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她言谈时候有一点小骄傲,一点小谄媚却唯独没有丝毫妥协,很像是当年那个倔强盛开在西域大漠里的红花,眉宇之间更颇有一点熟悉的模样。昏暗的环境中一切都不似往日真实,太后几乎就要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这个人应该与童格铃兰有扯不断的关系。
“惯是机灵又会溜须拍马的,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真的怀疑于你?”
“一来这案子本是小儿伎俩破绽太多,大离国的太后乃是叱咤风云的人中龙凤,岂会被几人的片面之词左右;二来依着娘娘的性子,若是早已起了疑心打定主意又何必招惹一堆长舌絮叨之人于殿上相互扯皮,大可以直接将我入罪下狱或是交于尚刑处刑讯了。”
尹素问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太后也貌似在认真倾听,听着听着却是笑意渐深。尹素问一时便露出些窘色,不再继续说话,只以为自己是有了卖弄的嫌疑。
太后突然伸手为她系住了领子下的披风绶带,举止亲昵言语更是亲近。
“不是没有怀疑你的用心,只是知道你没有那么愚蠢而已。你呀你,面上一派温吞柔顺,竟也是个颇能招惹是非的,倒是特别,也是有些能理解那小子为何会非你不可了。”
暗室之中看不出尹素问是在脸红,只听得一句小声回应。
“能蒙陛下一点垂青,是尹家几世修来的福分,我是不敢居功的。”
虽然小皇帝与她从来只是姐弟情深,好歹自己还挂一个后妃的名号,尹素问该有的娇嗔与柔情还是要扮演一番。只是没想到自己话音未落,太后的手却是停了下来由颈间转落在了她的肩头。
“我所指的并非皇帝,而是张少卿。他总与我说,你是命中注定的那一个,此前的他却从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
又是一记惊雷于窗外炸响。尹素问跟着便是一颤,好在太后的手掌温热,肩头传来持续的温度,仿佛是在让她安心。
“放心。我并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皇帝本来身患重疾,能多一个让他高兴的人陪伴在侧已是不易,我亦没有心思打听尹张两家的旧情。”
话是这样说的,尹素问心中却依旧膈应。从太后明知自己身份却视而不见,再到张少卿频繁出入后宫甚至敢于与太后撒气。她便隐约觉着太后对于张少卿是太过纵容,此时看来倒是当真。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不是自己的皇子名字,反而是一个身份复杂的外姓臣子,尹素问忽然想起了当年张少卿曾无意间提到过的宏图霸业,心寒之意便是愈盛。
但愿一切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即便太后是张少卿的靠山或许也只是因为荣宠至盛。尹素问强自镇定心神,稍一缓和才换个语气说话。
“娘娘却是说错了,他最喜欢的并非是我的特别,反而是我的温吞柔顺。眼下也并不是非我不可,只是不甘心罢了。”
太后不治她的欺君之罪。她便顺势做出一副情场失意灰心丧气的受伤模样,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只希望,太后那敏感的心思一时不要算计到自己身上,可惜,似乎效果不佳。
肩头力道骤减,太后的声音愈发深沉了些,话尾还有一点鼻音,不知是因着心情变化还是天气变化。
“尹素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娘娘何出此言?不过是与所有后宫女子的心思一样,求个个人恩宠家门荣耀罢了。”
一个佯装不懂。一个不置可否。
“我听过太多谎话,你这句说得最不用心。哪个攀附权贵贪图名利的会舍得毫不犹豫就将那点心思吐出来。倘若你愿意以诚相待,我担保必定既往不咎。”
已非试探,根本就是在诱供。尹素问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疏漏才会惹得太后起了疑心。她直觉此时并不是坦诚相见鱼死网破的时候,既不敢一意冒险又不愿即时就将对方惹怒,只得一时沉默下来不再言语,更有些紧张地险些就要咬破了下唇。
兀自吃痛地轻哼一声,才一抬头却见着太后抬了手似乎要抚上自己的脸颊。
纤纤玉手穿过牢门老旧的木板堪堪停顿在半空,尹素问双眸收紧正在惊诧之际对方却又猛然将手收了回去。有些遗憾地背过身去靠在了门栏之上。
“尹素问,我有没有与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位故人。”
尹素问心中一惊,木然答一句“没有”,心中却是更加紧张起来。
她没有见过自己生母的画像,尹元临终之际她曾问过一句,只见着尹元是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一句“无需画像,模样早藏在了心里”所以并没有留下任何旧事遗迹。
此时听着太后这样一句话,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细想一下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没有哪一家的子女会与自己的亲生父母不同,即便从没有教养在旁,血缘总是断不了的,自己的长相与当年的童格铃兰应当也是有几分相近的吧。
尹素问不知太后所言是否与自己的所想一致,又不愿凭白放弃这个打探的机会,想一想才小心翼翼地接了话。
“倒是难得,那位故人也算有幸了,能让娘娘一直惦念着。”
“是我有幸呢。”
门外的人轻笑一声,又跟着补充一句。
“何其有幸,我还能惦念她。”
“娘娘这样自谦倒是说笑了,只不知是哪位故人竟有这等荣耀,着实让人羡慕。”
太着急了!话才出口,尹素问便在心中暗自责怪自己一句。太后突然谈起故人旧事,用心尚未明确,自己却是上赶子顺话而上,才将将第二句话便要着急询问故人的情况,着实是太过心急了。
关心则乱,总是这样,尹素问在太后面前似乎总是要慢上半拍。
尹素问兀自担心,生怕自己的着急情绪被太后发觉,反观太后一眼,却见着她的脊背依旧慵懒毫无警惕之意,依然声音含笑地与她回忆着。
“她呀,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人。像光像暖,有时是晨露里的一枝桃花,有时是初雪下的半点梅蕊,是一言难尽的美。”
“这世间最美好的总是最短暂,譬如朝露譬如花火。”
“是啊,多可惜。”
尹素问从没有听过一个女子这样形容另一个女子,即便她们谁都没有提起那位“故人”的具体姓名,却难得在这一件事上达成了共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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