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世界大吗?”
“很大,比任何地方都大。”白水顿了顿,“去过那个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回到现在这个世界的。”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也能去那个世界吗?”
“…总有一天,我们都要去那里。”白水咧着嘴笑了,蹲□来摸了摸他满是毛刺的小脑袋,“你不要着急,着急的话就没办法把现在的这个世界给好好地记在心里了。”
白水与儿子的关系逐渐和睦,脸上也渐渐多了笑容。
但村子的状况并没有跟着好转,相反还每况愈下。
水位早已高过了历年的最高水位,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白水觉得情况要糟,便劝说妻子带上儿女跟他一起离开。
妻子生性胆怯,又眷恋着这片土地,加上从未真正见过大水泛滥的场景,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白水心中也存在一定的侥幸心理,虽然忧心不已,但也隐约觉得不会有太大问题——他们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了多年,从来没有过大水进村的先例。
就像是回应他们的心音一样,在那之后一天,雨水就渐渐变小了,水位的涨幅也开始变慢。
村里的汉子松了口气,不再拼了命地加固堤防,当日更是齐齐提早下工,回家抱老婆孩子去了。
白水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危机终于接触,他的心情也变得相当不错,平常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地多了几丝笑容。
只是这令人愉悦的发展没能持续多久。
就在村人睡下后,原本减轻甚至一度停止的雨势再次呈瓢泼之势,悍然倾落,不过三个小时,村中地上便积起了十多公分的积水。
某位起夜的村民脚刚落地,就发现自己踩进了一滩水中,原本放在地上的瓢盆拖鞋等物则在水面飘飘荡荡,极富童趣。
然而村民此刻却没有欣赏这一画面的心情。
他猛地摇醒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穿着拖鞋就开门冲了出去。
“涨水啦——涨水啦——!”他大声叫喊着,踩着一双拖鞋淌过高及小腿肚的积水,使劲地敲着邻近村人的家门。
越来越多的人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一边慌慌张张地叫醒其他的村民,一边无头苍蝇似的在村里乱窜。
女人的哭泣和孩子的哭闹结合在一起,使得场面更是乱上加乱。
在这混乱当中,白水猛地下了决心:走!
于是他拽起抱着儿女连连安慰的妻子,“快穿上鞋子,我们走!”
“走…走…”妻子慌乱了一下,心中仍然存着胆怯,但看着面露不安的女儿和略显懵懂的儿子,最后还是咬牙做出决断:“好,我们走!”
然后一家四口随意收拾了一些衣服和钱财,由白水牵着儿子,妻子拉着女儿,走上了离村之路。
而在他们之前,这条路上已经有了十来家村人,顶着风雨、拖着儿女、以一副羸弱的身躯,在大自然赐予的困境中不断向前行走着。
这是一段沉默的旅途,影影幢幢的人形行走于黑云压顶的雨夜,唤醒了观影者关于开场那一幕的记忆,然而与开场不同的是,先前仿若灯塔与归途的温暖房屋已经被这群旅人抛在了身后,而他们所面向着的,则是一条漆黑湿冷,难以分辨的漫漫长路。
雪上加霜的是,由于雨水的倾泻,外部被拦阻的水位再次升高,临时加固的堤坝所承受的的压力越来越大,在一阵难耐的沉默之中,一股细流终于漫过了堤坝的最低处。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事件,但却标志着量的积累终于引发了质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雨水顺着堤坝的最低处涌进了村中的土地,再然后,那被黄土和麻袋堆积而成的屏障开始倾斜、松动,而后被大水推落!
堤坝破了!
蓄势已久的大水立马迫不及待地涌进了那个小小的山村!
湍急的水流像是一条条贪婪的水龙,浩浩汤汤奔涌而下,将所经之路上所有的东西都吞噬殆尽,使之与它化成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所有的变故都仿佛发生在一瞬间。
不过是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洪水便追上了那拖家带口的人们,连祈祷和哭诉的机会都没有赐予,就残忍地席卷了所有的一切。
摄像师在此刻给了白水的双眸一个拉近的特写,那倒映在瞳孔之中的惨白洪流就像一只张开大嘴的巨兽,带来了冰冷与死亡的气息。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白水紧紧地攥住了儿子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浑身泥水的白水在一蓬芦苇之上醒了过来。
而远处,浓云初霁、天已破晓,镶着金边的白光一丛丛地射向辽阔的水与地。
白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那一只小手,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然后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
…
影片的最后,白水站在泡过水的屋子里收拾着行李。
儿子好奇地站在他的身后问:“爸爸,你又要走啊?”
白水没有回头:“要走,带你一起走。”
“那妈妈和姐姐呢?”
“…她们走在前面,早已经上路了。”
“去了那个更大的世界?”儿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雀跃。
“嗯,去了那个更大的世界。”
所有的一切在此处戛然而止,接着就是厚重绵长的配乐渐渐奏响,轻柔而不容抗拒地撩动起人们心灵中的那一根感触之弦,一时之间,整个观影厅里都没有人说话。
苏清河看得痴了,在座位上坐得笔直,直至演员表过了大半,才回过神来看向皇甫雍的方向。
而后,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静静滑落,顺着脸颊、消失在他弧度的下颚。
“…我明白了,”苏清河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他没有眼泪,是因为他把眼泪流进了心里。”
坐在他前面的沈彤明微微一笑,满满都是欣慰。
作者有话要说:牙…疼……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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