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陪笑道:“在最里面那个单间里,刚给倪处长送晚饭,随便还送进去了几份报纸,您放心,倪处长一切都好,刘秘书,您来……奉的是李主任的命令吧?”
刘泽之不置可否,笑了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开门吧。你们两个检查一下:这是两件换洗衣服和两包烟……”
卫兵笑道:“刘秘书,您请进吧,不用看了……不对,是检查过了,没问题。”
见到刘泽之,正在吃饭的倪新又惊又喜,说道:“你怎么来了?不会是瞒着主任悄悄来的吧?哎呦,你怎么又受伤了?要紧吗?来,坐下说。”自己坐在床上,把唯一的椅子让给了刘泽之。
刘泽之把一个小布袋子放在床上,答道:“你就先别担心我了,就算我是瞒着主任来的,主任也不会因此事杀了我。以前老赵坐牢,我去看他你抱怨我,我说过以后你坐牢,我绝对不去看你,现在你只是关禁闭,来看看你也无妨。”
一向拿刘泽之没什么办法的倪新苦笑道:“我够倒霉的了,你还来说风凉话损我。泽之,对不起,因为我的错,让陈劲松跑了。”
“怎么会是你的错?难道你不想抓住他?是他太狡猾了。”刘泽之端起倪新的杯子,喝了两口水,又道:“老倪,你不用和我认错,最近76号不顺,黄金找不到了,虽然最大的责任应该是小野将军的,但是上海是日本人的天下……我知道你和小野将军的关系,可在我心中,和我一样,你首先是76号的人,是李主任的部下,现在陈劲松又跑了……我的意思是……李主任也有他的难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
倪新打断了刘泽之的话:“泽之,你别说了,我明白,也知道该怎么做,你替我给主任传句话: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替长官分责、分诽,是做下属的职责。”
刘泽之笑了:“我就知道你最明白事理了。老倪,我来之前去给你拿衣服,碰见孟霄杰了,看他神情郁郁,唉,不由得想起了两年前,李主任没有吐口收下我,那个时候,我也是患得患失,郁郁寡欢。老倪,我知道你曾替我说过不少好话。”
倪新笑道:“可算是说句良心话了,知道我对你不错,还每每针对我。孟霄杰……他跟着我参与行动,表现没有什么可疑的,怎么了?没通过平川君的甄别啊?”
“听说是通过了,否则也不可能让他在一个人宿舍里晃悠,好像是因为你被关起来了,所以没有安排具体的岗位,可这话也没人和他说啊,他可能心里没底。”
倪新答道:“泽之,不瞒你说,是我主动把他要到我的情报处的,本想任命他担任情报二组的组长的,这一被关起来,疏忽了。如果方便,你替我和他说一声。”
“算了吧,也不急在一天两天的,我现在是李主任的秘书,一开口,即使不是主任的意思,别人也会误解,他以后是你的人,有能力的人总是有脾气的,不像我,没能力所以也没脾气,由着你欺负。恩威并用才能驾驭,这份人情还是你自己做吧。”
倪新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不瞒你说我一直怀疑日军军医院里有一个军统的行动组,我想把孟霄杰安排进医院,暗地里追查。”
刘泽之心中一喜,不露声色的答道:“他是个医生,当然比任何人都合适。你的怀疑……嗯,有道理,绵贯义一潜逃,不可能没人配合。也好吧,我替你和他说一声,万一你把牢底坐穿,十年八年出不去,也别让人家等着了。”
“十年八年?去你的!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你提前说一声也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刘泽之起身道:“一晃半个小时了,你接着吃饭,我回去了。我从芜湖带了好多特产,蟹黄包、茶干、刀鱼,走的时候老赵又去食堂要了几个菜,说好七点半一起吃饭,这些时日都累坏了。”
“那你快去吧,别忘了给我留一份。”
出了禁闭室,向宿舍走去,大门口碰到了提着两盒月饼的纪群,刘泽之笑着迎了上去:“纪姐,还麻烦你跑一趟,给我吧。”
纪群递过月饼,问道:“刘先生,你受伤了?”
“不要紧,一点擦伤,不要让徐老师知道,我怕她会担心。过几天伤好一点,我就过去看她。”
“那好,我先走了。”
“我送你。”二人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到了距离大门口七八十米的公交车站,刘泽之叫好了三轮,目送三轮走远,才拿着月饼回宿舍。
宿舍门口,刘泽之碰到了出门的张胜宇,问道:“出去啊?老孟在吗?你打扮的衣冠楚楚的,干什么去啊?”
