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璃知道自己一念兴起,用炼钢法跟穆沙换月神之石,为了达成这笔交易,底下人却要忙东忙西,各种周旋。
尤其这钢铁二字乃是摄政王安身立命的法门所在,老虎嘴里拔牙,且能让这煞星爷爷疼一阵。
但反正她是动嘴的,动完了嘴,就可以歇着,安心等结果。
六月炉火天,清心殿里镇了冰块依然挡不住滚滚而来的热潮。
自昨日起,天上就积了些阴云,瞧着仿佛是个快要下雨的样子。然而这阴云只是积着不动,一丝风也没有。一直憋在土里的热气就这么一点一点不断的蒸出来,天地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大蒸笼。
世间万物,死的活的,都在里面蒸着。
真是又闷又热,要了命了!
在皇宫里有冰镇着,她尚且觉得难耐闷热,那外面的老百姓该受什么样的苦,可想而知!
这天瞧着就不对劲!怎么看都算得上“天有异象”!
估摸着在这么闷上几天,那帮闲出屁的言官又得上折子,让她下什么罪己诏。
倘若罪己诏能当求雨符用,别说一道,十道也给。
可要是没用,那她也不会傻乎乎往自己身上揽事。
正胡思乱想着,一抹修长的身影就走进了清心殿。
屋子里水汽重,凉飕飕沉甸甸,如同凝结着的乳酪一般。人影晃入,就把这水汽搅动起来,倒是带出那么一丝两丝的微风。
可这风是湿的,扑在人脸上潮潮的,并不舒服。
明明不热,她还是拿起手帕擦了擦脖子。然而手帕也是潮的,这可叫人怎么过!整天跟泡水里似得,搁着冰是泡冷水,撤了冰就是泡开水,那种都不舒服!
泡在水里,脑子都要进水了!
恍惚间,人影就到了跟前,屈膝跪地。
“陛下。”
末璃抬头,扭头伸手一招。
“去,弄块冰镇的手绢过来,给梅公公!”
跟前跪着的正是梅若华。
“快起来吧!”
梅若华这才起身,李蔷端了一个小巧的银盘过来,上面摆着一方雪白的手绢。
梅若华侧过身微微施礼,伸手取了盘子上的手绢,摁在脸上拭汗。
手绢触肌透凉,却不是冰镇的效果,而是熏了薄荷冰脑配成的香。擦干了脸上的汗,压下潮热,这才放下绢帕又掉转头。
末璃朝李蔷使了个眼色,她便端着银盘退下了。
等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梅若华才又上前一步,低着头,却并不说话。
“怎么?”原本懒洋洋躺在牙簟上装死的小皇帝翻身坐起。
梅若华眼皮一撩。
“王公公把皇子殿下叫到御正殿去了。”
她噢了一声。
“我和他说的事,摄政王知道。他肯定得交代穆沙一些事!”
梅若华低下头。
“怎么?”
“王爷向皇子问起了月神之石。”
末璃一挑眉。
“这个,他也知道的呀。”
“但皇子和王爷说的,跟陛下说的不一样。”
诶?说的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梅华若低头,拱手,急促说了一句。
“陛下赎罪!”
随后便再上前一步,到她身旁,伸手拢住自己的嘴在她耳边飞快了说了一句话。
“什么?”末璃猛然回头,额角差点就撞在梅若华的鼻梁上。
他急速退后,险险躲开,随后又快速重复了一遍。
“那东西,就在他身上!”
小皇帝双眼一睁,又一眯,伸手一把攥住自己的衣摆。
“当真?”
“奴婢不知真假,只知这是皇子自己亲口说的。”
小皇帝皱眉,伸手一摆。
“不对,这不对!”
梅若华低头,不言语,只是撩起眼皮看着她,眼神仿佛是在询问。
哪里不对?
当然不对!末璃也看他。
“倘若就在他身上,如何瞒得过祁进!除非,祁进骗我?”
这话梅若华不敢接,立刻垂下眼皮。
“不对,也不对!”
祁进不可能在这事上骗她!倘若那东西就在穆沙身上,他必然会第一时间通知她。她和展万钧的三年之约,他才不在乎。
那么显然只能是穆沙在说谎!但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再次看向梅若华,她能想到的,梅若华肯定也能想到。自北地归来之后,她便让梅若华盯着祁进和穆沙,倘若穆沙打着什么鬼主意,定然逃不过他的耳目。
“皇子从未与他人接触!”他道。
没接触?一个人其实也能搞出很多阴谋诡计,只要能力足够。但穆沙是那种能凭一己之力掌握乾坤的人吗?
瞧着又不像!
对展万钧说谎,与他能有什么好处?何况是这样的慌言!
月神之石在合邕,他不但可以安全脱身,那可以拿着炼钢法回国东山再起。到她十八岁生日,要他履约之前,为了让他能掌握到足够的权力,鎏玥还会在多方面给予帮助和扶持。
怎么看,他都应该老老实实闭嘴,坐实了月神之石不在他身上的事实才对。
傻瓜才会去说那样的话!
除非他是不想走了!
亦或者……
亦或者……他只是迫于无奈说了实话,以此来向展万钧投诚,换取那些她许给他的筹码。
毕竟,这些筹码并不是握在她手里,而是握在展万钧的手里。
所以,这其实是真的咯!那东西,真的就在穆沙手里?
