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一辆面包车也在孙鹏店门前停下了。一批啤酒到货,孙鹏出来点了点,签了单,帮着送货员把酒一箱箱往店里搬。
进出了两趟,正忙得微微冒汗要脱外套的时候,街对面远远走来两个穿制服的人,一男一女。
两个人走到门口,看看孙鹏他们,又朝店里张望。
孙鹏问,“什么事?”
男的问,“你们这谁是老板?”
“我就是。”
两个人看看他,掏出证件,“你好,我们是**法院执行庭的干警。”
孙鹏脱了外套,把他们带进店里,让服务员倒了两杯水。
店里还没上客,很安静。这两人坐下,一派正经的拿出纸笔,隐晦说要他协助了解一些情况,而后问了他些店的情况,包括开张时间、投入资金等。
对答了会儿,孙鹏些微明白了他们的来意。
起诉孔珍和强子的那对夫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得知这店当初是强子跟他合开,现在想对这个店的资产进行执行。
开这个店的时候,孙鹏和强子签过一份正式的合伙人协议合同,强子退出的时候走得急,就把自己手里的那份协议合同退给了孙鹏,也没有再做其他手续。
他到后面找出两份协议合同,两个干警接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只在纸上沙沙记录了几行字。
孙鹏把这两人送走了之后在门口伫立了会儿,给强子打了电话。
“出发了么?”
“刚出门。”强子说。
“好的,不急。”
天擦黑的时候,强子把孔珍一起带到了店里。这顿聚餐,是他们昨天就说好了的,也算是庆祝孔珍出院。
正值饭点,陆续有客人进来,店里开始热闹了。他们围坐在窗边的桌旁,孙鹏和孙飞一边,强子和孔珍坐对面。
孔珍脸色依旧有些憔悴,她扎着低马尾,身上套着件淡蓝色的厚呢子大衣,进了店也没脱,只是敞开前襟。
她还不能吃什么油腻的东西,下午的时候孙鹏已经在厨房煮了一小锅粥,晚上就让厨房给他们炒了几个清淡的菜。
吃饭时候,他和强子聊的话题基本都围绕着几个孔珍也认识的朋友。都是异乡人,不用打听,谁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在圈子里传开来,有人开店,有人回了老家,也有人结婚了。就这么说说笑笑的,一顿饭吃的顺畅又融洽。
整顿饭孔珍都没有说过什么话,都是在听他们说。他们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默契,没有人提不开心的事。
吃完了饭,强子进去上厕所。
孔珍慢慢扣着衣服扣子,在脖子上裹围巾。
孙鹏看看她,“厨房里还有件厚外套,给你披回去……”他说着就要过去。
孔珍摇头,“不用,这样刚刚好。”
因为农药的灼烧,她的嗓子带着一点沙哑。
生死门前走一遭,人是会变的。她看着他的目光里再也没有以前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黯淡的温和。
孙鹏忽略掉她的变化,点点头。
顿了下,孔珍说,“还没谢谢你们,我这次又添麻烦了。”
孙鹏看看她,“没什么,你不也一直帮着我照顾孙飞。人在外地,都靠互相照应。”
“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她忽然问。
“……”
“别把这个店卖了……”她喉咙里哽了一下,睫毛轻轻下垂,又抬起,“以前你们不是总说我年纪小么,我想,我这辈子总能赚到那么多钱的。”
珍珍还想再说什么,强子已经走了过来。
他穿起外套,看看孔珍,“都好了吧……”
孔珍止了话头,嗯了一声。
强子,“那我们走了……”
孙鹏最后看了孔珍一眼,“路上慢点。”
出了店门,夜已逼近。
他们走到大马路边等车。
霓虹在半空闪耀着,冷风拂过脸颊,孔珍把下巴往里缩了缩。
“冷?”强子问。
她摇摇头,闷声说:“还好。”
她觉得,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怕冷。
最邻近死亡的时刻,一把烈火从她的喉咙一直燃至五脏六腑,所有的器官与四肢都发狂般痉挛,脑中也没有出现任何美丽的画面,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充斥着无边无际的痛。
她满脸眼泪、满嘴污物地在地上抽搐,喉咙发不出声,她用仅有的意识心底大喊叫停,接着,是黑暗。
晚上8点半,她站在这喧嚣的街头,目光滢然。除了身体上残留的疼痛回忆,一切已经像一场做完的梦。
她知道,今后再也不会对任何东西会令她感到恐惧。因为她已见过最深的黑夜。如今,刮过脸庞的每一缕风,她都觉得真切而美妙,像个礼物。
4月2号是世界自闭
闭症日。
下午的时候,孙飞收到邀请,去市政府作为代表参加公益活动。五点不到的时候,孙鹏去接他,十分意外地,在政府主楼边碰到了陈岩。
她刚采访结束,正和一个男同事说笑着往外走。
远远的,她也看到他们了,慢慢收住笑,低头和同事说了几句,向他们走来。
他们几天没见面了?3天?还是4天?
