷的点子就在前面,男的碎尸万段,女的留下来给弟兄们暖被窝,弟兄们冲啊!”众官兵得到上司许诺,无情抽打身下坐骑,纵马追赶更急!

    陆天雄生死关头,岂容儿女情长,猛地用马鞭‘啪’的拍在妻子坐骑后鞧上,伴随着一声惨厉的长嘶,那骏马立刻放开四蹄,四蹄翻滚着向远方跑去。陆三娘子本想勒马停住,但她身下坐骑负痛疾奔,任凭嘴角被勒出鲜血,蹄下丝毫不停半分。陆天雄唯恐妻女被官兵追到,纵马冲进官兵群中,他虽身负重伤,但身手丝毫不减,右臂闪电般环出半圈,已从一名官兵手中夺下柄长枪,反枪‘噗’的刺进那官兵心窝。

    众官兵见陆天雄神勇非凡,团团绕在他周围恶斗,几十柄长枪轮番攒刺,旨在让对方顾此失彼,阵脚自乱,谁承想陆天雄枪法宽宏沉稳,根本不给官兵任何下手之机,伴随着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有几名官兵当场被他长枪刺到,从马背上摔下来,被马蹄踏为肉泥。

    陆三娘子回头见丈夫正与官兵恶斗,痛心疾呼:“天哥!天哥!”那女孩青萍抱着妈妈纤腰,探头向父亲大喊:“爹爹!爹爹!”只见陆天雄极力与官兵周旋,回首向妻女大喊:“三娘,青萍,快走,快走!”

    这时有几名官兵向陆三娘子母女纵马追来,陆三娘子本来就抱着跟丈夫同生共死之心,眼瞅着官兵追近,心下反倒油然而生一片赤诚的坦然:“反正天哥死了,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苦了青萍,她还没有像我这样遇到像天哥这样的男人,就得跟我一起陪天哥去了。”她想到这里,伸手抚摸着女儿头顶,猛然把心横下来,将马缰向后扯得笔直。那骏马奔驰一阵,身上疼痛减轻,这次便乖乖的掉头狂奔回去。那几名官兵面面相觑,哪料到陆三娘子居然会自投罗网,不禁都勒马停住,任凭陆三娘子从身旁纵马擦过。

    陆天雄见妻子纵马奔过来,心里一热,忍不住就要掉下泪来,但他想到妻子怀中物事关乎天下苍生,当下言不由衷的吼道:“三娘,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你没听见我跟你说的话吗?”他见数名官兵纵马去抓妻子,连忙挺枪冲出重围,抢到妻子身边,长枪如雪花般刺出,击退妻子周围的官兵。

    陆三娘子面对丈夫的厉声斥责却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动情的望着丈夫说道:

    “天哥,三娘今生不求别的,只求你这个人,就算是死,我也要和天哥你死在一起,那件东西让他们拿去好了。”陆天雄沉吟道:“也罢,成事在人,谋事在天,雄图霸业又岂是操纵在我陆天雄一人手中,只要能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别人的事我自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他说话间,手中长枪丝毫不停,有两名官兵顿时中枪摔下马背。

    那军官眼见陆天雄虽然身负重伤,但神勇非凡,生怕被他纵马突出重围,势必成为心腹祸胎,他连忙命属下将他们死死围住,扬声道:“鬼斧神刀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姓陆的,你现在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你以为你还能跑的了吗?识相的,就赶快交出‘含霜刀’,否则非但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老婆女儿我们也不会放过。你老婆长的如花似玉,我们兄弟都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么着舍不得杀她不是,至于你那宝贝女儿,看来也是个美人胚子,等我把她收作丫头,过几年就给我填房做小妾,到时候陆大侠你就是我梁耀祖的泰山,逢年过节陆某人一定会给你上坟烧纸,保佑你在阴间继续做你的‘鬼斧神刀’陆大侠,行侠仗义,赏善罚恶!”

