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在济民医院门口落入陷阱的那一刻起,郭烜打定主意:绝不会卖身投靠,背叛国家,在此前提之下,耐心周旋,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不能放弃希望。当年正是这种理念让他逃出了苏俄西伯利亚苦役营。
在房间里陪同的倪新和赵敬东却是一夜未眠,见郭烜起身,赵敬东悄悄出去给李士群的专线打电话。倪新陪笑道:“郭先生睡得可好?条件有限,让您受委屈了。”倪新暗自佩服郭烜的心理素质:身处虎穴,命在旦夕,却能一夜安枕。可见此人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郭烜嗯了一声,走到卫生间里,里面备齐了全套的全新洗漱用品。等郭烜走出卫生间,倪新请他来到外间屋内,桌上已经备好了英式早茶。倪新笑道:“郭先生是香港人,又曾在英国留学,也不知道和不和您的口味?”
郭烜还是没有搭理他,坐下来抖开餐巾,拿起刀叉用餐。用餐完毕,只听门外传来卫兵立正行礼的声音,李士群走了进来,笑道:“老郭,一别两年多了,没想到还真把你请来了。看你的气色不太好啊,身体是本钱,你要多注意。”
郭烜笑了笑说道:“这都是拜你所赐,康慈制药厂开业,大喜的日子你派人制造爆炸,我不幸赶上了,头部受伤,只好千方百计来上海治病,本想悄悄来,悄悄走,谁知道又被你搅合了。”
李士群哈哈一笑:“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来了,怎么连老朋友都不打个招呼?老郭,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为了怕影响你的情绪,不利于治疗,我可是特意交代要等到你出院的时候,再请你来此一叙。”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先让我治好了病,又抓捕了我,少不了要用酷刑审问,最后我还是会死在你手里,老李,你说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老郭,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对你用酷刑审问哪?”
“这么说你不想从我这里得到你需要的东西了?”
李士群笑笑,答道:“当然想,不过对朋友,我从不强人所难。老郭,在南京、重庆的日子里,我们相处的不错,你是怎么看我的,我不清楚,李某的的确确是把你当朋友。旧友重逢,我留你几天,如果你觉得李某待客还算有诚意,愿意说点什么回报我,我求之不得;如果你执意不肯,我放你走。”
郭烜哑然失笑:“真的吗?你想留我几天?”
“你现在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何必骗你?这样吧,我留你五天,这五天你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也绝不会强求。只要你能做到听从我的安排,五天后我放你走。”
郭烜笑道:“这五天你准备怎么安排?”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出任何违背你做人原则的事,不过是要你陪我见一些同样仰慕尊重你的客人,比如你在圣约克公爵皇家军事学院的学长影佐祯昭将军等人,就可以了。今天是十六号,二十号的上午十点我放你走。当然如果到了那个时候,你愿意说点什么报答我,甚至愿意留下来和我共事,一同建设大东亚共荣圈,李某求之不得。”
郭烜冷笑道:“我估计你会失望,而且你一定会食言。”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好在五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到时候,你会明白李某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
上午七点,陈劲松冒险直接来到百味斋素菜馆。周成斌有些吃惊:“是不是出了大事?”二人曾有过约定,在金蝉计划完成之前,尽可能不同时出现在同一地点。
“你看看这个。”陈劲松递给周成斌一份当天的《申报》:“其他日报上也有,内容完全一样,我估计是76号统一提供的新闻稿。刚才电台也广播了。我手下一名特工在《时事新闻报》报社发展了两个外围成员,这名记者刚才紧急和他的上线联系,说今天上午76号有一个记者招待会,他已经去了。周站长,您觉得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八十六号为什么没有传出消息?”
周成斌略一思索,判断道:“消息应该是真的,郭烜出事了!如果是假的,八十六号一定会设法送出消息,避免我们被误导采取行动造成损失。只有这个消息是真的,而76号也无意隐瞒,所以八十六号不需要冒险和我们联系。”
“您说得对,周站长,您看该如何营救?”
“营救?你是说营救?”
