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结束,郭烜站在门边等待。戴笠见到他走过来问道:“回来了,一路上还顺利吗?”
“回戴老板的话,一路上很顺利,孙凯队长派遣的押运人员很得力。不过为了取得这批物资,上海站损失很大……这是清单。”
戴笠没有接清单,说道:“哦,辛苦了,我还有点别的事。齐五,你安排一下。”
毛人凤眼风一扫,已经看见好几个人站在不远处似有所待。他也没有接清单,笑笑说道:“我有些事想问你,到我办公室谈吧。”
来到毛人凤的办公室,郭烜按照事先和孙凯商量好的话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货物都在朝天码头,所有押运人员亦不敢擅离职守,该如何分配处置,请毛先生示下。这张申请表,是合作室美方主任梅乐思先生需要的物资:两部大功率电台、五部信号放大器。还有一些配件。这一张是我拟定的物资申请表,请您一并审核。”
毛人凤又是失望又是诧异,失望的是利用郭烜当枪使的计划无法实施了,那么这批物资该怎么办?戴老板已有命令:军统必须拿到一半。自己骑上老虎背,这可怎么办?诧异的是郭烜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可是这番说辞口口声声以大局为重,冠冕堂皇,又不好说什么。而且郭烜要的物资数量并不离谱,两张申请表加起来一共要了六部电台,和一些配件,又打着美国人的招牌,他没有理由不满足。
毛人凤拿过物资清单和两张申请表,看了一遍,收起清单,当即在申请表上签字批准,交还给郭烜,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狮子大张口,没想到士隔三日刮目相看。怎么变得如此深明大义?”
郭烜收起申请表,笑道:“这都是毛先生的教诲,去了一次息烽集中营,总要有点收获。”
此话亦庄亦谐,毛人凤哈哈一笑,不再深究。问道:“此次外出执行任务,见到周成斌站长了吗?”
“很遗憾,没有。他没有机会来苏北,我也没有机会去上海。这批物资关系重大,属下不敢稍有怠慢。”郭烜心里明白毛人凤怀疑是周成斌从中作梗,点拨了自己。好在此行的确未和周成斌晤面。至于孙凯,和自己相识的日子很短,毛人凤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毛人凤拿起电话叫来秘书:“带人去朝天码头接收郭主任运回来的物资。再送两杯咖啡,我和郭主任聊聊。郭烜,别站着了,坐吧。”
“是,谢谢毛先生。”郭烜正襟危坐。
“郭烜,周成斌受伤离开上海,你代理站长的时候,和八十六号有过联系,对吗?”
“是的,我和他见过数面。”
毛人凤很感兴趣:“八十六号以前是我身边的人,这一去就快一年了,他还好吗?你对这个人看法如何?”
“他还好。看法吗,我和他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周站长有过一句评价:八十六号是个很优秀的特工。不过,我觉得他到底太年轻,好像还不到三十岁吧?有的时候不够沉稳。”
“算起来泽之应该二十六岁了。不够沉稳?何以见得?”
郭烜话到嘴边,想了想又觉不妥,再一想,为刘泽之打掩护善后的上海市警署的阮波,是毛人凤亲自掌握的潜伏特工,瞒是瞒不住的,毛人凤想必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才有此一问。于是就把刘泽之为报私仇,冲动杀人一事合盘说了出来。毛人凤对郭烜知无不言的态度很满意:“这件事我听阮波汇报过。这个刘泽之,难成大器!如果还在我身边,如此不识大体,自行其是,我一定严办!”
郭烜笑笑不答。毛人凤突然问道:“郭烜,见到尊夫人了吗?”
郭烜一愣,答道:“见到了。不过按照潜伏人员的纪律,八十六号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分开有三年了吧?唉,国难当头,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我答应你,有机会一定调她回重庆,让你们夫妻团聚。”
“谢谢毛先生体恤。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属下不敢心存怨望。”
毛人凤又道:“我们说点正事吧。‘神针’进展如何?”