    陆天雄知道对方旨在激怒自己,倒不着脑,当下将长枪使得风雨不透,极力把官兵拦在外围,唯恐他们伤到陆三娘母女,但他一路上长途跋涉,精神疲惫,而且又连场恶战,身负重伤,再加上此刻又要竭力护着妻子女儿,展眼间前胸后背接连中枪,鲜血顺着伤口涌流出来,他本来就负伤极重,此时宛然便是个血人。但尽管如此,陆天雄神威丝毫不减,跟众官兵极力周旋。陆三娘子出身官宦之家,竟是半分武功也不会,眼看着丈夫堪堪支撑不住,唯有紧紧躲在他身边,痴痴的看着丈夫,只等丈夫精神殆尽时,陪他死在一起。

    突然间一只羽箭闪电般划破长空,射中陆天雄背心,陆天雄本来身中箭伤,此刻新创旧伤一起发作,只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背心散到四肢百骸,仿佛整个躯体在刹那间分崩离析!他不经意正看见不远处的梁耀祖保持着弯弓搭箭的姿势,知道刚才那一箭出自他的手笔,要知道陆天雄是当代豪侠,就算绝顶高手伤他分毫也绝非易事,若非之前他被冷箭射成重伤,武功稀松平常的梁耀祖又如何能射中他要害,刹那间一股英雄末路的凄凉之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众官兵见陆天雄神色怪异,纷纷挺枪向他身上刺去,伴随着陆三娘子的一声急切的呼喊:“天哥!”十余柄长枪顿时刺到陆天雄身上。

    只见陆天雄怔怔的转过脸来,看着身旁的妻子,溅满血花的脸上绽开笑容,断断续续的说道:“三娘,我终究还是先你而去……你务必要把咱们的青萍抚养长大……我陆天雄有妻如此,夫复何憾?”话音甫毕,垂下满头乱发。

    众官兵像是担心陆天雄没有死透,拔出长枪再度刺进他身内,眼瞅着陆天雄始终没有反应,这才确认他果真的死了。

    但见陆天雄死后兀自直挺挺的坐在马上,手中握着那把抢来的长枪,枪尖抵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无声的涌流出来,转瞬间将他胯下白马马背染成一片殷红,有的顺着残破的衣衫滴在地上。

    陆三娘子简直被惊呆了,她直愣愣的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世界在刹那间死去,她揪着她那不堪重负的胸口,厉声疾呼:“天哥……天哥!”她凄厉的声音远远传出,似乎天地间久久都在回荡着她那痛心疾首的呼唤:“天哥……天哥……”

    梁耀祖瞥眼看见陆三娘子怀中那件物事,示意众人赶快拿来奉上,站在陆三娘子身旁的官兵连忙用枪杆将陆三娘子打下马背,陆青萍和怀里的物事顿时随她一起掉在地上。

    当下过来两名官兵,脸露不轨之色,拽着陆三娘子两条胳膊着地拖行,陆三娘子看着丈夫浴血的身影,兀自苦苦呼唤他的魂兮归来:“天哥……天哥……”

    这时陆青萍被一名官兵夹在肋下,放在马背上,但见陆青萍神情木然,眉弓下一双泪眼直愣愣的望着前方,显然是目睹惨状径自吓得呆了。

    当下有官兵拾起陆三娘子失落的那件物事,迫不及待来到梁耀祖马前,双手呈上,道:“大人。”梁耀祖伸手接过,放在怀里,脸上流露出极度兴奋的神情,哈哈笑道:“有了这件物事,想来都统大人绝对给老子连升三级,到时候你们还不是跟着老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钱有钱,要美人有美……”他话未说完,不经意看见两名官兵已经把陆三娘子拖到马背上,喝道:“你奶奶的,老子还没有喝酒,你们两个兔崽子居然倒开起荤来了,‘鬼斧神刀’陆天雄到底是雄霸江北的武林豪杰,他的老婆如果让你们白白糟蹋了,我想陆天雄不仅做鬼不会放过你们,恐怕连老子都不会放过。”

    他话刚说到半截,那两名官兵就知道上司的意思,拉着马缰的一名军官连忙说道:“大人你老人家误会了,小人两个就算有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招惹‘鬼斧神刀’陆天雄的女人,更何况小的两人也无福消受。其实小的是想把这女子带到大人府上,大人是朝廷命官,又是都统大人的左膀右臂,也只有大人能够消受得起这份艳福。”说着,拉马来到梁耀祖马后。

    梁耀祖哈哈大笑,道:“算你们两个还算明白,铲除朝廷叛逆非老子一人的功劳,等回去之后,老子一定向都统大人据实禀告,届时人人皆有封赏……”众官兵欢呼雀跃,一片呼声:“多谢大人提携。”

    余音未绝,突然间一个魁梧的身躯落在梁耀祖身后,像提小鸡似的将他高高举在半空,他手里的物事随之在半空划了道弧线,啪的掉在地上。众官兵瞧得分明,但见那人全身上下血迹斑斑,脸上也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半分表情,唯独那双深陷在眉弓下的眼睛咄咄放光,好似要伸出一双手来。不少人骇然惊呼:“陆天雄!”

