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呆坐良久的“夫君”终于进来掀起了她的盖头,自这一刹那之后,她和这人的命运就从此相连。
这人的话,她岂能不听?
何况,这是今天以来,不,自那日分别以来,陛下对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已做好了准备,不单此时要听,便是将来也要继续听,一直听到听无可听。
面对公主郑而重之之色,末璃微微有些发憷,不由心虚起来。
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不在此刻一鼓作气,只怕将来她是没机会再说。
深吸一口气,她垂下眼皮,看着公主紧握着自己的手,干巴巴的开口。
“我的处境,想必你也是略知一二。”
这话才出口,公主的手便是一紧。
“陛下!我懂!我心里……没有怨恨!”
唉,女人太好也是愁啊!末璃叹了口气。
“你嫁给我……是我误了你!”
“陛下……”
不待公主开口表白,她便率先紧握对方的手,抬起头。
“只怕这一误,我是要亏欠你一生!”说出这句话,她是由衷的内疚。双眉紧锁,眼神哀愁,便是一直含笑微翘的嘴角也仿佛坠了千万斤的石头,直直的往下垂去。
倒叫这一贯年少青春的花容月貌,平添了十来年的时光,一下就老了。
虽不是皱皮垂暮的老态,却也叫人看了心里沉甸甸的。
这话没来由叫公主心头一沉,十分慌乱。她完全没有想到小皇帝的“隐疾”,反而是想到了摄政王的“相逼”。
难道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图穷匕见的境地?
不!不至于!
没有了鎏玥,还有大齐!她可是来自大齐的公主!
公主的脸色也跟着沉下去,眉头也皱起来,压着千万斤的重担。然而双目却是益发放光,咄咄逼人,烈火熊熊。
把末璃生生吓了一跳!
公主这是怒了?
“陛下!不要说什么亏欠不亏欠!我虽生长在北地,但自小也是读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我也知道从一而终,夫唱妇随。陛下莫怕,若是这鎏玥待不得了,还有大齐!”
诶诶诶?这是哪儿跟哪儿!末璃发觉自己跟公主完全不在一个频道,对方这是以为……
“不是,我不是!唉!我……我想说的是……我,我一心向佛,只怕往后要潜心礼佛,遁入空门。所以……辜负你了!”
她很想握着对方的手直接表态——对不起啊妹子,其实我也是个没把的。不信你摸!
然而,还是没胆说真话!
说与不说,都是辜负公主一辈子。但说了,公主便多知道一个秘密。在皇宫里,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所以事到如今,信手拈来最趁手的竟然还是摄政王递过来的借口。
佛遁!
这样的话当然无法令公主信服!憋宝似得憋了半天,结果就憋出个出家,怎么看都是欲盖弥彰。
若仅仅是为了摄政王“带发修行”的威逼,小皇帝这一出未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公主又不傻,陛下明明就是有话要说,而且是极要紧的话。
皱了皱眉,她放开小皇帝的手,起身走下脚踏,屈膝跪地,伏首。
“公主,你这是……”
“陛下遁入空门,臣妾怎么办?朝臣怎么办?黎民百姓怎么办?臣妾请陛下收回成命!”说话间,竟仿佛是又惊又吓,带了哭腔。
不会吧!末璃整个傻眼,连忙跳起来扶公主。
“不是……诶!你快起来!”
“请陛下收回成命!”公主抬头,腮边两行清泪,果然哭了。
收不回!她是铁了心要走!
想了想,她索性也跪下,和公主面对面。
公主愣住。
“陛下,你这是……”
伸手扶住公主的双臂,末璃幽幽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当皇帝的料!”
这话一出,公主顿时骇然失色。
“陛下!”
她伸手,掩住公主的嘴。
“外面的传言……不可尽信!王爷确有……登顶之心,而我……也有隐退之心。并非是外面传言水火不容!”
怎么会?公主满眼不信。
末璃愕然。
这外面到底都传成什么样了喂?怎么都不信。
然而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真相无人肯信,而谣传则人人传诵,奉为真理。
事到如今,想改都难了!
摄政王要把她神而隐之,是因为他不舍得杀她,也不想害她谤她,就只能一个劲的把她往高处抬,抬到凡夫俗子都看不见了,她就自然而然消失不见。
但无论他怎么做,世人都已经认定他是要反。只怕是没人把他这份“体恤”当真,只会觉得他仍旧“咄咄逼人”。这所谓神而隐之,也不过是一种温和的“消除之法”。与言辞上,颜面上,彼此好看一点罢了。
她便是想给他解释,众人也不会信。
公主的反应,就是世人的反应。
王爷就是个背锅侠!
想到此节,她心里反倒生出一点不管别人信不信,她也要为展万钧说点公道话的心思。
“王爷对我……虽不是很好,但亦没有加害之心!”
这话说得她有点心虚,有点脸红。担心展万钧会不会冷不丁的跳出来指着她的鼻子喝骂——我对你还不够好?
