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观音的身上披着白色的衣裳,松散着一头长发宛若流泉。房间的门无声无息的打开,石观音从屋子里缓步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院中一袭月白色僧衣上竟似染了些血迹模样的无花,不由得眉心微蹙起来。
“怎么回事?”石观音的声音清雅而淡漠,然而,那优美的声音却又让人心神欲醉几乎忍不住想要忽略她的冰冷和漠然。
无花的面上带着几分晦涩的沉暗,掩在袖子里面的手指忍不住握紧拳,半响才低声回答道:“我从神水宫拿到的那一瓶天一神水,剩下半瓶被人直接夺走……今天晚上,对方直接把天一神水滴在了丐帮的酒坛里……”
石观音听了,微微皱眉道:“对方是什么人?”
无花同石观音对视一眼,默然无语,他若是知道,也不会三更半夜不讨好的来母亲这里打扰了。
本来,天一神水最初被夺的时候,无花还在怀疑对方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的手下,毕竟,札木合在大沙漠中极有权势,而他的手下有哪些能人异士,便是石观音,在同札木合并无深交的情况下,也是不清楚的……
那个黑衣少年一心在追查札木合的事情,已然怀疑到了丐帮的头上,为了不让南宫灵被那个黑衣少年挖出来,对于黑衣少年的动作,无花和南宫灵自然会百般阻挠,甚至于,为了不因为这瓶来历并不光彩的天一神水节外生枝,到了后来,南宫灵几乎是什么也不顾的派人追捕那个黑衣少年,却没料到,半路上竟然还会再杀出楚留香额中原一点红这两个意外的程咬金……
而今天夜里,玉维仪毫不顾忌的突然现身,才是让无花和南宫灵最为大惊失色的地方。毕竟,玉维仪的出现,几乎可以说是摆明了证明,无花和南宫灵之前对黑衣少年的追捕,完全是无用之功,甚至还因此而引来了黑衣少年的仇视,更给自己多添了麻烦!然而,玉维仪走出来之后,无花和南宫灵却依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反而让这件事情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起来……
无奈之下,南宫灵身为丐帮帮主,今天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深夜不好随意出门,只得继续留守明教总坛,始终隐匿行迹纵是在丐帮之中也没有多少人见到的无花,在玉维仪手里吃过亏之后,自然也就直接来找石观音了。
甚至于,在无花的心里,已经隐隐约约冒出来一个念头,对方这一次,可能完全就是冲着石观音去的,至于自己和弟弟南宫灵,也许只是遭受了池鱼之灾……
等到无花把今天玉维仪在丐帮香堂里的所作所为说清楚,石观音也不由得沉下脸来。对于骄傲而又无比自负的石观音来说,被一个人骗了、尤其还是被一个装作单纯懵懂的年轻男人给骗了,这种事情简直是无法宣之于口的耻辱!
“——重羽傍晚时分出现在大明湖畔的时候,还装作那么一副对一切不为所知的模样,可是,当天夜里,他居然就直接跑到丐帮的香堂,同你和南宫灵正面对上,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石观音迷人而又锋锐的眼锋一扫,瞥向了犹自在无奈苦笑的无花。
石观音又微微蹙眉,道:“你刚刚说,你手里剩下的那一瓶天一神水乃是被夺,而非被窃取,当时出手夺走天一神水的人是谁,难道你不曾看到?那人若是重羽,傍晚十分在大明湖上,你居然没有指出来?”
无花低着头轻声解释道:“今晚在丐帮香堂,看到那人手中拿着天一神水出现之后,我方才认出他的……之前,那人一直蒙着面,身型虽然能看出以一二,只是终究还是做不得准的。”
说到这里,无花也一头雾水道:“那人武功极高,我们兄弟二人并非对手……然而,他却像是并不认识天一神水一般,反而是弟弟不小心说漏嘴那是天一神水之后,对方才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竟有把那瓶天一神水收了起来……”
想起重羽懵懂而纯粹的碧色眼眸,精致漂亮的面孔,以及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男人给骗了,背后还不知道怎么看自己的笑话,石观音就忍不住的怒火中烧,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几欲毁灭一切的**,若非另外两个旁观者乃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恐怕石观音早已经忍不住下手灭口了……
饶是如此,对上石观音漠然中夹着凝重冷意的眼睛,无花仍是心中一惊,原本想好的向石观音询问,玉维仪如此一翻动作是不是冲着石观音来的这些话,也都不敢继续再问了……
石观音淡淡道:“你既然说那人的武功极高,又是他将你们兄弟二人打伤,他为何还要留下你们两人的性命?”