    来人正是陆天雄,原来他不久前身受重创,料想决计难以活命,但他牵挂陆三娘子母女安危,当下闭目假死,任凭官兵攒枪刺他也不还手,只盼待机助陆三娘子母女脱困。待听得梁耀祖满嘴污言秽语,再也忍耐不住,

    当即飞身抢到他身后,左掌按住他背心‘神门穴’,令他既动弹不得,又不能说话,好借此要挟众官兵。

    陆三娘子本来万念俱灰,待见丈夫死而复生,双目中重新燃起希望之光,极力呼唤:“天哥,天哥……”陆青萍听见母亲呼唤,从惊骇中醒来,见到父亲制服住官兵首领,喜极呼唤:“爹爹,爹爹!”

    众官兵平日里专门做惯了要挟威逼的勾当,眼见陆三娘子和陆青萍向陆天雄奔去,心想正好以此要挟陆天雄,连忙将两人捉住,一名官兵就把刀架在陆三娘子脖子上,道:“陆大侠,现在你老婆孩子都是我们身上,只要你放了我们大人,我们绝不为难你妻女,可如果你冥顽不灵,我们就让你老婆孩子给我们大人陪葬。”

    陆天雄猝然制服梁耀祖,全凭内心一股信念,其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光景,他心中思量着时机稍纵即逝,倘若他被官兵知晓他内力枯竭,届时非但自己难以幸免,最重要的是妻女难以活命,他最后无限留恋的看了妻子女儿一眼,扬声道:“好,不过你们朝廷人向来无什么信义可言,我必须看着我娘子女儿走远,我才能放掉你们大人。”陆三娘悲声道:“不,天哥,我们说过,生亦同裘,死亦同穴,我们要死就要死在一起,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忽听陆天雄哈哈笑道:“你以为我陆某人当真就是真心待你吗?反正我也时日无多,索性告诉你,其实像你这种女人我陆天雄不知有多少个,你在我眼里,跟回雁楼里的那些婊子根本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她们是人尽可夫,你却是只供我陆某人一个人享用罢了。”

    陆三娘子见丈夫突然间判若两人,不由得万念俱灰,喃喃的道:“原来在天哥你的眼里,我跟那些……那些人根本没有分别?”陆天雄扬声道:“不错,这个世上只有洛阳的柳姑娘才配跟我一起死,你算什么东西,根本没有这个资格。”陆三娘子心碎道:“好,好,既然你心里没有我,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众官兵目睹此景,心下均想别看陆天雄威名远扬,原来竟是自私薄凉之辈,不禁对陆三娘子心生同情,又想倘若不放她母女离开,上司性命只怕难以保全,当下松开陆三娘和陆青萍,让她们径自离去。

    陆天雄见三娘抱着女儿翻身上马,又道:“快走,走的越远越好,记住不要回头,省的陆某人到阴间还得想起你这个婊子。”他见妻子纵马疾驰而去,一双虎目怔怔流下眼泪,心里却在流血:“三娘,我骂你完全是为了救你,相信你迟早会明白我的心意。”他眼见妻女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料想官兵就算及时追赶也追赶不上,当即高声说道:“你这狗官,多少忠良之士都死在你的手里,今天我就为死去的冤魂讨回公道。”

    众官兵慌了,有人道:“陆大侠,我们明明讲好的,只要我们放了你老婆孩子,你就放我们大人下来,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陆天雄哈哈大笑,道:“不错,陆某人是答应过你们,不过我可没答应你们放下来的必须是活的,就算是死的也何尝不是你家大人?哈哈,哈哈!”他说着,右手猛地插进梁耀祖后背,伴随着众人的一片惊呼,梁耀祖顿时支离破碎,化成齑粉。

    只见陆天雄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远远传出,西湖湖面似乎都在回荡着他那凄苦的笑声,他笑到中途,突然停止笑声,满头乱发随之缓缓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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