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新笑容可掬:“郭先生,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故人:您的秘书简思尧简先生。简先生,我信守诺言带你来见你的长官,你总应该相信我对二位完全没有恶意了吧?我不打扰了,你们聊吧。”倪新斟上两杯菊花茶,告辞离去。
来到隔壁的监听室,倪新说道:“影佐将军、李主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被赵队长搜过身的简思尧不可能有武器,所以郭烜不会真的有性命之忧,搜身的时候故意没有搜有可能携带毒药的部位。但愿这个姓简的会帮我们一个大忙,郭烜从此后能够认清戴笠、毛人凤的真面目,弃暗投明。”
影佐祯昭答道:“如果确如李桑估计的那样:简思尧是奉毛人凤的命令,深入虎穴灭口的死士,那就太好了,我们不但会收服郭烜,而且我也会留下简思尧的性命,这样的死士,值得尊重。即使他坚决不肯改换门庭,我也会让他活着做个反面教材,警示那些冥顽不灵者:戴笠和毛人凤之流有多么的心狠手辣,对这样的上峰效忠,又是多么的不值得。”
刑讯室内,郭烜喟叹道:“你怎么来了?为什么不走?”聪明如郭烜,已经隐约猜出了简思尧的来意,只是他不敢相信,下意识的回避。
简思尧答道:“您被捕,我回重庆,毛人凤怎么可能放过我?您投诚,他会借我的人头立威;你宁死不屈,他会以我没有履行保护长官的职责,把我关进息烽集中营。再说当初我加入军统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会追随你,不离不弃。”想起当初,简思尧黯然神伤:短短的几年,谁能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居然是自己出手,除掉最尊重的长官!好在早就抱定必死的决心,也算是履行了当初生死相随的诺言……
郭烜心中一寒,简思尧的为人他最清楚,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他苦笑道:“思尧啊,前后算起来,你在我身边加起来也有三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岂能不知?你的来意……不说也罢,唉,其实何必又搭上你的一条性命?”
简思尧一惊,难道郭烜已经明了他的来意?他不敢看郭烜的眼睛,强笑道:“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郭烜垂首不语,心中一片苍凉,端起桌上的菊花茶,一饮而尽。
简思尧走过来,用身体遮住郭烜的目光,替郭烜斟满一杯茶,拔出手表上弦的开关,手腕微微倾斜。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监听室内全神贯注的李士群的眼睛,李士群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好极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算计之中,他欣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世界上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敌人相互残杀更赏心悦目的事了。他还想等一等,最好是郭烜自己发现杯中有毒,如果不能,也要到最后一刻在冲进去挑明一切。那个时候,郭烜会如何的万念俱灰,如何的痛不欲生,想到这些,李士群的感觉好极了。
刘泽之的心一阵一阵的悸痛,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双腿这一刻已无力支撑他的身躯,早已知情的他,亲眼目睹,还是痛彻肺腑。比之死在敌人的枪下,这样的死亡,这样的归宿,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刻,他祈祷郭烜能看出简思尧的心思,哪怕郭烜真的因此投敌叛变,也比死在自己人手里,容易接受的多……可是,可是,背叛了信仰,卖身投靠的郭烜,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每一时每一刻,岂不都是生不如死,岂不都是行尸走肉……
倪新也看清楚了发生的一切,他用目光请示李士群,李士群说道:“稍安勿躁,我要等到郭烜自己发现,置他于死地的,是他尽忠效命的戴笠和毛人凤,我要让他自己崩溃……”
事先并不知情的赵敬东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感觉到出了大事,这个时候,他当然不敢打扰李士群和影佐祯昭,看了一眼紧张兴奋、无暇他顾的倪新,又惊讶的发现刘泽之的脸色苍白的可怕。
郭烜的眼里一片迷茫,他设想过无数个结局,无数次的牺牲,却从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悲凉!
简秘书心似油煎,如果让他选择,他宁愿死一百次也不愿意伤害郭烜,他敬重的长官,仰慕的师长,可他是一个军人,别无选择。
郭烜渐渐冷静下来,看向简思尧的眼光越来越平和悲悯,终于,他叹道:“思尧,我想问你一句话:你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我灭口,是因为你都信不过我,还是你奉命而为,不得不这么做?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简思尧心里一片空白,他答道:“我想……您是不是误会了?”
郭烜仰天长笑:“哈哈哈,思尧啊,你根本没必要这么做,想我郭烜九年前回国投身淞沪抗战,就没打算活着!可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我不甘心!思尧,你跟了我这么久,还是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误会?如果我所料不差,这杯茶里有剧毒,对不对?你奉命要杀了我灭口,为此不惜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对不对?”
郭烜挑明了一切,声音中有无尽的沧桑悲凉,李士群心中一动:郭烜难道……不甘心?对啊,他怎么会甘心就死?特别是死在他尽忠效命的长官手里?置之死地而后生,郭烜不对军统彻底绝望。怎么可能转而效忠自己?