这念头一起,她的心就狂跳不止。这感觉很糟糕,仿佛有看不见的手猛然插进胸膛,一把攥住了她的心脏,一下就把血液都挤出来,血管都快要爆了。
而现实是她也确实伸手一把攥紧了自己的衣襟,眉头紧皱,咬牙切齿,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压抑的呻吟。
“陛下!”梅若华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扶住她,眼神慌乱。
“来……”
才喊了半声,就被她冰凉的小手捂住嘴巴。
她咬着牙无法开口说话,白着脸摇了摇头。
梅若华顿时闭嘴,扭头抓过旁边暖包里捂着的茶壶,把壶嘴凑到她唇边。
末璃咬住壶嘴喝了两口温茶,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落在胸口,把揪成一团的心脏泡开些许。
她咬着牙用力吸气,慢慢松开手。
衣襟被她攥出无数褶皱,手心里的汗沾染在上面,一块潮湿的阴影。
小皇帝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微微低头,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压着,在眼角落下一片阴影。
“这件事,得让祁进知道。”
她一动不动的呆坐,双唇纹丝不动,但轻微飘忽的声音却从微微张开的唇瓣之间溢出。
梅若华也低着头,双手仍旧捧着那把茶壶。
“晓乐已经知道。”
睫毛下的双眸闪了闪,然后眼皮缓缓合上。她伸手一摆,整个人往后倒。
梅若华一手托着茶壶,一手托住她的后背,轻轻把她扶住,慢慢靠在铺着牙簟的靠枕山。
随后捧着茶壶低着头,一步步后退,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躺在罗汉床上的小皇帝叹了口气,睁开眼呆呆看着天花板,伸手扇了扇风,喃喃低语。
“这还真是天有异象!”
*
赖沧澜带着手下的御林军在皇宫里巡逻。
按照他的职位是没必要亲力亲为到处走,可屋子里太闷了,虽然外面也热,也闷,可好歹走动走动,还有点风。
转到宝华殿的时候,就看到一抹黑影掠过。
“谁?”当下提刀而上,追过去。
追了半条巷子,那身影就停在前方不远处,没跑,反而等着他。
这可稀罕,他唯恐有诈,反而不敢近身,提着刀一步步上前,离着还有十来步就停住。伸手用刀一指。
“我认得你!”
先前一晃眼,没看出来。此刻追了一路,又离着近了,他忽而想起这身影不是第一次见。
矮矮的,小小的,这不就是上回大齐使团入京议和的时候,他在皇宫里遇到的刺客么!记得当时他也把人追上了的,还堵在了屋檐上。
当时刺客还不止一人,他被另一个刺客扰乱视听,一不留神让这小矮子溜走了。
想不到这家伙一回不成,还敢来第二回。
真是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这回要是再让这小矮子跑了,他就跟他姓!
旧愁新恨一起算!小将军磨了磨后槽牙,把手里的刀柄握紧,下盘移动,跨出一步。
那身影背对着他,一身黑衣从头包到脚,衣服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似乎能吸收光线。一动不动贴在墙边,仿佛就是一个影子,随时能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他一步迈出,那黑影就嗖的晃动起来。
“哪里走!”赖沧澜一蹬腿跳起,手里的刀瞬间就朝着黑暗劈去。
刀风凌厉,下手果断,如光似电,一瞬即发!别说那是个人,便真是个影子,他也有自信一刀劈成两半。
那影子一晃,果然被劈开。
空气吸饱了水,刀风劈过,竟似有波澜涟漪漾出。被劈开的影子就随着涟漪晃动几下,飘然落地。
那只是一片衣料罢了。
而那黑影这随刀风飞起,在空气里晃了晃,就游到了围墙上,如同一只猫儿一般伏在墙头。
好快的身手!
赖沧澜愣了一下,随后哼笑一声,用刀尖指着那“猫儿”。
“只会跑,算不得本事!”
墙头上的“猫儿”一动不动,黑漆漆的脸上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瞪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狭路相逢,旧愁新恨!他要找她的麻烦,她也要报她的血仇。
腰上的伤口早已经愈合,连疤都没留下。可这疤没留在她身上,却留在了观主的心上。
这一刀虽不是眼前这个家伙捅的,但若不是他把她逼到绝境,也不会遭人暗手!
帐得一笔一笔算,先跟眼前这小子算,再跟那个蛮子算!
想到此处,她轻轻一抖衣袖,藏在袖子里的短剑落到手里,握住。
赖沧澜站在墙下,并没有看到对方手里多了一件武器,但那“猫儿”眼里的杀意,却是毫不掩饰。
所以那猫眼一眯之时,他就立刻挥刀护在面前。
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墙头上伏着的猫儿就嗖的蹿到跟前,一道凉风拂面而来。
只是风,并无其他!
他挥刀一挡。
叮当一声脆响!手里的刀就吃了一计分量!
那黑影一击便旋身飞开,落地无声。
这一回离得只有三四步,他总算看得分明,对方竟然只是个身量十岁左右的孩子。
这孩子,他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他皱眉,刚想多看一眼再想想,对方却又发起攻击。
来得快,依然夹着一道扑面而来的凉风!
他侧身一晃,避开那风。凉风在夜色里一闪,猛然就横劈过来。也因为这一闪,他终于看清那并非是一道风,而是一柄短剑。
因为通体透明,非近到眼前不能察觉。
那风擦着他脸飞过,风是凉的,但划过他的脸却感到热意。
是脸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流出血,热辣辣的。
他顾不得擦,挥刀劈过去,仗着身高直接往对方脖子招呼。
那黑影猛然下腰,整个人一矮,避开。手中的短剑脱手掷出,扔向赖沧澜。
那剑在夜色里看不出,他只能凭着风感知,转身移位,险险避开。
却不料剑柄上悬着同样透明的链子,黑影一抖手腕,短剑就又调头刺过去。
夜色里这剑就是无形无影,赖沧澜睁大眼也瞧不见它到底往哪儿刺,这下可不知该怎么躲了!
千钧一发之际,忽而听见有人低喝一声。
“晓乐,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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