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那时并未拒绝他,也没有答应他,只是问他,他有多爱那个女子。他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经过。佛祖听见他这么说,便知道再怎么说也是无用了,便对他说,你且先不要还俗,你想和她在一起,我便许你们在一起就是了,只是百年之后她入了下一轮回,你就回来告诉我,你是否还想与她纠缠。阿难极为高兴的脱了袈裟,下界去了。
他化作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娶了那个女子,与她结婚,生子,出海打渔,补贴家用。佛祖看得出,她很爱那个女子。可是时间过去的很快,二十年后,那个女子的头发便有些花白了,眼角有了皱纹,原本纤细的身材,也渐渐臃肿了,于是阿难开始早出晚归,他去海上劳作一整天,去找其他人喝茶聊天,他就是不愿意同她在一起。
后来又过了十年,这是这个女子已是个老太婆了,满脸褶子,身材佝偻,而阿难,还是当初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模样,阿难私下对佛祖说,他看清了,他的寿命无尽,而她只有不过几十年的寿命,她马上就会死,而他依然年轻。
佛祖知道他还没有看透,便对他说,做事情要有始有终,你替她送了终再回来见我吧。于是阿难再她身边又呆了十年,十年之后,又亲手在她坟上撒了最后一抔黄土。他哭的极为伤心,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佛祖知道,他这时的他,才算是真正的看透了。
欲成佛,不是对万物无情,而是对万物有情。他看透了皮相的本质,由无情到有情,由一人到众生,到万物,这才是看透,这才是佛法。”
待得慎守说完这几句话,海陵的脸,也难看到了极点。她说的,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而是一个渐悟的过程。他在同她讲情,她却在和他讲佛法。
慎守似乎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只是用近乎梦魇般的声音轻轻问道“海陵,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海陵看着她,答道“我也不知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只知道我很关心在意一个人,我不希望她受苦,不希望她受累,甚至不愿意她一人忍受孤独。我有时很想去抱抱她,但是有时我又想,就这样静静陪在她身边也好的。毕竟,她不会喜欢我。”
慎守听了她的话,突然笑了,笑着笑着,便有一滴泪从眼角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她的下巴之上,然后滴到衣袖之上,消失了。她不说话,海陵也不说话,塔内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许久,她突然动了动,然后摸索着朝海陵走了过来。虽然她在这塔中生活了几千年,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她也十分熟悉这塔内构造了,但是海陵还是怕她摔倒了,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手。其实她与他隔得很近,不过十丈远。她握住了海陵的手,然后慢慢过来,坐在了他的腿上。海陵一愣,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坐好之后,拿起他的手,细细的抚摸了一回,然后从他的手臂,摸到了他的脸上,她轻轻的,却极为用心的摸着她的脸,然后将脸贴在了他的脸上。海陵微微有些羞涩,轻声道“你耍流氓么?”
慎守摇摇头,然后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紧紧抱住了他,轻声道“你身上真暖和。”海陵听她似乎还有别的话说,便没有开口,她接着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我知道,你每日这么陪我,这么关心我,应该是喜欢我的。听着你说的那般话,我很感动,都要落泪了。我也很想回应你,像话折子里写的那般,郎情妾意无限美好。可是我天生就不会喜欢上别人。你来了我会高兴,你不来我也不会想你。我不会像书里写的那般求而不得,然后患上相思病。我似乎,天生就这般,薄情寡义。”
海陵本想伸手揽住她,听到她的话,伸到一半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然后无力的垂下。
慎守似乎知道自己这般说,有些不妥,便急着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其实,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你看我现在抱着你,我也很欢喜的。”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知道他不高兴了,她不想让他不高兴,她想哄他,就像他平时哄自己睡觉一样。她见海陵还是没有反应,便侧过脸,轻轻的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一般,很轻的吻,轻到若不是他睁着眼,几乎不会察觉到她在吻他。
她小心翼翼道“我把初吻都给你了,你不要不高兴好不好。”
海陵看着她纯洁无暇的脸,苦笑着,用手摸摸,轻声道“守守,时间不早了,睡吧。”
慎守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堵住嘴“我没有生气。”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万念俱灰。
第二日,他回了一趟兰陵宫,傍晚时分才回来,他看着塔中心长身站立的慎守,以一贯的轻柔语气道“守守,地藏王派人传信来,说是殊,普贤等人在灵山炼制西天封渊秘境失败,遭其反噬,佛祖在珞珈山也为厌气所伤,所以特地叫我去助其收拾残局。我可能会去半个月左右,这半个月,你就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了,就来找你。”
慎守站着,一动不动,只轻轻应了句“好。”
海陵听她应允,便出了昊天塔,出去之时,又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她一身白衣,身形瘦弱。一头黑发不曾束起,静静的垂在她的身侧。她就那般站在昊天塔内,背对着他,一直也不曾回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最后看她一眼,便狠心出了塔。
塔内,慎守双手放在腰间,轻轻绞着衣带,喃喃道“你走了我会睡不着的。”
无人回应她,塔内只是一片寂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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