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侍卫呢?”路曼声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宫旬身后的孟凌东,这次却没有跟来。
“你问凌东作甚?”宫旬心中有些异样,没有人比他更清冷,面前的这个女人对其他的事有多么的冷漠,她这次竟然主动问及凌东,不能不让人觉着诧异。
“上次的事,我要向他道谢。”
“什么事?”宫旬连忙问。
路曼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孟侍卫送我去的杏林苑。”
宫旬沉吟半晌,方道:“他没有来,小王让他去为我办些事,一时还回不来。”
路曼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留宫旬一人坐在桌边,上了楼。宫旬坐在堂下,望着路曼声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的一天里,路曼声便留在客栈房内,温习医籍经典。这次杏林盛会,历时一个月,考到的内容方方面面,没有一个人有机会投机取巧。这些东西,都装载在路曼声的脑海,学以致用,倒也是游刃有余。
在过去的一年多里,陪伴路曼声的除了漫漫长夜和无尽的孤独凄冷,就只有这些书籍。加上路曼声从小记忆力超群,理解又非凡,对医术上的问题和理论常常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一年下来,成果显著。
古人常说,温故而知新。反正时间闲着也是闲着,路曼声虽然未必是手不释卷,也是乐在其中。再说。她每翻阅一次过去看过的医籍,总能从中看到一些自己忽略的东西。
房门被急急拍开,掌柜的焦急声音从外面传来。路曼声拉开门,便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子扑过来。
“路大夫,可见着你了,我媳妇儿她……媳妇儿她难产,很痛苦,请路大夫一定要救救她。我不能没有我媳妇儿,路大夫千万要救她——”
那人整个情绪都在激动中。伸出手想要握住路曼声的手,又怕唐突了她。手脚没处放,话语急促。路曼声若不答应他,他下一刻就会崩溃。
掌柜的见状,连忙道:“路大夫,你也看到了。梦生她媳妇儿难产。很有可能大小都不保,他都快急死了~”
“路大夫,我求你救救佩云吧,都说你医术高明,法子多,佩云她已经生了几个时辰,眼看着人都没气了,我。我这……”五大三粗的男子,竟然流起了热泪。
路曼声并没有动。叫梦生的男子一看就急了。他曾听掌柜的说过,路大夫给人治病有个规矩,还有三不治。这其中最基本的,她救一个人,无论病情大小,对方都得付她一百两。
“路大夫,我现在虽然没有一百两,但只要佩云平安,我周梦生哪怕这辈子砸锅卖铁,给人做奴隶,也一定将路大夫的诊金奉上。”
掌柜的摇头,梦生那傻小子说这话,是看轻路姑娘了。不过也不能怪他,媳妇儿和孩子危在旦夕,他哪里顾得了这些。
“路姑娘,只要你愿意出手帮忙,我愿意先为梦生垫付这一百两。”
路曼声仍然没有吭声,只是看着眼前的周梦生,还有他鼻子尖上的那颗黑色大痣。
一年多以前,她初到璐华城,还什么事都不知道。她睁开眼醒来时,就被人丢在繁华的街头。
迎接她的,是城里人的冷眼和驱赶,还有唾弃与尖叫怒骂。仿佛她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恨不得她下一刻便消失在他们的眼前,消失在这世上。
那个时候的路曼声,万念俱灰。失去丈夫和毁容的痛苦,一齐施加在她的身上,她已经对生活不抱有任何希望。可就在她意识到变天的那一刻,这个城市没有为她带来任何的宽慰,除了无情的驱赶和尖锐地颗颗砸在她身上的石子。
一年过去了,路曼声早已忘了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密如雨点的石子,压根让她没有办法看清那些人的样子。何况,记住这些,没有任何的意义。她感受到的是一个城市的冷漠,个人的概念非常模糊。
她知道,不能以偏概全,正如每个城市,都有善良正义的人,也有冷漠毫无任何怜悯之心的人。然而,那件事还是在路曼声的心头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行医十多年,救了无数的人,给了那些人全新的生命。她不敢说自己是一位高尚的大夫,但在她行医的这些年,她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病人、对不住自己良心的事。
