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李士群办事还挺有章法,说三天就是三天。让倪新来这里见我。”
倪新奉命来到会议室:“属下和浅野君共同审讯,李明华供认不讳,这是他签字画押的供状。将军还需要见他吗?”
“不必了……”倪新心中一宽,没想到小野很快又改变了主意:“也好,见一见吧,带上来。”
倪新不敢违逆,只好遵照命令押着李明华进了会议室。
被用心整理过一番仪表的李明华除了拖着一条断腿,脸上有两处青紫色的伤痕之外,看起来还不显得太狼狈。看到小野平一郎,李明华如同即将溺毙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居然甩开扶掖着他的日本宪兵,连爬带滚的冲了过来,嘴里发出不明含义的“荷荷”声,押解的两名宪兵、小野的秘书等众人都愣住了,倪新暗道大事不好!原本想着和小野将军私下密谈,取得谅解,而后……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李明华势如拼命……
倪新心一横,上前一步挡在小野面前,大喝一声:“李明华!你要干什么?狗急跳墙,居然敢对将军不利!”同时一把薅住李明华的衣领,发力就是一个过肩摔,李明华被狠狠的摔倒在地上,头颈先着地,坚硬的乳白色天然大理石地面上顿时鲜血四溅,如同数朵艳丽夺人魂魄的罂粟……李明华挣扎抽搐了几下,当场死亡。
众人反应过来,赶紧过来七手八脚的收拾现场,拖走尸体,清洗地面。小野平一郎坐在沙发上没动声色,示意众人离开,他看着倪新,倪新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慌张起来,低下了头,低声嗫喏:“将军,这个李明华也许不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您看,和郭烜过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而且,属下在将军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将军,此人是个枭雄,这条狗一旦稍不顺心,会反噬主人……大本营也一直在催……当初不是这个人‘恰到好处’的破译了郭烜的密电,误导您……威廉史密斯也不会被转到76号,才让您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他的嫌疑最大总是不争的事实……”
许久,小野平一郎站起身来,走到倪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倪桑……这件事就此为止,你去吧。”
倪新当着小野的面出手结果了李明华,李士群闻讯大吃一惊!倪新居然如此大胆妄为,这可如何是好?平日自己的这个表弟做事周全,进退有度,今天是怎么了?这还了得,别说小野不会放过倪新,76号也必将受到牵连,再一次陷入险境?怎么办?舍卒保車?多年来苦心栽培,可惜啊……
倪新是李士群的姑表弟弟,自小家境中落,母亲死后继母不贤备受虐待,七八岁时投奔了外家,没承想舅舅,也就是李士群的父亲,一个中学国教员,几年后也因病离世,孤苦无依,当时年长他十余岁的表兄李士群很喜欢这个小弟弟,不顾父亲死后家境窘迫,节食缩食供他读书。倪新聪慧肯下苦工,十五岁即考取留日的公费生去了日本留学。六年后毕业于日本东京大学学系,在李士群的建议下,进了士官学校学习军事,三年后归来,李士群安排他进了南京警署,干了不足一年,民国二十六年,李士群费尽心机安排他再度东渡进入日本情报机关,两年后回国,直到今日。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外一直是个秘密。由于倪新在日本期间一直隐姓埋名,加之去国十二年,李士群又刻意隐瞒,就连李士群的太太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弟弟。
思来想去,李士群还是不忍任由倪新自生自灭,他命人叫来山木龙三:“山木君,你去一趟小野将军那里,倪秘书押解人犯迟迟未归,你去看看……”
犹未说完,传来两下敲门声:“主任,属下倪新,前来复命。”
李士群一喜复又一愣,听倪新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是出了大事。说道:“进来。山木君,你先下去吧。事情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新答道:“李明华居然出手袭击小野将军,属下失手……不过将军并没有过多的责备,毕竟有李明华的亲笔供词,铁证如山。”
李士群很明白以小野平一郎的精明和阅历,这样的“铁证”未必经得住推敲,本以为小野即使有所怀疑,为了向大本营交差,也许会网开一面。可是……倪新当着小野的面,杀了李明华灭口,虽说一了百了,绝了后患,但是以小野的为人,怎么可能放过倪新这样明显的犯上不敬?别说对倪新这样的中国人,即使是对山木龙三、武藤正男等亲信部下,也绝不会如此纵容。难道……倪新信心满满,似乎也是有恃无恐……自己的这个亲信左右手,嫡亲表弟……不可能。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怀疑,自己在倪新心中,可谓亦父亦兄……也许小野太想交出一个人搪塞大本营的质询,太想有个台阶让自己体面下台。倪新的做法,反而正是小野需要却不好行诸与口的,自己身在庐山,患得患失,太多心了,还不如倪新这样的局外人看得明白。唉,如此了结,总算是面面俱到,罢了,也难为倪新了,还被自己关了好几天。
转念至此,李士群责备教训道:“二十**岁的人了,做事还是如此莽撞,这一次侥幸过关,以后哪?我教过你多少次了,凡事都要过过脑子。”
“是,主任教训的是,属下错了。”
“好了。三浦仁和死于非命,以后你要多辛苦一点了。首要的任务还是要找出那个卧底,是李明华,给我证据;不是他,那是谁?我不能让这个人活着!”
