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湿寒的地牢里,有一年轻女子盘膝而坐,她一动不动的,恍若一块沉朽的死木,即便脚边时常有老鼠蟑螂蹿过,也当是无物。
心若死灰,莫过如此。
“啪嗒”
不知过了多久,的锁条忽然被抬起,窄小的门道立了个削瘦高挑的身影。
“你们退下。”
他垂下眼,任由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本宫与太子妃有话要说。”
在侍卫恭谨的应声中,门被层层关上,最后一丝余光也被黑暗尽情吞没,一时间,竟安静得只剩下两人鼻翼呼出的声息。
她恍惚抬头,来人的面孔渐渐清晰。杏黄色的太子服饰,身披雪色狐裘,愈发显得尊贵英挺。
这便是她的夫君,当朝太子慕容少昊。
“孟南微。”
他捻动指间一枚绿汪汪的扳指,漫不经心问道:“你想得如何了”
如何呵
她还能如何
“殿下年纪轻轻便入主东宫,端得是聪明绝顶,料事如神,区区小事又何须来问”
虽是这般说着,她却连眼皮都没抬,一副视若空气的模样。
慕容少昊淡淡扫了她一眼。
孟南微盘坐在干草堆上,一袭翠色的缠枝宫装早在多月的牢狱生活下黯然失色。可即便是这样,她的背脊依旧绷直,就像一株挺秀的小白杨,让他稍感诧异。
但也仅此而已了。
正妃之位,唯有一人。
而富可敌国的孟家,在他成为储君之后,就更没有在他面前摆谱的资格了。
“要么为侧妃,要么死。”
他薄唇开阖,吐出的却是残忍令人窒息的话语。
一刹那,空气凝滞。
孟南微一怔,强行压住心头泛起的悲凉。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原来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倘若有半点情分,又怎么会逼迫她至此
也罢,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看不清
孟南微自嘲一笑,索性站了起来,因为她实在不喜被人俯视,哪怕是她最亲密的枕边人。
或许是坐地太久,她猛一起身,忽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下意识想要抓面前人来稳住身子。可当她眼角余光扫过对方,那双狭长的眼眸却是一片淡漠疏离,没有一丝温度。
三年夫妻,竟比陌生人还不如。
看来她做人做得的确很失败。
孟南微低笑一声,在慕容少昊讶然的目光里,突然往后踉跄几步,将后背重重抵上湿腻的墙壁,喘了几口气才缓住了步伐。
她扬起眉,眼中好似凝光,有一种洞悉全局的睿智,“根据燕国的律法,太子妃的废除可不是简单的休书一封。殿下一向是聪颖过人,我又无甚大错,即便两两相厌,若是相敬如宾倒也能过得下去。可殿下初主春闱,便要废了我这明媒正娶的妻子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怕是新太子妃的来头不小。”
“让我猜猜殿下的意中人,莫不是傅相国的掌上明珠傅瑶英”
慕容少昊瞳孔微微缩起。
孟南微哪里不知他的心思,更是心凉了半截,本以为只是随口试探,却意外戳破了真相。
傅相国之女傅瑶英,京城第一美人儿,她冰清玉洁,才情无双,单为博她一笑,权贵子弟豪掷千金也在所不惜。
而她自己,不过是个富贾人家的女儿,在这些皇家贵胄的眼里,无疑是沾了一身的铜臭味,根本配不上如今俊逸出色的东宫太子。可谁会提起,当初的慕容少昊,不过是一个下等宫女的私种。
难怪,难怪是她。
孟南微疲惫合上眼。
这算什么继被丈夫囚禁威胁之后,又遭临旧人的挖墙脚吗尽管心底一直盘旋着这可怕的念头,但尚未得真人亲口证实时,她总是侥幸在想,这一切只是她过于疑神疑鬼。
她不愿相信,也不想承认:她用情至深的男子,心里装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喉咙干涩得厉害,好像有利刃在凌迟着她的心脏,可孟南微知道,她不能露怯,也不会在这个敢伤她的混蛋面前示弱
如果自己都不爱自己,只一昧软弱流泪,谁还会看重她的骄傲
她做到了。
慕容少昊见到的,是一个迅速恢复冷静的孟南微,没有想象中的竭嘶底里,她嘴角似乎还带了微微的笑意,仿佛一株长在崖边的雪莲,被清风吹散了浓雾,露出姣好清丽的面容。
“殿下既然找到了倾心以待的女子,南微也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不过殿下的条件委实苛刻,毕竟南微是个惜命之人,也从不愿为妾。殿下若真是这般步步紧逼,别说南微死后这流言如何,会不会成为殿下的绊脚石,便是孟家的财产,恐怕也是夏夜白露一场空呢。”