然而,当她拥有面目全非的新生活,顶着一张人鬼俱颤的脸,正满心绝望而祈求着一点救赎的时候,一头凉水兜头泼下,淋得她心尖发凉。
自那日起,路曼声不再是以前的路曼声。别人对她冷漠,她也对别人无情。她并没有错,这世上的许多事本来就是公平的,她没有必要傻傻地付出。即便是那些陷入困境中的病人,路曼声都不似以往那般不求回报。
独居于世,解放本心的方式,便是那三条规矩。
因为路曼声知道,自己要做到真正的无情,到底有多难。
那些柔弱可怜的病人,也会伤害别人,也会在他们还在健康的时候,去伤害另一个身处绝望中的人。
眼前这个人,对妻子满腔情意。为了妻子和儿子,可以献上自己的一切。痛苦、哀求、焦虑、担心,种种情绪攫紧着他的心,他看起来是那般的可怜和渴望帮助。
但就是这个人,在一年前对路曼声扔出了第一颗石子。
她原本记不住他的,那时的他正一手搂着自己的妻子,一边嫌恶地看着她这边。她的妻子显得很柔弱,被她可怕的样子
吓坏了,这个男人很气恼她这个丑八怪吓坏了他柔弱的妻子,便扔石子砸她,让她滚远一点。
因为是第一颗石子,砸在身上的痛意让路曼声抬起了头,也有机会看清眼前的人。
他的脸并不容易辨认,却让人见之难忘。因为他的鼻尖,有一颗黑色的大痣。就是那颗痣,让路曼声认出了她来。
在之后的许多个夜晚,她常常梦见那时的无助和无力。还有透彻心肺的冰凉刺骨,让她一次次在梦中惊醒。出现在她梦中的,除了此起彼伏的痛骂和夸张的叫喊驱赶声,还有那颗黑色的大痣。
她并不知道那人的样子,他的脸部轮廓是模糊的,唯独那颗黑痣份外清晰、占据了他满脸。
没有想到,她今日却在这里见到了他。
比起那日的凶神恶煞高高在上,他现在就像是一条可怜虫。
路曼声的眼神冰冷,冷冷瞪视着眼前的人。当他丢出石子,砸在一个可怜弃儿的身上时,有没有想过,有一日他会为了他亲爱的妻子到这个弃儿的面前哀求她?
不要怪她无情,只怪她已不复热忱。
路曼声吭都没有吭一声,回房,啪地关上了门。
“诶——”掌柜的没有想到,路姑娘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路大夫——路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佩云吧——”
天下大夫这么多,何必偏偏选中她?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要怨就怨自己作孽太多。
“梦生,要不然我们去找其他的大夫吧。”掌柜的虽然想不通路曼声为何会这么绝情,但他知道这位路姑娘只要做了决定,就没人能够更改。
“大夫我都找过了,没有一点办法。他们说佩云怀的是两个,还是死胎,母子这回都没救了……佩云,佩云……”
周梦生一下子跌坐在路曼声的房门外,放声大哭了起来。
掌柜的于心不忍,又上前拍门,“路姑娘,你就行行好,帮帮梦生吧。这小子,和他媳妇儿的感情可好了,若是他妻子有点儿好歹,梦生也没法活了。”
路曼声冷笑,他的妻子没了,他就没法活。他怎么不想想,他昔日无情对待的人,很有可能被他们这样一群人给逼死?她的亲人难道就不痛?
或许你要说,反正是个无依无靠别人丢弃的弃儿,她死了,也没有任何人在意和伤痛。
但这样的话,本身就是多么的残酷和绝情?
周梦生不是一个坏人,从掌柜的对待他的态度,也知道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但再好的人,也常常会犯错。他们也往往因为自己的自私与一时冲动,做出不顾别人感受的事。
她只想让他们知道,无论缘由是什么,一个人只要做错了,就得付出代价。即便这些代价,许多时候太过惨痛。
“路姑娘,梦生和他媳妇儿都是很善良的人,孝顺公婆,友待他人。我可以以性命担保,他们不是薄情寡义卑鄙奸狡之人,更不是杀人害命恶贯满盈之徒。三个条件都满足了姑娘,我不明白,路姑娘为何还不愿出手?”
“掌柜的,你说漏了一点。”路曼声清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掌柜的一愣,看着房内,又狐疑地看看周梦生。
路曼声三不治中,还有一不治。那便是最任性也最难以把握的一条,看不顺眼者不救!
把这条规矩摆出来,掌柜的还能再说什么。与其去问路曼声,还不如去问问周梦生曾经做过些什么事罢!(未完待续。。)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