石观音此人,面容绝美脱俗却心如蛇蝎,莫说是旁人,便是对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也几乎毫无悲悯之心。
无花摇着头苦笑道:“我不知道……”
石观音眸光一暗,声音清泠如冰泉彻骨,冷冷道:“他的下落,可还追查得到?”
无花低声道:“已命令了丐帮弟子追查,若是有了消息,丐帮弟子自然会报告到掌门那里……”
更深露重,夜阑人静,天上的月华如水一般倾了满庭。
因为玉维仪和那瓶天一神水而起的波澜和困局,逼得无花趁着夜色便匆匆去找石观音商量事情。
险些误饮搀了天一神水的毒酒而丧命的南宫灵,即使面上一派冷静,心里多少还有些惊魂甫定的惶恐不安,兄长无花走后,南宫灵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安寝,躺在床上之后,闭上眼睛却是久久的无法入眠,脑海中时不时浮现出的养父任慈濒死时形容枯槁满是失望和颓然的脸,养母秋灵素带着面纱眼中满是怨毒的模样,以及今晚玉维仪说只是想拿他试试天一神水的毒性时那种漫不经心、五官精致隽秀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微微一笑……
——正好连夜又从客栈里打个转回来的黑衣少年和重羽今晚也没打算让他休息好好睡一觉。
打定主意之后,黑衣少年熟门熟路的带着重羽一路潜进了丐帮总坛,此时,他们两人正悄无声息的蹲在南宫灵院子外面另一间屋子的房顶上,待在这边,刚好可以清楚的看到南宫灵的房间里,昏黄的烛光还在微微摇曳。
“这么晚还没睡?”黑衣少年颇有几分惊奇,毕竟,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低低的冷哼一声,嘲讽道:“估计又没干什么好事!”
重羽没有立刻吭声,而是蹲在房顶上瞄着南宫灵房间的窗子,认真的考虑自己能不能在施展“暗尘弥散”的情况下,潜进南宫灵的房间直接一刀柄把他打晕带走……
只可惜,南宫灵的门户挺紧,夜里入睡的时候,不管是窗户还是门,都被紧紧的关了起来,重羽自己一路施展轻功过去可以做到无声无息,开门开窗户想要丝毫不惊动人恐怕就有点办不成了……
又琢磨了一会儿,重羽稍稍侧过头来,因为带着兜帽,清冷的月光斜着映在他的脸上,明暗两边、形成了一道极为鲜明的光影,更衬得本就过于精致邪气的面庞带着一种只属于深夜和黑暗的危险意味……
黑衣少年却仿若未觉一般,感觉到重羽转过头来了,自己也就发出了一声低低的询问声:“嗯?”
“……身上有迷药吗?效果比较好的那种。”重羽伸手指了指南宫灵窗户的方向。
黑衣少年直接从怀里揣着缅刀的兜里摸出来好几根,冲着重羽轻轻的摇了摇,微微皱着眉低声说道:“迷香,行不行?”
