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污水管道里,闷热潮湿,各种地下动物出没其中。秋冬季节被寒风苦雨赶下地面,寄居在此的流浪儿童、乞丐等社会边缘人物却大都离开了这里,去地面上讨生活。陈劲松总觉得那些身后的动物们今天晚上和平日有所不同,在被路过的他们三个惊动之后,迟迟不能平静下来,似乎又再次被人惊吓到了。难道他们身后还有其他人?是跟踪他们的人,还是因为其他各种原因来这里过夜的流浪汉?
习惯性的谨慎让陈劲松不敢大意。他命令两名部下在前面抬着设备继续前行,自己和他们拉开了百余米的距离,在一个拐弯处,侧身藏在一堵半人高的水泥墙后面。陈劲松集中所有精力,自动屏蔽了污水在管道里流动、动物活动等等声音,渐渐的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灯光也隐隐约约传了过来……确认的确有人跟踪,他掏出手枪,推开了保险……
该怎么办?绝不能让对手顺着自己的行踪找到生产线的藏身之地。而且今天换出的设备是生产线的关键部位之一,他舍不得放弃。
陈劲松用手电筒向前直射,对前面的部下发出了信号:连续两次熄灭电筒灯光,间隔时间一长一短。两名部下放慢了脚步,陈劲松赶了上来,命令道:“不要按照原路返回,前方五百米有一个出口,出去后向西一百五十米,就是我负责的那家联络点——纸烟杂货铺,你们把设备藏在那里,然后离开。按照这个地址去找翟岩民,告诉他日伪已经知道了我们换取生产线的计划,请他向周站长汇报。”
“知道了,哪你怎么办?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用管我,否则三个人谁也走不了。执行命令。”
两名部下抬着设备快步离去。陈劲松拐向另外一个岔道,他有意留下脚印等踪迹,让后面跟踪的人和他保持着一百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半个小时后,估计两名部下已经离开污水管道。陈劲松加快了脚步,在每一个岔路口他留下“踪迹”变得似是而非,误导跟踪者。自从他接受从污水管道转移生产线的任务,他不仅从地图上熟知了周围所有出入口的情况,还仔细到现场观察过。他决定从最靠近英租界的污水井口爬出地面,如果能逃进英租界,成功逃离的可能性最大。毕竟在租借里面执行抓捕行动,日本人和76号的汉奸有一定的顾忌。
在一个岔路口,田成羙的两名部下很快摸不准该向哪个方向追踪。正在犹豫,田成羙带着第二批跟踪的两名下属赶了上来,听了部下的报告,田成羙自己观察着陈劲松留下的踪迹,也搞不清该向那个方向追踪。不过他并不着急,自从他亲眼看到军统的三个人偷换设备,确定了仁济制药厂就是军统行动的目标,亲自带人出发跟踪之前,他已经命令几名部下分头向倪新和刘泽之报告情况,命令他们分散人手,以三个人为一个临时小组,监控方圆三公里之内所有的污水井出入口。即使时间紧急,他相信以倪新的能力,起码能有效监控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出入口。刘泽之能力稍差,但是他只负责三个出口,应该也不会出纰漏。而且距离倪新负责的地点不远,随时可以策应。
田成羙命令道:“你们四个两人一组,分头从这两个方向追踪。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发生枪战,你们的任务不是打死或者抓捕敌人,而是要搞清楚他们的落脚点。”
一名部下问道:“队长,您去哪里?我们都走了,您手头没人了。”
“不用管我,我向西边试试,看能不能追踪到对手。”
人手明显捉襟见肘,田成羙决定自己由此向西,试着追踪几百米,如果没有收获,就返回地面,向李士群求助,建议他撤回浅野一健带走的人手,支援这里的行动。76号行动队有一百五十名行动特工,加上情报处、日本宪兵队、山木龙三的特务组,行动特工一共有二百七十余人。目前四十多人在小野平一郎的“特种经济工作处”受训,四十人跟着山木龙三在圣玛丽教堂执行任务,除了76号必不可少的警戒,其他人被分成了十一个行动组,跟着他和浅野一健执行任务。目标已经确定,上海其他制药厂的十条生产线暂时没有必要再追查下去。
收到田成羙派人传达的命令,刘泽之把手下的五名特工分成两组,说道:“田队长让我们负责这里和东边两个污水井出入口,你们二人一组,每组负责一个出口。你跟着我负责这里和策应。这三个出口距离只有二百多米,那个组发现有可疑人员出入,派一个人来向我汇报,另外一个人跟踪。记住:无论另外一个组发生什么情况,哪怕是枪战,不得立即擅离岗位,一定要仔细观察后,一人留守,另外一个人再来增援,以免中了军统的调虎离山之计。”
五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陈劲松估算着两名部下已经离开污水管道,他自己也应该摆脱了跟踪的对手。加快速度,走到了距离英租界最近的一个出口,踩着固定在井壁上的梯子,爬上竖井,侧耳听去,万籁俱寂。他轻轻把井盖顶开一条缝,等了一会,没有发现异常,挪开井盖,爬上地面。回身盖好井盖。
陈劲松四处观察,凌晨的大上海寂静无声。牵挂着周成斌是否知道调换生产线的行动已经被76号侦知,也担心抬着设备的两名部下是否安全脱身,他决定连夜前往普济寺,汇报偷换设备的行动已经被发现,有人跟踪这一情报,听取周成斌的进一步指示。
陈劲松刚走了十几米,身后两名穿着立领衬衣的男子从藏身的树后跟了上来。他心道不好,有人跟踪!污水管道里跟踪的对手已经被摆脱了,万没想到地面上还有埋伏。看来周围所有的管道出入口都应该被监控了!两名部下抬着沉重的设备,脱身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
空无一人的马路上无遮无掩,也没有路过的车辆行人可以利用摆脱跟踪,怎么办?陈劲松心一横,今天看来不能善罢!以一敌二,他没有周成斌的身手,没有取胜的把握。但是他下定决心:不成功则成仁。绝不活着落入敌手!
