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乞颜昊仪在岳堂书房中的床榻上辗转难眠。他心中惦记着白岳泽的身体,几次想过去照看,但是晚膳后自己才信誓旦旦的承诺不再随意去叨扰他修养,此时若再去中苑,无异于言而无信。乞颜昊仪心中郁闷的难耐,好不容易挨过一阵更鼓,才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恍惚间,乞颜昊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离开了岳堂,来到了一处他极为熟悉的地方。他定睛一看,自己竟然是眨眼间从岳堂来到了白子岳的陵墓内。乞颜昊仪正在诧异,忽然就见一抹白色的身影站在白子岳的墓碑前。白影背手而立,似乎在沉思。
“子、子岳……?”乞颜昊仪惊讶的浑身止不住浑身颤抖,他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但是又怕惊动了眼前的人。
白衣人听见身后的动静,缓缓的转过了身。
一瞬间,乞颜昊仪看清了白衣人的面容。他只觉恰似九天雷光劈下,脑中一片空白。
白子岳转身慢慢的向乞颜昊仪走来,他每走一步,身后霞光万丈,素白衣襟无风自飘,脸上的面容也随之出现轻微的变化。最后,他在乞颜昊仪面前站定,面容赫然由白子岳变为了白岳泽的模样。乞颜昊仪诧异的几乎惊叫出声。
“不认识了?还是喝酒喝傻了?”
白岳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乞颜昊仪怔住了。但是下一刻,他听见自己惊喜道,“子、子岳,你终于肯回来和我见一面了……”
白衣人嘴角微弯,说起话来却带着怒意,“我本也不想来,但是你都打算不顾江山社稷、不顾家中幼子把自己喝死下去陪我了,我能不来给你送送行吗?”
“我不是……”乞颜昊仪赶忙否认,但是恍惚中这场景似曾相识,乞颜昊仪却想不起在是何时何处发生的。
白衣人不依不饶,一步步上前紧逼。乞颜昊仪一阵心虚,不禁慢慢后退。
“哦?你不是打算下去陪我?”白衣人笑着,将手中白玉扇挽了个剑花,抵在了乞颜昊仪的心口的噬月纹上,“那……我上来陪你如何?”
“子岳,你当真?!”乞颜昊仪心中一阵狂喜,他也顾不得考虑许多,一把就抓住了白衣人的手腕,用力把他拉进来自己的怀中。
但是乞颜昊仪刚刚把白衣人抱住,怀中的人却捂着腹部如筛糠般的颤抖起来,紧接着就是一口鲜血喷出。乞颜昊仪大惊,看得心痛如刀搅。
“……可惜你依旧疑心我,我再来陪你,也是无可奈何……还连累了我们无辜的孩儿……”白衣人嘴角挂着一丝鲜红,喃喃道,“……朽木,不可雕……我怎就还是如此的犯傻……”
白衣人声音越来越低,脉息越来越弱,乞颜昊仪抱着他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大声呼救,偏偏手脚僵硬,竟是无法挪动半分。
“可叹凌云志,一朝散,可笑竟不悔不怨,乞颜昊仪,你我本不应再相见……”白衣人说着,身体越来越轻,最后骤然化作点点白光,向四周缓缓飘散开去。
“子岳,别走!求你别走!”乞颜昊仪看的呲目欲裂,痛彻心扉,他拼命的向那些白色的光点奔去,最后不禁大声喊道,“……岳泽,你别走!我信你,我早已信你,求你别走!……”
“岳泽,你别走!!!”乞颜昊仪大喊一声,猛的从床榻上坐起。
乞颜昊仪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外面又是一阵更鼓,已经三更天了。
原来,是梦……
乞颜昊仪摸了摸眼角,一片水痕,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书房中静得让人心寒,只有书桌上水钟滴滴的水声,夜早已深……
刚刚梦境乞颜昊仪似曾相识,七分古怪却又透着三分真实,压抑的乞颜昊仪喘不过气来。
白岳泽,白子岳……白子岳,白岳泽……
乞颜昊仪隐隐的有些猜测,但他此时心神不宁,一切的猜测看似亦真亦假,让他无从决断。
一场诡异的梦境下来,乞颜昊仪再也无法入睡。他起身见窗外月色明朗,院中四周静谧怡人,干脆披上外袍,在月色中随意走走打发漫漫长夜的时间。
梁国秋季的深夜已经异常寒冷。乞颜昊仪心中有事,只披了一件外袍竟然也不觉得冷。
子岳已经离去了五载。悠悠五载,虽不是沧海桑田,却也是物是人非。乞颜昊仪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一阵苦涩。想自己也是梁国堂堂的平西将军,当年长枪、弯刀一指,在战场上也是所向披靡,令西夏人闻风丧胆。但是到了这情场上,自己怎就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当年年少轻狂不知珍惜,与白子岳天人永隔,只能抱憾终身。今日被逼再娶,本想着大仇得报便与心爱之人共葬一处,却没想到所娶之人竟能几次三番让自己心动。他在校场上技压群雄的风姿让乞颜昊仪无法不钦佩,他在战场上以命换命的的情意让乞颜昊仪无法不动容,他以男子之身为自己孕育子嗣受的万般苦楚让乞颜昊仪无法不心疼……
一件件,一幕幕,乞颜昊仪也诧异自己竟能记得如此清楚。那个一身白衣的人有时虽张狂,骨子里却与子岳极为相似。他武艺超群,他才智过人,他重情重义却又隐忍不愿多言,就连自己的儿子也与他分外亲近……
可如今,自己又对他做了什么?