但落在公主眼里就越发觉得小皇帝言不由衷,心有苦衷。
一山容不得二虎,一国容不得二君,陛下究竟是不想当皇帝?还是不能当皇帝?
“我压根没想过成亲,因为我是……不能的!”
嗯?不能的?公主震惊了。
陛下你什么不能?
不能两个字说出口,末璃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福至心灵,豁然开朗!对啊,她可以不能啊!
想通了关节,她一时心情激动,潸然泪下,言语哽咽。
“皇宫里生存艰难,有皇子便是原罪。我原就是早产,后又长期服药,身体羸弱之极。先天有缺,后天失调,乃是……一个废人!如若不然……这皇位也不会落在我的头上。”
说完,她就颜面抽泣。
这会子哭倒是真心实意,想起以前的日子,真是一把辛酸泪。尤其,崔昭仪为了她出宫,服毒自杀这一桩,一直是她的心病!
昭仪娘娘一心希望孩子能远走高飞,自由自在。
她也很想满足这位母亲的心愿!
皇子就是原罪!这种宫闱里的倾轧龌蹉,公主自然是一清二楚。但把眼前这位如花似玉丰神俊朗的少年跟废人联系到一块……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仔细想想,又觉得此事是早有预兆。
男人长得漂亮,自古有之。现成摆在眼前的摄政王展万钧,就是铁铮铮的实例。所以漂亮不是问题。
但若是把小皇帝和摄政王摆在一块比较,区别就很明显了。
王爷的漂亮就是男人的漂亮,但陛下的漂亮却是雌雄莫辩,倒有几分阉人之态。
想到阉竖,公主又觉得懊恼羞愧,怎么能拿小皇帝跟太监比,这不是侮辱人么,而且也是自取其辱。
但……陛下是个废人……这个消息还是太令人震惊了!
公主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喉咙干的如同一口枯井。
“陛下尚且年轻,许是多调养几年,会好的!您也不要太伤心了!”
好不了!吃再多药也长不出那玩意!能长出来她就成怪物了!
末璃抹了抹眼泪,吸了吸鼻子。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其实,这样也好!倘若不是因为废,我也活不到现在!”
这倒是句真心的大实话!
然而这实话苦涩之极,叫公主搁在嘴里,苦在心里。
她是万万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堪不忍的现实。心里说不怨那是假的,可又能怨谁?
怨眼前这个孩子吗?这孩子自己都活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别人不害她就好了,她哪里还能害人。
怨皇后娘娘吗?公主养在后宫本就是待价而沽,终归是要找个人家卖出去。皇后娘娘又哪里知道,这是个废人!
看来只能怨自己,怨她自己命苦,没福气!
末璃擦干了眼泪才发现公主跪在地上两眼发直,愣愣的不言不语,心想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没办法,不抛点猛料怎么能吓退妹子!她不想拖累对方一辈子,也不想总是让展万钧背锅,只好自己破自己脏水。
只求她越不堪越好,也好断了公主的念想。
她又不傻,公主目光热烈,言辞恳切。是真有心把未来系在她身上,如此一份情谊,她怎么担当得起。
当不起,就得当机立断,否则当断不断,害人害己!
须知渣男里最渣的就是多情郎,黏黏糊糊,藕断丝连,平白无故给人希望,又总让人失望,到头来白白误人青春,浪费感情。
铁了心要当绝情渣男,所以末璃狠狠心,用力摇了摇公主。
“公主!我是个指望不上的,今时今日为了鎏玥万民,陷你不义,终归是亏欠了你。他日,我出家离宫之时,定然也带你一起离宫,还你自由之身,可好?”
离宫?自由?公主抬起头,直直看着她。
末璃目光恳切,一副恨不得掏心挖肺的模样。
可公主只觉得可笑。
外头传言小皇帝是个厉害的,所以能在摄政王手里残喘挣扎。但今天对方告诉她,其实摄政王并不苛待她,反而善待她。本来她是不信的,可现在看到对方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又觉得只怕王爷不仅仅是善待,更是优待。
只有备受优待,陛下才会如此“天真烂漫”。
自由?什么是自由?她是大齐的公主,嫁给了鎏玥的皇帝,这是昭告天下了的。她生是皇帝的妃,死是皇帝的妃。她这辈子,就不会再有自由。
全天下的女人都能改嫁,唯有皇帝的女人,必须从一而终,到死变成鬼都不能改变。
如果她想要自由,那就得抛弃身份!
她是公主!是身怀耶律氏和萧氏两族血统的大齐公主,最高贵的公主!自出生她就背负着这份高贵带来的责任和荣耀,叫她如何能够轻易抛却?
她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扶倒,叩首。
“臣妾即为帝妃,只当伴随陛下左右。陛下若是离宫出家,那臣妾也剃了头做姑子去。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啊?做尼姑?妹子,你这是赖上我了对吧!
我不是真的要出家喂!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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