“主任放心,属下一定全力以赴。”
“此事急不得,你放在心上就行了。上次你提议建立安全房的主意很好,不过你就别管了,去把山木和刘泽之给我找来,由他们两个负责办吧。以后绝不能再重蹈一再泄密的覆徹。还有,传我的命令,李立手下三个行动组长,一个死于刑讯,一个自杀,唯一答应和我们合作,出卖了他三个组员的段涛,担任行动队第二组组长,接替赵敬东的位置。”
沸沸扬扬的二号楼神秘人物人间蒸发、宿舍发现离奇命案、周成斌被捕又逃走、三浦仁和殒命,这一系列事件终于随着李明华被确认为奸细,赵敬东被捕判刑入狱暂时告一段落。受到记大过处分的山木龙三、倪新没有再说一句话,对这样的结果似乎已经很满意了。被记过处分的田成羙同样默默接受了处分。也受到记过处分的刘泽之发了几句牢骚就再无下。侥幸没有受到株连、只被软禁了两日一夜的毛骏暗自里庆幸自己命好八字硬,决心从此后谨慎低调做人。他本来一直暗暗责怪刘泽之多事,说出了邀请自己一起去军医院的事,肯定会被牵连,为了洗清自己,也准备主动说出途中意外受伤,去过刘泽之女友家中停留一事。现在当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一切似乎就此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刘泽之接受重庆的命令:全力查找潜伏在军统局本部的日本奸细,尽可能提供有关这个奸细的一切情报。已过去快十天了,毫无进展,更让他沮丧的是他根本不知从何入手,唯一可以称得上线索的就是倪新似乎知道点什么。刘泽之不敢冒险打听,他知道虽然在各种势力有意为之,或是默然纵容、听之任之的情况之下,李明华顶缸做了替罪羊,但是追查76号里军统卧底的工作一刻也没有停止,这个时候,他不能出任何纰漏。
六月七号,李明华被杀后的第三天傍晚,正在筹备建立安全房,看了一天房子的刘泽之来到一家生煎包子铺吃晚饭,这家不大的饭店很有点名气,又恰逢晚饭时间,客人不少,他买好两客生煎包,和一名教书先生模样的人商量道:“对不起,先生,我能坐在这里吗?”
那名戴着一副茶色近视眼镜,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泛白却很整洁的蓝色夏布长衫的教书先生很客气地点头答应,拿开了放在一边椅子上的公包。刘泽之暗暗感叹百变神人名不虚传,不是自己这样的职业特工,又事先有约,谁能一眼看出他就是郭烜?
“芒刺计划有进展吗?”
“没有,更糟糕的是我不知从何入手。”
“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没有。不过另外有件事……我闯了一个大祸,留下了隐患。”刘泽之简单扼要的诉说了为了一己私仇,冲动杀人的事。
这时郭烜吃完了饭,只说了一句话:“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办。你全力以赴执行芒刺计划。”起身离去。
刘泽之有些困惑,是郭烜惜言如金,还是对自己的私事,他根本不想管,也不屑于管。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相信郭烜。战场上友军彼此不信任,必将导致两败俱伤。
爱妻离奇被杀,死的不明不白,山木龙三像是换了个人,以前的温尔雅,书生气质全然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整天很少说话,一张脸总是板的没有一丝笑容,冷峻的让人敬而远之。除了工作他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更别说交际应酬、逢场作戏的买醉寻欢了。他变成了一个工作狂和苦行僧,且再也不愿意回到妻子殒命的宿舍,搬进了办公室里,又固执的不容任何人搬到人去屋空的房间里。负责宿舍分配管理的刘泽之只好暂时把那套宿舍空锁起来。
一个星期的时间一晃而过,多日来总是不能安然入眠的山木龙三又一次被噩梦惊醒,梦中妻子叫着他的名字“龙三”,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北海道,那个青涩少女,被媒人带着来相亲,一直低头不语,直到相亲结束,大局初定,才怯生生偷偷看了一眼将要共度一生的那个人……小鹿一样恐慌、清澈的目光,一刹那击中了山木龙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男儿志在四方,求学报国,伊人苦苦等候,十年后,山木终于返乡迎娶了只有一面之缘的新娘,洞房里,妻子第一次叫着他的名字“龙三……”还是记忆中的怯生生……突然,怀中的妻子转过头离去,越走越远,龙三紧跑两步,拉住妻子,妻子猛一回头,满脸是血……山木龙三猛然坐起,午夜的76号寂寂如地狱,这个男人,已然泪流满面……
披衣起身,山木龙三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从妻子到达76号,到死亡,不过区区24小时,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如果没有事情发生,谁会冒险在76号里动手杀人,对一个初到上海的弱女子下此毒手?而事情的关键还在自己身上……他想明白了,那个凶手要杀的是不仅仅是惠子,而是自己,否则惠子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凶手就应该动手了,凶手是怎么知道有人回到了惠子居住的宿舍?难道凶手一直在留心听着宿舍的动静……天色已晚,出现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少妇房中的男人只能是丈夫,没想到酒井雄被派去送晚餐,做了替死鬼!山木龙三惊出了一身冷汗。他随即又问自己:为什么这个凶手早不动手,直到惠子来了才动了杀机?为什么事情过了十多天,这个凶手又销声匿迹,放过了自己这个主要目标?凶手没有看见酒井雄,但是却听到了酒井雄进门的声音……满足这样条件的人……
刘泽之!!他的宿舍仅仅相隔四个房间,这个名字袭上心头,震得山木龙三的心如同被人猛击了一拳,一阵发紧……是他吗?妻子初到上海,只和他一个人打过交道。惠子的个性自己这个做丈夫最清楚,羞涩娴静,丈夫不在家,是不会轻易和任何陌生男人过话来往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幕重现在山木龙三眼前:妻子死在客厅去往厨房的路上,酒井雄死在厨房里,也就是说门是妻子打开的,而来人一定是妻子和酒井雄都熟悉的一个人,所以妻子不必请教来客姓名,酒井雄也没必要相互介绍,出面替妻子待客。没想到来人是魔鬼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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