看到重羽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然后伸手接了过去,黑衣少年忍不住提醒道:“若是个普通丐帮弟子恐怕还行,南宫灵武功不若,他那院子里入了夜又如此寂静,便是走过去的脚步声,恐怕就会被他察觉了……”
重羽微微莞尔笑了一下,稍稍起身,凑过头去低声对黑衣少年道:“我不会被他发现的,你小心一点,在这里等我……”
黑衣少年点了点头,面上却依然还有几分迟疑之色。
然而重羽却已经起身,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直接施展明教绝学“暗尘弥散”,在黑衣少年因为他的消失而吃惊得霍然睁大双眼却遍寻不到丝毫踪迹的茫然注视中,一步一步走到了南宫灵房间的门前,然后点了迷香微微送进去一条缝隙……
南宫灵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沉很沉的噩梦。
在这个梦里,满是昏暗晦涩的基调,起初还是在春暖花开般明媚的院子里玩耍的稚嫩孩童,一瞬间便成了被无数鲜血横洒的可怖景象,南宫灵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天枫十四郎的真实模样,可是,他知道,那个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声息的人,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反而是从小对他关怀备至的养父任慈,仿佛带着一张生硬的人皮面具一般,面无表情的从天枫十四郎的尸体旁边走过,当任慈猛然间回过头来朝着南宫灵看了一眼的时候,南宫灵心中一悸,浑身冷汗,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吓醒,然而,接下来的,却是更为荒诞不羁的梦境……
重羽如他们第一次初见时那般懵懂无辜的望着他,一息之后,那张美好的面庞上,却如同变脸一般突然又充满了邪气四溢的凉薄笑容,南宫灵茫然的发现,刚刚还同自己站在一起的兄长无花也消失了,正在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过来的玉维仪白皙宛若美玉的修长手指间还拿着一杯酒,里面盛满了可怕的天一神水,母亲石观音近乎痴迷的望着玉维仪俊美的脸庞……
南宫灵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灌下去那整整一大杯的天一神水,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般,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瞬息之间破败腐烂,濒死的任慈脸上不再是颓然和失落,而是充满慈爱的抱起了自己,就连养母秋灵素美丽的眼睛里都没有了怨毒,而是温柔的微笑着抄自己伸出了手,然而,那双纤细漂亮的手却又在风中突然骨肉脱落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嘎吱嘎吱”响着摸到了自己的脸上、冰冷的骨节从自己的脸颊缓慢的移向眼睛……
“啊……”一声惨叫之后,浑身冷汗的南宫灵终于从那个极为冗长而又光挂陆离的噩梦中醒来,刚刚惊醒的时候,他的眼睛里还没有半点焦距,一片空茫的望着面前,甚至不曾发现自己并非躺在丐帮总坛自己房间的床上,而是被人绑在了桌子腿上……
等到南宫灵渐渐清醒过来,涣散的眼神中也变得凝实,他还有些茫然的同正站在他面前表情漠然的重羽那张在梦中出现了许久的俊美脸庞对上,身体下意识地一抖,几乎要以为自己仍在噩梦之中还没有醒……
黑衣少年看到南宫灵发懵的模样,毫不犹豫重重一记耳光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南宫灵苍白的脸庞被抽的迅速红肿起来,黑衣少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冷冷的笑了一下,凉凉的对南宫灵道:“这下清醒了没?”
重羽给自己搬了把椅子悠然的坐下,然后才扭头看向黑衣少年,提议道:“你先问?”
黑衣少年立即点头,大大咧咧的笑道:“行,我来问!”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经掐在了南宫灵的下巴上,并且在上面留下了两个极为明晰的指痕,冷笑着扬了扬眉,淡淡道:“本来我调查丐帮,是想找出秋灵素的下落的,我父亲接到了她的信才失踪,这件事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不过你南宫灵作为替秋灵素传信的人,对这件事想来也该知道得一清二楚才是……”
南宫灵悄无声息的从自己的屋子里失踪一事,并未在丐帮中引起太大的震动。毕竟,重羽把南宫灵弄晕之后,并未和黑衣少年直接离开,而是大大方方的替南宫灵打开了房屋门窗,确保屋子里的迷香很快就会散尽……
加上昨天夜里,南宫灵还下了一道命令,让丐帮弟子去追踪玉维仪的下落,这会儿南宫灵突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丐帮的几位长老,也只当是他又有什么重要的私事突然离开,虽然嘴上免不了有几句埋怨,不过在人前,为了保持丐帮帮主的尊严,还是一力替他隐瞒维护……
丐帮不愧为江湖第一大帮,各种命令找人的意图发出来,依然还留在济南城中,而且其实并未怎么伪装自己身份的玉维仪的身影很快便被丐帮弟子找了出来,从一直留在丐帮总坛的南宫灵心腹处接到飞鸽传书消息的石观音,自然也如期出现在了玉维仪的面前。
石观音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轻纱衣裳,裙裾衣袂翩翩,飘然若仙,全然不似凡尘世间之人。
面上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顾盼含情的美眸,然而,温柔明亮的眼底深处,那抹深深压制着的疯狂,却在同玉维仪温含笑的目光对上时,瞬间变得浓烈几乎要溢出来。
石观音轻轻的笑了一下,声音清雅,若非细听,绝对分辨不出那柔美的嗓音里挟着的森寒冷意。
看到石观音后,饶是玉维仪,也为对方的一身风华而微微怔了一下,刹那间福如心至,精致的眉眼一弯,笃定的笑道:“石观音?”