“李士群素有‘狡诈如狐、凶残如虎’之称,属下只能小心翼翼和他周旋,不敢稍有疏失让他起疑,前功尽弃。而且,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让李士群放心,从而命令孔清和南极星取得联系,挖出这个奸细,并不完全取决于我们。这必须是李士群有针对重庆的大行动,单独启用南极星和孔清都力不从心的时候,他才有可能命令南极星和孔清建立联系。”
毛人凤点头道:“你的看法不错。”
恰在此时,秘书进来报告:“毛先生,外面好几位处长在等您,都说是有急事必须在今天见您。国防部来了两次电话了,请你有时间马上回电。中统局总务处也来电问你何时有时间,说是有事情想找您帮忙。”
毛人凤当即明白过来,苦笑道:“催账的来了,你运回来的物资到朝天码头已经有几个小时了吧?我们的人不愧是做情报工作的,个个消息灵通。这还是第一批催账的,僧多粥少啊。戴老板的身份放在那里,这些打擂台、讨价还价的事还得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出面应付。”
郭烜表示着自己的不满,以示和毛人凤同一立场:“咱们局的自己人也罢了,其他的人,哼!顾全大局总也要有个度吧?中统凑什么热闹?又有他们什么事?有本事自己想办法。国防部也是,连必要的物资都提供不了。我们流血牺牲,找来这么点东西,他们还好意思伸手?”
郭烜此话很不符合他一贯的性格。毛人凤心下暗道去了一趟息烽集中营,真的变得驯顺懂事了?这可能吗?他摆摆手,虽是教训,却带着几分自己人的亲近:“好了,这些牢骚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了可别胡说!这一摊我来应付,你去忙吧。”此时,他已经暗暗打定主意,不管别的,戴笠的命令必须执行,先扣下一半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军统抢物资、争军需,蛮横霸道,也不是第一回了。郭烜为何突改常态,以后再慢慢调查吧。
“是,属下告退。我这就去朝天码头拿上您划拨给我的物资,夜长梦多,不敢等啊。”
毛人凤笑笑:“看把你急的,去吧去吧。”
走出毛人凤的办公室,郭烜暗暗感叹这些应酬实在累人,他宁可破译十封最难破译的密电,也不愿意时时面对这些人际纠纷。此次自己委曲求全,总算是没有被人当枪使,也得到了急需的物资。唉,他深深的叹息,但愿这场战争早日结束,解甲归田,和妻子朝夕相处,布衣蔬食,共享田园之乐。
同一天的上海,刘泽之没有去吃午饭,对着一封家书发呆。倪新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在食堂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吃什么好的那。泽之,你这个行政科长一天到晚吃粮不当差,啥事都不管,咱们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比猪食还不如!今天又是肥肉片炖白菜……怎么了你,脸色这么不好看?这是什么?我看看——”
刘泽之本来斜倚在沙发上,他起身抢了一把,想抢回家书,倪新往后退了几步,躲开刘泽之:“我看看,有什么可隐瞒的……呦,对不起啊,泽之……我不知道,其实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倪新突然住口,这么当面说人家的长辈,不太好。虽然这些长辈居然把刘泽之兄弟两个开除出了宗籍。可人家毕竟还是一家人……就算以后不是一家人,可是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刘字。
刘泽之长吁短叹:“唉——老倪,你可别说出去,太丢人了。”刘泽之苦笑着念着家书里的字:“……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无颜对列祖列宗,虽多方去书苦口教训,奈此二逆子为富贵功利蒙蔽,迷失心性,实难望其迷途知返。为正我刘氏一脉数百年之清白家风,恰逢中元,祭告先祖,除逆子之宗籍。而今而后,此二逆子生不得以苏北刘氏一脉自居,死不得归葬祖坟……”
“别放在心上,等到大东亚共荣圈建设初见成效的时候,他们会明白你的。你就别叮嘱我了,放心吧,这件事我一定守口如瓶,你当我和你一样没心没肺,我什么时候乱说过话?”
刘泽之心头的抑郁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冷笑道:“是,你不会乱说话,那要看是什么事。比如孔清的下落,你是绝对不会说的,即使抓住他全是我的功劳。朋友的**,你说起来,嘴比谁都快。”
倪新笑道:“臭小子,还记着这一出那。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得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刘泽之哼了一声,说道:“请我吃饭?在哪?在宿舍?我去买菜,然后我做饭,吃完了我收拾,你只负责请陪客,对不对?我敬谢不敏!”
倪新笑的直打跌:“对,对,就这么办。行了,别板着脸了。中午饭我也没吃好,走吧,一起出去吃碗面。”
“我不去,一会还要给新来的学员讲课。”
倪新顺口问道:“你这课都讲了一个星期了,都讲了些什么?”
“每天上午田队长讲情报收集、整理、分析、跟踪什么的特工常识。下午我讲重庆的地理、风俗,还教他们四川话。”
“这是干什么啊?”
刘泽之其实也并不清楚李士群开办这个培训班的目的,他也在打听。但是却板着脸对倪新说道:“也有你想知道的事啊?我偏不告诉你。保密,懂吗?”
倪新笑道:“不告诉我?得了吧,其实你也不知道吧?”
被说中了的刘泽之给了倪新一拳:“去你的,我要备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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