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卿知道,他却从没有妄动,那个隐于帘后指点江山的女人虽然手握重权却并没有什么称霸为皇的心思。人人尊称她一声太后娘娘,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三十几岁的寻常女人,除了心思手段聪慧凌厉一些也并没有生出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来。
先皇勤政治国换得离国风调雨顺,边境处的那一场纷争并没有给离国境内带来多大的损失。不需要收拾烂摊子的新朝国泰民安,治国之事对于太后来说着实辛苦却不算难事,这多年来她唯一费尽心思的事情便只是如何保护好这个略微痴傻的孩儿做一个明面上的好皇帝。事实上,她也做的很好。东风不来杨柳不飞,桃花未开,她多年空守着一座巍峨城池,终究是变成了最坚强的模样。
“母后,皇儿吃饱了,但是睡不着。”
“好孩子,没有睡意便坐着自己玩耍一会。晚些时候会有几位亲近的大臣过来觐见,母后陪你去简单叙话几句。”
太后伸手将人扶坐起来又轻轻擦去他嘴角的果仁屑,见着他嘟嘴皱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又心软地哄劝几句。
“你毕竟还是这一国之君,虽做不到勤政,必要的活动还是要有的。放心,来的人不多你只管听话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余问题母后自然都会帮你解决。”
“好吧,皇儿会听话的。”
皇帝不情愿地点点头应了下来,一个人盘坐在案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弄几下新制的头冠。头冠上缀了南州最近进贡来的海珍珠。映称着周围宝石碎玉的光辉分外好看。旧的头冠前几日偷偷爬树之时掉在树下摔坏了,母后教训了他几句“爬树危险”回头便说头冠无需修补,只用了最好的材料重新再造一顶更好的来就好。
母后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总是把最珍贵的都拿给他。所以母后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自己一定要听话,否则母后会伤心。多年来,皇帝一直都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而且他自信自己的表现一直也是不错的。除了偶尔会有些偷着贪玩以外。
不过,他这个年纪不就正应该是欢快玩耍的时候吗,更何况与那些奇奇怪怪的陌生人见面时自己总是既无奈又憋屈,因为他每次都必须依言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凶相,有时候还得提前背好几句必要的说词,实在烦人。若单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气人的是他曾亲耳听到那个姓张的男人背着母后之时十分鄙夷地叫了自己一声“傻子”,就是这个词惹得他愈不愿意再去见那些所谓的朝廷重臣了。他虽然天真散漫了些却也听得出“傻子”是句骂人的脏话,他自觉受了欺负却又嫌弃此事难堪说不出口并没有去告状,只好默默吃了个闷声亏。
太后不清楚这短短一刻钟里皇帝的种种小心思。只知道他虽不太爱见外人但足够听话,一边唤了近侍来为他穿戴一边亲自捧了头冠为他束。
“母后都忘了问你,今日送来的采女画像众多,你怎么就偏偏选了那一幅?”
“好看啊。”
“哪里好看了,样貌都不全,小心选了一个麻子脸进来。”
话是玩笑话,刘忠纵使再大胆地营私舞弊也绝不敢拿了个麻子脸进宫充数。皇帝不懂,只以为母亲是真的担心自己会选错了人,急急忙忙地辩解。
“不会的不会的,她好看。我见过的。”
“好了好了,你见过的很好看的人肯定不会是个麻子。总之,你乐得高兴就好。”
此言一出,连着贴身伺候的宫人都险些笑出了声来。太后失笑得连连摇头。一面应付着说些好看的话,心里却是不以为意,这个整日藏于深宫中的傻小子哪里会见过什么尹家好看的小姐。
今日画选之时本应该有皇后同时在场才更合适。皇后托病不来必定是心里有些不快了,毕竟多年来的皇帝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位旁的妃嫔女子,如今突然就要选了一批采女入宫,即便仍是名义上的表面功夫居多。她心中或多或少也还是有些怨言的。
皇后温良贤淑从来恭谨贴心,对待太后母子一直极好,难得闹一点脾气,太后也并不生气,只安顿了皇帝晚上记得要去皇后的琉璃宫里用膳,同时顺顺她的气性。想了想又回头嘱咐宫人将二选采女的画像也一并送去,又传个口谕要皇后明日午后前来觐见。
一场波澜不惊的画选,入夜之后,深宫之中的两位主子却睡得皆不安稳。皇帝夜宿于琉璃宫,皇后的心病便不再作,只是入眠很快便了梦,他便第一次在梦里见着了别的女子。是画轴之内的那个女子,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长得好看又爱笑,眼睑下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太后的般若殿在晚间特意换上了味道更轻的安息香,这一觉却依旧睡得颠倒梦想。那一场久违的梦境里,太后还是当年初初入宫的小孩模样,一路跑笑着追在一个绯色衣裙的身影之后,跑累了又倚在那人的膝头说话。
“兰姐姐,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比大漠更北的地方。”
“那里没有桃花吗?”
“那里只有黄沙,没有桃花。”
梦才一半,人已清醒,汗涔涔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个梦了,自从前朝的童妃消失后她就再没有做过这样甜美的小儿梦境。思来想去,许是今日的那一幅画卷在作怪,眉眼鼻骨,半面之画确实是个似曾相识的模样。
可是,她的心里又清楚得很,不过一场黄粱梦幻罢了。她老了,那个叫做童格铃兰的异族女子也再不会回来了,再有相似者也决计不会是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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