陈劲松点头道:“当然要营救,我觉得首先要做的是和八十六号联系,商议如何行动。”
周成斌闭目思索,片刻后叹道:“如果当初郭烜没有冒险从日伪汉奸手里,把我救出去,也许今天还有一线成功的希望,李士群怎么可能两次掉入同样的陷阱里——你不必说了,马上和重庆局本部联系,汇报这一突发情况,等候指示。你先回去,如果局本部命令营救,我会派人通知你。”
上午八点,重庆军统局本部,毛人凤收到了上海站的密电,他吃了一惊,命令道:“来人,和戴老板联系,我要见他。”
很快,汪秘书进来汇报道:“戴老板一个小时前出发去了昆明,目前应该还在路上,暂时无法联系。”
重庆距离昆明将近一千公里,来不及请示了,怎么办?毛人凤犹豫再三,叫来了汪秘书:“命令局本部电讯处,停用郭烜知情的所有密码,启用备用程序。马上密电八十六号的助手,命令她通知八十六号,务必保持静默,不得采取任何行动,否则军法从事!密电上海站周成斌,不得擅自行动,继续收集有关郭烜的情况,随时汇报。”一些密码是郭烜主持编辑的,更多的是在郭烜编程的基础上稍加变化后使用的,停用密码,会造成军统电讯联络的不畅,甚至局部瘫痪,但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汪秘书心中一动,密电八十六号和上海站不得行动,意味着什么,他太清楚了:“是,属下这就去办。”
十六日上午九点一刻,原定的记者招待会还没有开始的迹象,休息室内十多名记者有的私下议论,有的向外张望。还有一些来晚了的记者,没有取得进入办公楼参加招待会的资格,不死心,在门口徘徊张望,希望能有所收获,听说招待会后,76号会发放字资料和照片,不能参会,拿到这些也算是有个交代。76号的门卫一反常态,并不干涉。
忽见李士群在前,郭烜在后,后面跟着倪新、赵敬东、张胜宇,五人从地下室走到了一楼。记者们一拥而上,堵住了五人的去路,七嘴八舌的开始提问:“李主任,这位就是重庆军统的郭烜郭先生吧?我们见过他的照片。郭先生,您好,我是《申报》的记者,您能对我们的读者讲几句话嘛?”
“郭先生,您好,我是《时事新闻报》的,请问您为什么和李主任在一起?请问您有没有受到不人道的待遇?”
“郭先生,我是上海广播电台的,请您对我们的听众讲几句话……”
倪新和赵敬东赶紧上前,态度和蔼,却很坚决的阻止:“请不要影响公务,让一让,记者招待会马上就会举行,到时候会特意留出时间让诸位提问。”
“诸位,请不要挡路,来人,请诸位女士先生们回房间去。好了好了,一会有的是时间,您要是不听劝阻,我们就要取消你参会的资格了。这位女士,说你那,别拍照了,否则我要没收你的相机——好好,以前照的就算了。”
一直在陪同记者的刘泽之也帮着劝阻,带着几名76号的特工挡住记者,李士群等人离开现场,来到一间接待室,影佐祯昭在此等候,他起身相迎:“郭先生,幸会,请坐。李桑,你们忙吧,没必要在此相陪,我们老校友之间聊聊天。”
李士群含笑说道:“那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郭先生、将军,晚上大世界剧院是尚老板的《宇宙锋》,我包了两个包厢,请二位赏光。”
“太好了,影佐虽然是日本人,却痴迷于贵国的京剧艺术,尚小云尚老板更是我的偶像,一定出席。郭先生,您不会拒绝吧?如果因为患得患失,心绪不佳,影佐不敢勉强。”
李士群和影佐祯昭的用心,郭烜何尝不明白?他们是想造成自己已经和日伪合作的假象,打击军统。不过郭烜有自己的想法:不管对手如何粉饰,一旦自己有机会逃离,一切就会真相大白,即使没有机会逃离,无论是自裁还是死于李士群之手,殉国后,李士群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笑料。
郭烜答道:“我也是尚老板的忠实观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影佐祯昭很高兴,说道:“没想到我们师兄弟居然有同样的爱好。乔治爵士痴迷国际象棋,他的弟子很多受其影响,都能略窥门径,怎么样?较量一盘?”
郭烜点头答应:“好啊。”
回到办公室内,李士群命令赵敬东:“从现在起,76号所有行动人员,包括浅野一键的部下,都由你指挥。浅野一键做你的助手。贴身监控郭烜,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如果郭烜逃走,你就自裁谢罪吧。”
赵敬东应了一句:“是,请李主任放心,晚上您和将军携郭烜去大世界剧场亮相,属下会提前安排特工假扮为剧场服务生、龙套演员等,一则确保安全,再则也会阻挠记者接近郭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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