他放慢了脚步,向右拐入一条小巷,掏出配枪,隐蔽在墙角。这条小巷是一条长三十多米的死路,一侧是一个街心公园的栅栏,另外一侧是英租界高档公寓区坚固的后墙。十几秒钟后,地面上一条黑影越拉越长,又渐渐变短。陈劲松推开保险,持枪在手……
那条黑影突然不动了,陈劲松侧耳倾听,四周万籁俱寂。他似乎听到了对手的呼吸,感觉到了对手的心跳。
刘泽之带着行动队一名特工接近小巷,他一挥手,示意那名特工停止前进,自己放轻脚步,向前数步,侧身倾听。突然,刘泽之猛一转身,一枪击毙了那名特工!毫无防备的那名姓钱的特工重重的倒在地上……
听到了枪声和有人倒地声音的陈劲松愣住了,一时不知所措。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别开枪!我是八十六号。”
一个持枪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手中的点三八手枪黑洞洞的枪口似乎犹能闻见硝烟的味道!陈劲松举枪相向,全神戒备却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放下了枪,说道:“76号的行动人员已经被我击毙。时间紧急,你听我说……”
陈劲松仍然举枪在手,说道:“八十六号?你说你是八十六号?”
“你必须相信我!我给你一个证据:你负责调换设备,应该知道伪造生产线的车间在哪里。在意诚商贸公司的秘密仓库里,对不对?”不是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冒险,不是不明白按照潜伏纪律他应该击毙陈劲松,不让他落入76号手中,从而保护自己,保护军统上海站。但是刘泽之下不了手!多少次了,眼睁睁看着战友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无力,这样的折磨他再也承受不起了!如果让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战友死在自己手里,他会发疯,会崩溃!刘泽之天性中有任侠冲动的一面,为了潜伏,为了责任,他苦苦的压抑着。但是这种本性一有机会,总会不受理智的控制,很自然的展现出来。
陈劲松垂下了手,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战友,那个神秘莫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八十六号!随即一阵焦虑袭上心头,他急切的地说道:“你这么做太危险了!需要我做什么?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保护你的安全,哪怕是为此付出我的生命。”
“上海站的行动暴露了,方圆两公里被严密布控,你走不掉了!未完成的任务还需要你,所以你听我的!拿着这支枪,黑市买的,刚才打死那个特务用的就是这把枪。我必须击伤并逮捕你。在随后的刑讯中,我会掩护不会让你有生命危险。你受刑后,假意招供投敌,我设法让你留在76号负责追捕周成斌等人。我们必须统一口径,记住,目前现场的情况是这样的……随后的计划我大致是这样设计的……你听明白了吗?”
陈劲松接过刘泽之手里的点三八手枪,抹去了刘泽之的指纹,郑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明白了。”
刘泽之掏出配枪,陈劲松退开几步,冲着刘泽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刘泽之的左臂飞过。刘泽之连开两枪,一枪击中陈劲松的右臂,一枪打在陈劲松身后的高墙上。陈劲松强忍剧痛,用左手拿起原来自己的配枪,向着刘泽之又打了一枪。有伤在身的他这一枪自然大失水准,偏离目标。
陈劲松倚着墙倒在地下,急速而纷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刘泽之抬手又是一枪,子弹擦伤了陈劲松的面颊,顿时血流满面。刘泽之上前用枪指着陈劲松的前额。
最先出现在现场的是划归刘泽之指挥的两个小组的两名部下,很快,倪新手下的四五名行动人员也闻讯到了现场。刘泽之命令道:“把他拷起来,押回去!”
这时,倪新也赶了过来,他俯身检查了一下倒在地上的那名行动人员,叹道:“你们两个过来,收敛这个兄弟的尸体,勘察现场,在这里等着田队长派人赶来。你去通知田队长:这里发生枪战,抓住了一名重庆派来的特工。泽之——你左臂有血,受伤了?我看看。还好,子弹擦伤,没有留在体内,包扎一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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