这回,却是轮到石观音怔住了。
玉维仪开口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听出了不同来。毕竟,在无花和南宫灵走后,重羽同她说话的时候,故意装的说不好中原官话,那种强调里带来的清晰的异族感觉,完全来自于幼年时真实生活在明教的重羽,对于同样长久生活在大沙漠深处的石观音来说,自然能够辨识的出来。所以,即使因为无花和玉维仪,认定自己竟然被一个男人给蒙骗过去的石观音,也没有怀疑过重羽说话声音的问题。
这会儿,说话的人换成玉维仪之后,那种音色、语气和强调上的骤然不同,自然立刻让石观音惊醒,并且开始怀疑起来。
比起重羽来,玉维仪更爱笑,而且他笑的时候同他要做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玉罗刹的亲子、西方魔教真正的继承人,玉维仪的身上多了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反而是重羽,笑或不笑似乎都带着些真情实感的纯粹……
片刻的怔凝之后,石观音同样笃定的道:“你不是重羽!”
玉维仪听了,霍然间睁大了眼睛,碧色的眼眸一闪,那一瞬间宛若星辰明亮璀璨,“重羽?他也在这里……你竟然见到了那个重羽?”
玉维仪眼睛里的笑意更浓,本就天生带了几分微微上翘弧度的嘴角处,笑容也变得愈发明显起来。
迷个路直接就迷到了几十年前这种事情,说起来颇不寻常,可是,对于没少遇见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的玉维仪来说,真的是习惯了之后也就不当回事了……
而且,说起来,到了过去几十年前的世界,其实总比迷路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要多少来得亲切一点……
只是,再怎么新奇罕见、匪夷所思的经历,碰见得多了也就变得索然无趣起来,面对着无花、南宫灵等人,玉维仪的心情其实颇为寡淡。直到这个女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并且知晓了她便是他曾经听说过的几十年前败在“盗帅”楚留香手下的女魔头石观音之后,玉维仪的兴趣才被稍稍提起些来。
毕竟,“盗帅”楚留香一生的传奇故事,即使是在几十年后的江湖中,让那些说书人谈起来都是一段一段的颇为上口……
只不过,等到后世玉维仪听说过的那些关于“盗帅”楚留香的故事里,南宫灵、无花这种“英年早逝”的人物自然不曾被提及,就连神水宫都在水母阴姬死后、因为颇为神秘而渐渐的被江湖人所淡忘,反倒是石观音同楚留香在大沙漠中的龟兹国中较量的这段故事,在被人谈论传颂的过程中变得愈发夸张早就和当年的真相不符,但是,石观音这个名字总算是被流传了下来……
——能够见到一个按理说早就死了的女魔头,玉维仪的心里还是感觉挺有意思的,虽然发现自己迷路到了几十年前的这个世界之后,玉维仪心中所想的第一件事,其实是根据年份仔细算了一下自己父亲玉罗刹和早逝的母亲此时的岁数,最后只得遗憾的发现,还得过上十多年他的父亲和母亲才会出生,不过,祖父母和外祖父此时倒是应该都健在……
只不过,玉罗刹本身就身世成谜,他的父母也就是玉维仪的爷爷奶奶,玉维仪就没从玉罗刹口里弄清楚过。至于母亲,更是因为难产早逝,别说外祖父母了,就是母亲本人的模样,玉维仪都只是在父亲珍藏的几幅画像中见到过……
玉维仪倒是从那些当年母亲留下的心腹亲信那里得知,母亲家世不凡,并且,他这双碧色的眼眸,几乎和他的母亲一模一样,然而,此时的西域诸国并立,想要从那些数都数不清的各方势力中找到外祖一家,也不是现在手底下没有任何势力人脉只有自己孤单一人的玉维仪所能半到的……
最后,玉维仪几乎是匪夷所思的发现,除非自己在这个世界停留很久,一直等到自己的父亲玉罗刹出世、然后长大、并且还得在他一手创立西方魔教并且传出“西方之玉”的名号之后,他才能找到自己的父亲,并且有机会看自己的母亲一眼。
——然而,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玉维仪真的怀疑,自己顶着一张比自己父亲玉罗刹还老的脸主动上门认亲说是他未来的儿子,真的不会被自己亲爹玉罗刹当成上门找事的疯子给直接杀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刚刚写完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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