想坐龙椅,想拥美人,还要踩着她孟南微的名头,这天底下,还有这般美事
孟南微的音质稍冷,可带了几分笑意开口,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绵
绵连韵味,仿佛挠到了心尖上。
这种威胁的话语却是慕容少昊最为厌恶的,他眸中闪过一抹戾气,“那你当如何”
“做个两全其美的交易如何”孟南微带了几分自嘲,“成婚三年,殿下连挨我一下都嫌,大概委实是铜臭味太重了些。”可不是这样,太子府邸又怎会亭台楼阁巧夺天工绫罗绸缎样样精细大概,太轻易得到的人,总不会好好珍惜吧。
如今,她素来自傲的商业敏锐,却要被用在她肝胆俱碎的决裂之上。
“殿下虽是囚禁了我,但从我房里收罗的东西应该不多吧”孟南微一句话就令他脸色沉了下来。
孟南微对他的表情没感到太大的意外,她甚至觉得有些解气。这人一贯是淡漠清贵的模样,难得变脸也是值得细细玩赏的。这么一想,也算是苦中作乐。
她虽然信任鸣音那一干丫头,可到底出生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孟家里,她心眼多得很,狡兔尚有三楷她更不介意多刨几个坑。
“我名下良田千亩,十家红火的胭脂绸缎铺子,经营得好,一年的军用不成问题。”孟南微不经意掠过对方沉思的面色,继而以一种低沉带着某种鼓动力量的声音缓缓道,“殿下也知晓我在三十里开外的城郊弄了个温泉庄子,是达官贵人赏光谈事的好去处,如今步入正轨了,日进斗金,而且,还能截获不少情报”
不愧是孟家出身的姑娘,这一谈起买卖事儿来,显得从容利落,仿佛几个月的牢气都被抖擞了干净,一股儿的明朗精神。
“我孟南微愿以全部经营换取自由之身。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孟南微吐了一口气,定定看面前之人。
此时她拢着袖口,眸似檀玉,沉静如水,好像说的是今晚膳食的布置,而不是令人胆颤的个人生死、夫妻决裂。
披着雪裘的男子长身玉立,他用那双玲珑剔透浑若宝石的眼眸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竟是嗤笑一声。
慕容少昊虽然长了一副勾人的好相貌,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可他向来却很少笑,哪怕两人大婚至今,孟南微从未见过他扬过嘴角。
此时一笑,恍若衔着春花杏云,既妍丽绝佳,又疏朗清爽。
“你以为,你有资格讲条件”
他的声音素来是清越明润,此刻微微放低声犀便显得宛然多情,仿佛情人之间的呢喃耳语。
“我与殿下和离,殿下博得尊重原配的美名,不仅可风风光光、高高兴兴迎娶傅,还得了丰厚的资财。南微以为,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否则,流言可畏、人财全无,岂不是得不偿失”孟南微垂下眼帘。
只觉眼前暗影晃动,孟南微一惊,熟悉的温热便笼上了她的脸颊。男子双臂稍张,手掌抵着墙壁,将她重重围困,亲密却危险。
“爱妃啊,本宫真是小瞧你了。”
那姿态仿若入骨般的耳鬓厮磨,孟南微只见他脸庞爬上了鬼魅似的阴影,显得阴森可怖,为那端美的五官平添几分妖孽。
“既然都开口了,那么,便一一如你所愿。”他往她耳朵轻轻吹了一口热气,见她生硬的表情,低低笑了起来,那声音温柔得可怕,“爱妃,莫让本宫失望。”
慕容少昊放开她,转身道,“来人,替太子妃解开枷锁。”
一缕阳光倾泻入她的眼眸,孟南微略感不适用手指遮了遮眉眼,瞬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三天之内,本宫要看到你的决心。”
留下一句话,慕容少昊扬长而去。
孟南微怔怔站了一会,一片明亮夹着些许光影的深雪中,那人与她背道而驰,逐渐消失在阁楼深处。
当她回过神来,脖颈一圈的头发早已打湿,鞋面上也覆了一层细细的碎绒。
今年燕城的雪,比往年要冷了不少。
孟南微抖落身上的雪绒,抬脚往正院走。
可即便她落魄至此,也断容不得一些人骑到她的头上。慕容少昊如今贵为东宫太子是没错,讨好主子也是应当,可这些人别忘了,是谁撑起了这府上的门面。
痛打落水狗很爽是吧孟南微眼睛危险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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