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房的碧纱帐在月光下如云如雾,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走到床前时,年轻的皇帝自睡梦中醒来,在那一瞬间,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的迟疑迷茫,而是仿佛正在专注的思考般。
一只白皙而秀颀的手轻轻的拨开了碧纱帐,皇帝一挺腰已经从床上坐起。
“王安?”皇帝微微皱了下眉。
“奴婢伺候皇上用茶。”
王安是皇帝自东宫时便在身边伺候的老人了,早被皇帝视为心腹亲信,是故虽然今夜皇帝意外于王安的自作主张,却也无意怪罪于他,只挥了挥手,道:“不用,下去吧!”
王安闻言,立即躬身道:“是。”
王安从御书房的寝帐之外退下了,皇帝一时间也却没了睡意,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片刻之后,索性真的起身下床,从云雾般层层叠叠的碧纱帐中走出来,从桌案上随手拿了一杯茶然后悠然缓慢的踱到窗边,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此时已近子时。
皇帝刚要把手中的茶杯举起送入口中,赫然便看到刚刚才退出去的王安竟然就站在御书房外几步远的地方,而在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虽然看得不甚分明却让人感到意外熟悉的身影。
月光清幽,虽然看不清晰,可是,皇帝认得出来,那个让他感到熟悉的人身上,穿着的一件龙袍。
年轻皇帝的眼神攸的眯了起来,已经凑到唇边的茶杯也缓缓的放下。
皇帝虽然年轻,但是登基却已很久,并且,登基之后,他依然还保持着当年做太子时读书不倦的习惯,经常就直接歇在南书房而非皇帝寝宫。
所以,南书房这里侍候的宫女内侍,也大多是长久以来颇合皇帝心意的老人。
王安身为太监总管,三更半夜自作主张的入皇帝安寝的地方,已经有些不合常理,被皇帝命令退下之后,他居然还留在南书房的门外,同一个好似穿着龙袍的人低声私语,又是意欲为何?
子时已过,夜阑更深。
龙袍加身的南王世子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焦躁的神情,若非就和太监总管王安站在南书房外,他几乎忍不住要在这里来来回回的绕上几圈用以平息他深埋在心底的惶恐不安。
和白云城主叶孤城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吸引了诸如魏子云等高手连同一大批大内侍卫的太和殿上,西门吹雪和伪装的“叶孤城”也许已经开始了决战。
“他到底在搞什么事情,竟然耽误这么久!”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南王世子的脸上虽然还力持冷静,可是,眼睛里惊疑不定的神色已经变得愈发明晰,他压低了声音,然而,在这样寂静而悠长的夜里,那句隐隐带着些颤音的话语,还是随着沁凉的一缕秋风被正隐在窗边的皇帝收入耳中。
王安如同平日里伺候皇帝一般,微微恭着身子站在南王世子身旁微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他稍稍低着头,那张如同晒干的橘子皮一样干瘪的老脸隐在阴影下微微抖了抖,心中也开始变得有些犹疑不安。
那个人口中的“他”是谁?
皇帝在心中有些玩味的想着,冲着已经屏气凝神站在自己面前的渔家四兄弟摇了摇手指,示意他们先继续听听看,不要急着把王安和那个人拿下。
皇帝白皙而细韧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的薄如纸的白瓷茶杯,俯拾一切尽在他手掌之中,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之捏碎。
隆宗门外户部朝房内,一身狼狈还被用自己衣服拧成的绳子捆起来的叶孤城和似乎很有些表里不一的重羽还在僵持着。
就像重羽刚刚把叶孤城泼醒那会儿说的,他无意于伤人性命,甚至于,除了最初反击时下得手稍稍重了点、把人从地上拖进来捆上的动作粗暴了点之外,重羽就再没有碰过叶孤城一根手指头了。
重羽对这里一无所知,所以他零零散散毫无逻辑的问了很多问题,有些简明了当随便抓一个人都知道的问题叶孤城答了,有些显得稀奇古怪的问题叶孤城则是未言一字。
叶孤城能够感觉到自己后脖颈处如同灼烧一般的持续刺痛,随着时间缓缓的流逝,他的心中虽然情绪万变,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平静。
房屋内只有一豆灯火影影绰绰,少年瘦削而秀丽的身影站在叶孤城面前不远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刚好挡住了摆放在桌案上的更漏和窗外的月色。
皇宫紫禁城靠近正殿的地方,入夜之后已是一片幽静,断无打更人的声音。
看不到窗外的天色,叶孤城即使能够估算出自己醒来后和这个神秘而危险的少年僵持的时间,却因为无法估测之前自己陷入昏迷失去意识的那一段时间的长短,以至于叶孤城此时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握。
叶孤城还在沉默,重羽那双碧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情绪,少年的声音虽然有意放轻,却依然清亮悦耳,自言自语般的念叨道:“……好吧,这个问题你也不说。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叶孤城被这个精致漂亮却危险莫测的少年用一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问题折磨了许久,身在皇宫紫禁城中,却要问他这里是何地,年份月份如何,皇帝的名字年号姓氏,甚至连紫禁城中的侍卫换岗执勤都要详细追问,若非这个少年的眼神太过单纯说话做事风格又这般的直截了当,叶孤城几乎要以为,这人已经知悉了今晚他们欲以南王世子李代桃僵一事!
忍了许久,叶孤城终于忍无可忍,可是,形势比人强,纵使是平日里冷漠倨傲如远山冰雪般不近凡人的白云城主,也只能放软语气,在回答了少年许多问题之后,终于主动开口说了一句:“请问现在是何时辰?”
重羽扭头瞥了桌案上的更漏一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差不多是子时吧!”