简思尧再也无力掩饰,他痛苦地答道:“郭主任,我是个军人,您曾经教导过我: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国家蒙难,我们要承受的不仅仅是牺牲,还有误解、诽谤,和国家利益、民族大义相比,个人的生命,还有比生命更宝贵的荣誉,都可以置之度外……郭主任,请你相信我,我……最不愿意做的就是伤害您,我……就没打算活着……”简思尧再也说不下去,伏地痛哭!
李士群心道这个姓简的心理素质不算好啊,几句话就对郭烜说出了实情,看看郭烜的反应再决定采取何种措施应对吧。如果郭烜真的投靠日本人,对自己的位置倒是不会有太大的威胁,毕竟他只是个电讯技术人员。如果能加入76号为自己所用就好了,也不知道影佐祯昭会不会放手。
郭烜俯身扶起了简思尧,温颜道:“别这样,我没怪你,也没怪毛先生,因为我所做的一切从来就不是因为对某个人的忠诚,即使这个人是戴老板,也不足以让我郭烜无条件的死忠,而是为了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郭烜痛苦的长叹道:“可是我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国家不再需要我的忠诚……天大地大,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没想到我为之尽忠效命的长官如此的不了解我,戴老板难道不明白,他这么做是逼得我上贼船啊——”
“不,您别说了,是我对不起您,我疏忽了,上了76号的当,我向重庆申请过营救,被驳回了,我没办法,又无法联系到上海站……我是个军人……”
监听室里,李士群和影佐祯昭沉浸在大功即将告成的兴奋中,相视一笑。影佐祯昭心道:放心吧,怎么会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从今天起,影佐一定会坦诚相待,重用提携,乔治爵士最优秀的两名弟子,携手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也是一段少有的佳话。嗯,是时候和郭烜好好谈谈了,什么贼船,说的这么难听。
郭烜走回桌边,坐了下来,说道:“思尧,坚强一点,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千里迢迢陪我来沪治病,我连累你了。”
撕心裂肺的痛苦让简思尧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郭烜的心中一片宁静,他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衣着,不疾不缓的说道:“如果我的存在会让军统蒙羞,会让战友们不安,会让日伪汉奸利用,我何惧一死?”端起桌上那杯茶,一饮而尽!
听到郭烜坦言“何惧一死”,李士群首先反应过来:“不好!跟我来!”一边冲出监听室,一边喊道:“快,叫医生!”
倪新跟着跑了两步,闻听此言,答应了一句“是”,转身向外跑去。刘泽之几步冲进刑讯室,喊道:“让我来——”他抱起郭烜,让郭烜横卧在地,拼尽全力,用手指摩擦郭烜的喉头,想让他呕吐,一边喊着:“准备洗胃!快!”
郭烜看着刘泽之,断断续续的说道:“国家蒙难,生死早已置之度多,所憾者倭寇未除,山河未复,死后原知万事空……”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全身抽搐,很快肌肉松懈、目光涣散。
在76号地下室大铁门外警卫室待命的彭军医跑了进来,检查了一下郭烜的心跳和颈动脉,起身说道:“氰化钾,没救了。”
简思尧呆立在当场,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拼尽全力,一头撞在墙壁上!当即头骨破裂,鲜血、脑浆四处飞溅!离他最近的刘泽之一身都是血污……信守了他誓死追随的诺言……
李士群勃然大怒,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他失去了理智,他算到了一切,唯一没有算到的是郭烜身处绝境,坦然赴死,没有算到郭烜对国家和民族的忠诚!李士群喝到:“谁说的没救了?!救活他!否则我要你们殉葬!救活他,让他求我,让他低头!我要亲手再杀他一次,我要剐了他!”
彭军医不敢反驳,只好做出一副抢救的样子,帮着一直没有起身,蹲在地上的刘泽之徒劳的忙碌着。影佐祯昭从最初的茫然无措和震惊中冷静下来,命令道:“罢了,把尸体抬出去吧。李桑……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李桑,我们先回你的办公室吧,倪新,你也跟我来。”
彭军医松了口气,毕恭毕敬的送走了李士群和影佐祯昭,对蹲在地上对着郭烜尸体发愣的刘泽之说道:“刘秘书,听到将军的话了吗?动手吧。”
刘泽之突然一阵痉挛,起身跑到墙角,剧烈的呕吐起来。
赵敬东叹道:“老彭,我们来处理吧,刚才在监听室,刘秘书的脸色就苍白的可怕,他最近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又被溅了一身的……”
下属抬过来一具担架,赵敬东命令道:“按规矩,先拍照,然后验尸,等待李主任的进一步命令再处置尸体。”
刘泽之走了过来:“老赵,我没事,事情太突然了……还是我来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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