张胜宇有点忸怩不安,笑道:“他去食堂吃饭去了,门没锁,一会就回来,你找他?我去会个朋友。”
刘泽之心道刚来上海,会什么朋友,这个朋友住在四马路*吧?当下也不揭破,说道:“那你去忙吧,你见到老孟转告他:倪处长说了,任命他担任情报处二组组长,具体工作倪处长会亲自交代他。”
孟霄杰和张胜宇同住的二人一间的宿舍就在一楼。
回到宿舍,赵敬东和平川新野、浅野一键已经坐在桌边等待,张克清和毛骏在布置碗筷,刘泽之脱下外套,匆匆洗了手,笑道:“来晚了,不好意思。老赵,我有伤,不能喝这么多,倒给你半杯。”
赵敬东问道:“谁给你送的月饼?”
“你少管闲事!大盒是给你们的,小盒谁都不许动。”刘泽之一边说着一边把小盒月饼特意放进了里间的卧室里。几个人心知肚明,相视一笑。
走出卧室,赵敬东又问道:“你真的去看倪新了?是李主任同意的,还是……他没事吧刘泽之答道:“老倪没事,关禁闭也不算大事,在座的除了平川君,谁没被关过?工作失误,关几天,主任气消了,也就出来了。我是悄悄去的,李主任不知道。”
赵敬东叹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隔几天不惹出点事,你就难受,是吧?算了我也不说你了,等李主任知道了,哼,倪新是出来了,该轮着你进去了!”
刘泽之很不满意,一瞪眼就要反唇相讥,平川新野赶紧转移了话题:“去都去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对吧?浅野君,山木君怎么没来?下班的时候我看见他了。”
浅野一键答道:“龙三还那样,下了班就一个人待着,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唉,平川君,你来得晚,有些事不知道,龙三他……算了,不说了。赵桑,那批黄金还是没有下落?”
赵敬东很沮丧:“是啊,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好像平地蒸发了。浅野君,你那里有什么线索?”
浅野一键摇了摇头:“也没有。本来指望抓住陈劲松,能有所突破,唉,军统上海站,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赵敬东不以为然:“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上海站怎么了?前后三次全军覆灭,前任站长郭烜死在76号,现任站长周成斌也曾落入我们手中,段涛、杨君、李智勇、杨爽、阮波、龙瑞康、孙凯、李立、翟岩民……死的死,降的降。泽之,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哦,没事,忙起来不觉得,一坐下来伤口突然痛起来了,我去吃两片药,老赵,再给我倒杯酒。对了,老赵,蟹黄包和茶干给倪新留一份,用纸袋装好放到窗户外头,天气凉了,应该可以放两天。”
前些日子都忙坏了,难得轻松,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喝的高兴了,说好留给倪新的芜湖特产也拿出来吃掉了,小盒月饼也被吃了三块,只剩下一块“压盒子”。
很快,十点多钟了,赵敬东简单收拾了一下,说道:“咱们走吧,泽之刚回来,又受了伤,让他早点休息。泽之,本来想留给倪新蟹黄包和茶干也吃完了。”
刘泽之笑道:“吃完就吃完了呗,算他没口福,你别管了,我慢慢收拾,我的伤没那么严重。”
一楼宿舍里,孟霄杰半躺在床上,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和陈劲松取得联系。看看天色已晚,他起身洗漱,准备睡觉,关上灯,拉上窗帘,突然隐约看见窗台上有几个字,他定了定心,微微侧目,迎着月光看去,字迹明显了许多:一个中间套着三角形的同心圆,军统的联络标志!还有几行数字,应该是电台频率。还有一个时间:12:15。曾有人来过这间房子,在窗台上蘸水写下了这些字,这个人是自己的战友!而这里是76号的宿舍!
孟霄杰的心猛跳了几下,难道……不,这不是他该打听的事,他现在要做的是:收听晚上十二点一刻,写在窗台上的那个频率的电台广播。他悄悄擦掉窗台上的字,仿佛感觉到了那个不知名的战友的体温:这一刻,终于不再孤独。
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孟霄杰猛地一下拉开抽屉,果不其然:一本当月的《良友》画报赫然在目!他冷静下来,很快否认了圈套的可能:临行之前,除了陈劲松在海员俱乐部的那个联络地点,上峰还为他准备了一个备用的联络方式:通过电台,传出密码。密码的母本就是当月上海出版的《良友》画报。频率临时决定,等待通知,而通知时用于表明身份的标志就是一个中心有三角形的同心圆。备用的联络方式除了自己,只有周成斌知道,陈劲松都未必知情,而且陈劲松也并没有落入76号手中。
很明显,暗地里来和自己取得联系的战友也是知道这一切的,是周成斌设法通知他的吗?更让孟霄杰惊喜的是这个战友能随意出入76号的宿舍,他会是谁?
*四马路:上海娼寮妓馆的集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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