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展明来到张申的坟前,放下祭食和花,墓碑上已经积了灰,他用袖子擦了擦灰。既然是李景若的朋友,既然李景若拜托了他来扫墓,他就会完成这件事。
“你怎么在这里?!”
高展明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惊诧的声音。他立刻回头,看见身后站的人,不由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地方碰到刘世嘉!
刘世嘉快步上前,看见高展明在坟前放下的祭品和被他擦干净的墓碑,猛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高展明。高展明怔怔地站在原地。刘世嘉怎么会出现在城郊?接着,他看见了刘世嘉手中的祭品,愈发惊诧。刘世嘉也是来扫墓的?刘世嘉认识这两个人?
“你……”刘世嘉咬了咬嘴唇,将手中的祭品在墓前放下,摸了摸被高展明擦拭干净的墓碑。“你认得他们?”
高展明突然想起,他在御史台浏览卷宗之时,卷宗上有写张申、许荣二人的出身,他二人皆是营州人,平卢镇治营州,刘世嘉乃是平卢镇节度使之子,也就是说,他和张申、许荣二人乃是同乡人,所以他认得这两人也在情理之中。电光石火之间,高展明突然明白了!这是李景若为他搭的桥,李景若虽然人不在京城之中,但是对于高展明和刘世嘉的事情却很清楚,他在信中请高展明来此,应当是知道刘世嘉会来此地。而且这二人对刘世嘉而言,应当是颇有些分量的人,要不然刘世嘉也不会一人独自前来扫墓,带着如此多的花食。以这二人为切入点,高展明很有可能能够改善与刘世嘉之间的关系!李景若如此安排,他必然不能辜负。
高展明内心汹涌翻覆,表面上却很平静:“张申、许荣二人乃是我挚友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此话,也不算假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轻声道:“此二人都是忠义之辈……我敬佩他们。”这话,高展明说的是实话。张申许荣二人是因言获罪,敢于反对一手遮天的高家,御史台卷宗里有他二人的章,高展明读过,确实好采,只能说是生不逢时,若是放在他朝,兴许能成为栋梁之才。
刘世嘉怔了好一会儿,在坟前坐下,开了一坛他带来的酒,先是在坟前缓缓洒了一圈,便算是对逝者敬过酒了,然后他对高展明道:“陪我喝两杯吧。”
高展明在刘世嘉身边席地而坐,接过了刘世嘉递过来的一个酒碗,刘世嘉只带了一个碗,自己抱坛而饮。。
“张申曾经是我府上的幕僚……”大约是喝酒之后有倾诉的*,刘世嘉在沉默地灌了数口酒之后,终于开口,“许荣是他的朋友。我小时候,张申曾教我念过,又把许荣介绍给我认识。他们两个都是生性开朗的人,带我去过很多地方,给我说过很多故事。后来他们在平卢镇待不下去了,就去了京城考功名。”
高展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刘世嘉,听他倾诉。
“平卢镇是边陲重镇,重武轻,没有他们的发挥之地。我知道的,他们两个都是心怀天下的人,非池中之物。临走之前,张申对我说,这世上若是有什么不公道的事情,那就自己去改变他,而不是坐在家中抱怨。”说到此处,刘世嘉嗓子一哽,又抱起酒坛一通猛灌。
高展明什么都没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来给他们扫墓。”刘世嘉侧过头看着高展明。他的脸因为酒意上头已经有些红了,眼神复杂,“虽然我还是不喜欢你,但我觉得你和高家其他人不一样。”
高展明不由得一哂:“你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说出去?”
刘世嘉一脸坦然:“我如今不过是你们高家的阶下囚,高嫱和高元照心里清楚的很,囚的了我的人,囚不了我的心。”
听到刘世嘉直呼太后和安国公的名字,高展明也是有些惊讶。其实他从第一次看见刘世嘉开始就知道,这人其实心眼城府并不深,他是个性情之人,恨就是恨,半点不肯作伪,哪怕那样能让他的处境更好受他也不屑一顾。而这样的人,其实相与起来并不难,只要有一点合上了,其他不合的事也就都没那么重要了。
两人在坟前坐了好一会儿,酒都喝光了,刘世嘉方才起身,道:“我不管你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就冲着你肯来为他们二人扫墓,我谢谢你。”
高展明道:“无论我为何而来,我并非是为了你的谢而来。所以不必谢我。”
刘世嘉看了他一会儿,大笑一声,抱着空酒坛摇摇晃晃离开:“走了!”