一直以来都是陈岩的时间自由一些,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她晚上去他店里吃饭,他再送她回家。但是这个星期,她一直和同事加班搞一个系列报道。孙鹏晚上找过她两次,又都因为各种事打岔,没有见到面。这几天,两个人就这么电话联系着。
真的有那么忙么?再忙再忙,见一个人,能用掉多少时间?只不过那场雨后,陈岩的心境起了一些变化。就像所有情侣爱用的那个逃避借口,她想在这段关系里,静一下。
站定在他们面前,陈岩装作很自然地问,“怎么在这?”
孙鹏说,“带孙飞来参加活动,你刚结束?”
“嗯。”
一起往外走着,孙鹏把孙飞参加活动的情况跟她说了说,陈岩一边听着,一边和孙飞说了几句话。
一起走到马路边,孙鹏问,“还去单位么?”
他看她,她看向马路。
半晌,她说,“不去了。”
他在她脸上移开目光,抖了根烟,低头点燃。抽了两口,牵住她的手,“走吧,一起回店里吃饭。”
晚上,当孙鹏、陈岩和孙飞正在吧台旁的小桌子边等菜时,角落里的一桌客人忽然大叫大骂。
在他们旁边忙碌的服务员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你们自己看!都来看看!他妈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一桌三个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其中一个扯着嗓门,痞里痞气地用汤勺在装着酸汤肥牛的大海碗边敲了两下,然后在碗底一兜,竟然捞出了一只皮毛华滑亮的小老鼠。服务员当即吓得脸色刷白,结结巴巴,“不可能,这个……肯定有误会……”
“误会?误会个屁!”
那人把沾着汤水的死老鼠捞出来摔在桌上,恶狠狠地说,“睁着眼他妈还说瞎话,把你们老板叫过来!”
不用他叫,孙鹏已经过来了。
陈岩站在他旁边,看见那小老鼠,她脸色刷白,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
三个小青年一看人来了,态度更横,一副不把事情闹大不罢休的架势。
孙鹏跟陈岩耳语了句“没事”,松开她的手走上前,掏出烟来散:“有什么出去说吧,不影响其他人吃饭……”
带头的小青年一把打掉他散烟的手,“他妈别跟我来这套,说什么?赔钱!不赔钱我们就报警!这饭要是吃下去了还有命?叫大家评评理!”
周围好事的客人围上来,看着那只被捞出来的死老鼠,免不了心里都瘆的慌,在一旁嘀嘀咕咕起来。但是现在人多少都有点眼力劲,看看这菜里出的东西,再看看这三个人的样子,大家多少都知道这事不是这么简单,估摸着小老板是碰到找茬的了。
有个老年人在旁边插了句嘴,“这么大的老鼠,不可能啊,人家装菜的时候看不出来啊……”
旁边的一个小青年头一歪,一脸邪气地看过去,拖着调子说:“老太爷,不该你管的闲事不要多管,我们吃出毛病了你帮着赔钱怎么说?”
老人一下子噤了声。
孙鹏看看这三个人人,冲为首的抬了下下巴,简单明了地问,“想要赔多少?”
小青年看看他,头一歪,“至少一人2万吧。”
孙鹏冷笑一声,看着他们,掏手机拨了110。
警察来了,陈岩要拿着包跟着一起去,孙鹏拦住她,“你在帮我这看店,没事的,一会儿就回来。”她看着他不说话,他握了下她的手,跟着去了派出所。
这样的事闹到派出所是说不清的。
民警说这事他们没有执法权,要食药监督局、卫生局管,他们只好调解。这三个人点的菜一共150块不到,调解到最后,孙鹏给他们免了单、赔了他们200块钱,并在他们的要求下,带着他们去医院做身体检查。
听医生说要做胃镜和肠镜,在大厅开票的时候,三个人反悔了,要折现,不查了。
孙鹏点了根烟,瞥他们一眼,半晌扔下一句:要不查,要不拉倒,一分钱没有。
三个人当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凶神恶煞地冲他耍横。发现吓不住他,加上旁边还有派出所协同来的民警,最后嘴里骂骂咧咧几句,甩了膀子走了。
晚上11点,孙鹏从医院回来,带着孙飞一起打车把陈岩送回了家。
一路上,他简略和她说了在派出所的过程,把所有都描述的都很简单,就像是一起简单的讹诈。
陈岩一直没有说话,只看着窗外。
在楼下分别的时候,孙鹏问,“几天没看到你笑了,能不能笑一下?”
幽暗的光里,陈岩顿了一秒,看着他,极淡地笑了下。
看着这个生硬的笑,他再也忍不住,轻轻抱住
了她。
她没有动。
“不想我?”他放低的声音有些暗哑,她的嘴唇触着他的衣料,冰冷的空气里多了一丝温暖的暧昧。
陈岩听见自己幽冷的声音,“孙鹏,亲我一下。”
接着,他冰凉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先是细致温柔,而后缠绵火热,直至她喘不上气。他手捧着她的脸停下,凝视她。
陈岩睫毛微微颤抖,把脸贴到了他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两章超难写,弄不好就在降落时坠机了。担待一些,以后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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