“……”叶孤城眼神一沉,即使重羽的回答并不细致,可是,叶孤城也已经大致能够确定,此时恐怕已经过了子时。或者说,即便还未到子时,距离他和南王世子约定的时间也已经极为接近,而自己能否从这个神秘的异族少年手中脱身,也依然还是个未竟之数。
重羽突然不问叶孤城问题了,思忖片刻,眨了眨眼睛,对叶孤城笑道:“你似乎很急?”
叶孤城默然不言。自己不到,也不知南王世子和王安是已经按下此事,还是犹自等待,或者直接对上了皇帝?
太和殿顶,伪装成“叶孤城”之人一副重伤在身垂垂危矣的模样,还未等西门吹雪杨剑出鞘,便已经被报仇心切早已蓄势待发的唐天纵一片乌云般的毒砂所笼罩。
“叶孤城”身形陡然绷紧,为了躲避那片致命的唐门毒砂,竟是瞬间去了刚刚那种半死不活的虚弱模样,只可惜,身为唐门年轻一代第一高手的唐天纵全力出手之下,又岂是他所能躲开的?
先是一出假扮伪装的闹剧被揭露,随即又是十几名杀手暴起对毫无防备的大内侍卫的一场残忍屠戮,心思转得飞快的陆小凤脸色猛地一边,再也顾不上这里的局面,同一向老成持重身为大内统领之首的魏子云几句言语之后,几个人已经飞身而起……
几朵碎云飘过,刚刚还被遮挡住些许光华的月色如流水般倾泻而下,映着陆小凤几人苍白而焦急的面孔。
空阶已冷,月色更凉,秋风瑟瑟中梧桐落叶笼着寒霜。
陆小凤、魏子云、殷羡等人急匆匆的赶到时,看到南书房院中的场景,众人皆是身形一顿。陆小凤表情古怪,几位吃官家饭的大内高手却是表情悲喜交加、复杂莫名……
已经料理完内奸王安和谋朝篡位的南王世子,皇帝身上还穿着一身里衣,一个眉眼细致见到王安死时惨状依旧神色宁静的大宫女手中捧着披风,正从南书房里走出来,轻轻的侍候着年轻的皇帝披上。
秋日夜里的风毕竟有些冷,皇帝拢了拢披风,挥了挥手,示意来人把王安连同南王世子的尸体拖走,然后又下旨命人追查平南王府谋逆一案,一切处理妥当之后,皇帝终于转过身来,看着陆小凤、魏子云等人脸上愣愣的表情,挑了下英挺好看的剑眉,对着自己那几个忠心有了却见猎心喜跑去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震古烁今”一战的大内侍卫统领略带揶揄的说道:“终于看戏回来了?”
——年轻的皇帝嘴上说的是看戏,可是,从他那种嫌弃的语气里,陆小凤却生生的听出了一种他们分明看得是耍猴戏的诡异感觉……
不过,刚刚那个假扮叶孤城之人在唐天纵手下祈求哀嚎的模样,还真是一出上不得台面的猴戏,想到这里,还有那些花了重金买来缎带观战的江湖中人,陆小凤不由得嘴角一抽。
陆小凤还在心中暗暗腹诽,几声膝盖着地的轻响,魏子云等人已经跪了一地。
皇帝随意的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朕早就允了你们去观战,自然不会事后又追究此事,都起来吧!”说完,他又看向了刚刚急匆匆赶来护驾心切的陆小凤,看着此人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挑了挑眉,犹带几分笑意的开口道:“你便是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立即称是。
正巧,折腾了这么半宿之后,皇帝早已经没有了睡意,索性把唯一的生面孔叫进了南书房中。
皇帝这里安然无恙自然是好事,只是,还让陆小凤纳闷的则是,不管是最初的紫禁之巅,还是后来他猜测的南书房这里,叶孤城竟然始终未曾现身……陆小凤苦苦思索,真正的白云城主,究竟身在何处?
发现叶孤城有些心不在焉,感觉自己的问题也已经问得差不多了,正当重羽考虑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叮”的一声系统提示。
重羽瞬间打起精神,看了任务列表一眼,果然多出来了一个新任务:【李代桃僵终不成】,并且,这次的任务并非是直接的要求,而是让重羽自己选择,其一是救下叶孤城,原因描述是【白云城主叶孤城天外飞仙,一剑破七星,本为佳人,奈何从贼?】其二则是将叶孤城捉拿归案交给大内统领,给出的理由为【南王世子谋逆失败已然伏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重羽仔细的打量了叶孤城一会儿,想想当初明教被唐玄宗下令格杀勿论最终只得退出中原远走西域的明教,重羽对叶孤城多少有点同病相怜,想到他刚刚好歹回答了自己不少问题,又是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见到的第一个人,谋逆之罪啊,恐怕是要诛九族的,想想还有点不忍心呢……
打定主意的重羽果断的选择了救下叶孤城,走过去后,在叶孤城困惑而防备的目光中,对着他的后颈又是一记手刃,将其第二次打晕之后,把绳索解开,直接把人藏在了床底下的隐蔽处,又将房屋里面收拾成之前有人其后离开的模样,这才施施然的推门离开了。
重羽施展“暗尘弥散”一路隐身悄无声息的离开皇宫,一夜无话,在京城中随便寻了家位置偏僻十分不惹人注意的小客栈住下,等到翌日清晨、第一缕温暖的阳光映在有些发暗的窗纸上,重羽看到,【李代桃僵终不成】任务已经完成,叶孤城获救,自己得到的奖励也是最常见的金钱和对应声望。
具体给了多少声望值重羽不知道,但是,看到自己在南海飞仙岛白云城的声望直接从中立变成了敬重,饶是重羽,也不由得霍然睁大了眼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