没过几日,高展明从御史台回来,看见唐云正坐在他房里等他。
高展明问道:“有什么事?”
自从他弄清了唐云的身份背景,并对她剖露心迹之后,唐云就成了双相间谍。一边奉了太后的命来监视高展明,一边也会把他从太后那知道的事情告诉高展明。
唐云道:“今天我进宫去见太后了。”
高展明道:“太后说了什么?”
唐云道:“她问我,你十月初八做什么去了?”
十月初八便是高展明去扫墓,在郊外偶遇刘世嘉的日子了。高展明道:“那你怎么回答的?”
唐云道:“我照着爷教的说辞答了太后,太后那里应付过去了。”
高展明点头:“多谢你了。”
这刘世嘉在京城中可是被软禁的,他是没有自由之身的,高家怕他跑了,所以时时刻刻派人暗中盯着他。刘世嘉到郊外扫墓,不可能瞒得过高嫱的眼睛。那么刘世嘉遇到高展明的事情,高嫱应该也知道了。
那张申许荣若是寻常人,高展明倒也不用费心思,偏偏这二人是得罪了高家获罪,要是让太后知道了,他恨难解释自己的立场。于是当天回家他便想好了对策,只说那日在折冲府听刘世嘉提起过张申许荣二人,他回去查阅卷宗之时,发现此二人的忌日就在近期,想着能找机会和刘世嘉套个近乎,于是就去了他们的埋骨之地。高嫱对高展明的事也很清楚,她算不出高展明什么时候能够和张申许荣二人扯上关系,因此也就信了高展明的说辞。
唐云道:“还有一件事。”
高展明奇道:“什么?”
唐云道:“我进宫的时候,还没到太后娘娘宫前,就见皇上气冲冲地走出去,像是跟太后吵架了。我留了个心眼,从宫人那里打听了几句,好像是皇帝打算派刘世嘉出京为他做什么事,被太后反对了。”
高展明蹙眉:“有这事?确定?”
唐云点点头:“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不过皇帝和太后吵架了,是因为刘世嘉,这事儿我可以肯定。”
高展明想了会儿,道:“还有别的吗?”
唐云摇摇头。
高展明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消息。你先回去吧。”
唐云便起身出去了。
高展明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沉思起来。皇帝肯定是想把刘世嘉放走的,现在因为刘世嘉这个质子,平卢镇手握重兵却不敢妄动。皇帝一直希望有人能够制约高家,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藩镇,可藩镇被高家给制约了,这个平衡就非常微妙了。刘世嘉这一被扣留,刘家对高家的已经是貌合心离,因为刘世嘉是平卢镇节度使刘强独子,刘强对他极为看重,所以只要他在京城一日,刘强就一日不会妄动。如果放他回去,平卢镇、范阳镇兼河东镇三大重镇联手,甚至出兵勤王都是很有可能的事。
以高展明的立场而言,他希望这种平衡能够维系。高家越是独领风骚,沉疴痼疾就越是严重,如果能有人制约他们,其实是好事;可如果众人群起推翻高家的日子来得太快,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对他这个高家人而言也绝没有好处。可是这个平衡已经岌岌可危,不可能永远平衡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正好高展明愁眉不展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引鹤的声音:“爷,您在屋里吗?”
高展明道:“进来。”
引鹤推门进来,回头还仔细地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盯着他。他进到屋里,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爷的信。”
高展明接过信一愣。这是李景若来的信,可是几天之前,他刚刚才收过李景若的信,这才过了五六天,怎么又来了一封新的?李景若连着发了两封信,难道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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