这变幻纷杂的梁国朝堂早已让乞颜昊仪变的谨慎而多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渴望能再有一个如白子岳那样的人,与他心意相通,与他并肩驰骋疆场……可是这样又置自己先前对子岳的情意于何地?
一切的问题仿若又回到了原点,让乞颜昊仪心乱不已,头疼不已。
若白岳泽真的与白子岳是同一人该多好……
乞颜昊仪叹了口气,自嘲的笑笑,看来自己真的是魔障了……
乞颜昊仪穿过府中的庭院,穿过府中回廊,在秋风瑟瑟的月色下一路漫无目的走着。
此时王府中的众人早已入睡,乞颜昊仪不愿惊动府中的侍卫,走的尽是些偏僻的小路。待乞颜昊仪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了中苑的回廊外。
乞颜昊仪看着中苑的大门发呆。此时院中睡着他最牵挂的人,他却无法随心所欲去见他。乞颜昊仪只想苦笑。
乞颜昊仪在大门前站立了片刻,正准备离去,前方的回廊拐角处却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那一刹那,乞颜昊仪听见了自己胸膛中心脏跳动的声音,正如那日在梁西军营的夜晚,那抹白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飘过,便永远在他的心间烙下了痕迹……
乞颜昊仪想靠近,却又怕惊动了正在月色下出神的人。但是如果不过去,那人身上就穿了一件薄袍,怎能抵得住梁都秋夜的瑟瑟寒风?
靠近还是不靠近?乞颜昊仪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就在他的意识做出抉择之前,他的双脚已经不自觉的迈了出去。
白岳泽一身素白锦袍,瀑布似的黑发未束发带,散乱的垂在腰间。他站在回廊的拐角处,望着夜空中的月亮若有所思。
白岳泽睡了十几日,今日虽连番被婀郦折腾,到了深夜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到了三更,屋中的人都已睡熟,白岳泽轻手轻脚,便未惊动任何人的出了卧房来院中散心。
白岳泽的腹中还是隐隐作痛,他一手扶着回廊的木柱,一手捂着腹部,双眸低垂。
几日前,那个孩子还在自己腹中,但是……自己怎会就毫无觉察?若不是自己一心想着在乞颜昊仪面前争强好胜,若不是自己一心想着与前世的白子岳一争高下,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诊断的时机。如果当初能稍稍留意,哪怕就是片刻的留意,怎会犯下如此大错……
白岳泽扶着腹部,表情平静而哀伤,愣愣的独自出神,丝毫没有觉察到站在不远处的乞颜昊仪。
乞颜昊仪看着自己心心挂念的人,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的一击。乞颜昊仪忽然就明白了,为何白岳泽有时像极了子岳,有时又完全不像……
因为自从白子岳来到梁国之后,自己和子岳之间,从来就是隔着猜忌与无奈,他不知道白子岳敞开心扉的模样,也从未见过白子岳随意笑过的样子……
不对,子岳对自己笑过,就在他刚刚得知自己怀了霄儿的时候……
乞颜昊仪心中苦涩的难以名状。他轻轻走上前,从身后抱住了正在出神的人。
白岳泽浑身一颤,乞颜昊仪马上用更大力抱住了他,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为何这么晚也不睡?白日里气息乱的那么厉害,现在可好些了?”
乞颜昊仪低沉的声音略带颤抖,贴着白岳泽的耳畔响起。白岳泽听着,一时失神,竟也任由他抱着。
乞颜昊仪双手交叉,放在了白岳泽的腹部上,他又用脸贴了一下白岳泽的脸,“怎会如此的凉……”
突然来的感触让白岳泽下意识的反击。他挣扎了一下,气力不继,只得愠声道,“放开!”
“不放……”
乞颜昊仪脑中已无其他的想法,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不想放开怀中的人。任性也好,没有担当也罢,他只想就这静静的抱着他。秋夜的月色已让乞颜昊仪彻底醉了,醉的只想就这样和怀中的人地老天荒、天荒地老的过下去……
“你快松手……”白岳泽说着,又要动真怒。
乞颜昊仪心中一慌,生怕怀中的人真气再次紊乱,于是赶紧将白岳泽扶到一旁回廊的长木椅上坐下,自己则跪在一旁为他顺气。
白岳泽抬起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看着乞颜昊仪,乞颜昊仪则是分外担心地回望着他。
两人一坐一跪,月下回廊,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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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在伊水东,君在伊水北。日日见君仍念君,君知吾是谁……
伊水几时休,情缘几世诔。只愿君心似吾心,今生共不悔……
君在伊水东,吾在伊水北。日日见君仍念君,君知吾心悔……
伊水几时休,吾心几世累。只愿君心似吾心,今生情不菲……
----------------------午夜梦回完(改写自<卜算子?李之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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