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然是有什么想说的,或者,她必然是知道些她所不知道的。
但鱼姜这边很快就松开了拳,又在自己的咖啡里加了一点点的奶,敛下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义愤填膺,再开口,却是少了刚刚那一瞬间的冲动劲。她说,“因为你只会为vic找麻烦!”
她想说的绝对不是这句话,顾初凭着直觉可以判断出来。
“鱼姜,你这句话说的还真是没有技术含量,又或者,没新意。”顾初开口,换言之,她压根就不相信这是她想说的。
能跟在陆北辰身边的人必然都是聪明,鱼姜自然也听出顾初的言外之意,抬眼看她时,眼里还隐隐浮动着指控。顾初盯着她说,“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对我冷言冷语的,有意思吗?有什么话就痛痛快快说出来。”
“对,我是对你不满。”鱼姜将咖啡杯往台面上一放,双臂交叉与胸前,看着她,“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引得vic对你的关注,在琼州的时候他就开始替你和你妹妹顶下麻烦,现在到了上海还是这样,顾初,你有本事就自己解决问题,总扯着vic下水干什么?”
顾初一头雾水,“在琼州的时候怎么了?”
“你对萧雪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还有你妹妹,你们俩姐妹是一对害人精!”
“鱼姜,这句话你给我说清楚了!”顾初不悦。
“好,我就跟你说个清楚!”鱼姜的情绪有点激动,冲着顾初开炮,“vic首次在对萧雪做尸检的时候,在尸检报告中刻意掩藏了萧雪脚骨骨折一事,甚至在做报告时也没提及这件事,以他的本事,只要看一眼尸体就能知道死者生前的大病小情,骨折那么明显的情况能逃过他的眼睛?结果这件事硬生生被他顶下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顾初怔住了,当时萧雪的尸检报告共有两份,一份是陆北辰之前做好的,另一份是他发现了意外情况后又追加的,但两份报告中的确没有记载萧雪脚骨骨折一事,当时她并不以为然,因为萧雪发生骨折已经是早几年的事了,她以为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听鱼姜这么一说,好像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这意味着只要家属追究又或者行内人士告发,vic就存在吊销法医资格的危险。”鱼姜的神情十分严肃,“身为一名法医,通过尸检工作做到事无巨细地汇报这是必须要去执行的工作,只要发现问题,不管死者的伤势有多久都要汇报,因为哪怕是一丁点小情况都会成为破案的线索,我想你不难理解对吧?但vic隐瞒了萧雪骨折一事,事后还驳斥了一名法医的质疑,也幸亏那名法医生怕自己丢脸才没继续捅这件事,否则vic一定会招来麻烦。虽然我没介入萧雪的案子,但也看过尸体,当时对vic的做法就很不解,因为他已经违反了行业规定,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就是因为你。”
顾初不知道这件事,整个人都傻掉了。
“你妹妹是警方最先怀疑的对象,却在一次专案组开会时vic当场干预了警察们的判定行为,当时有人提议要继续盯着你妹妹这根线,他却出言阻止。”鱼姜冷冷地看着她,“职位不同决定了职责不同,vic的职责就是通过尸体来找出线索,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他的工作不包括去干涉警员办案,如果干涉,也必须要提出更有力的线索来证明自己是对的。这么多年来vic从来都是只负责自己的那部分职责,对于办案向来不干预不插手,听说在琼州的那次会议上,他近乎强硬地阻止警察办案,这压根就不是他办事的风格。他是请来的外援,行为上稍有不妥有可能就毁了他的事业生涯,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顾初并不知道陆北辰为她做了这么多的事,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成了芒针,扎得耳膜直疼,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让他这么做。
“萧雪的案子已经翻篇了,再翻旧账没意思。如果说这些你还觉得我对你是偏见的话,那么我就跟你说说最近的,很近,就是昨晚上。”鱼姜说。
顾初蓦地抬眼看她,昨晚?
冷不丁想起乔云霄刚刚的气急败坏,心就没由来地一紧,难道,也是跟昨晚有关?
“昨晚到底怎么了?”她很想知道。
鱼姜笑得讥讽,眼神却很凉,“你可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事实上,我也很想知道昨天晚上的事。”当她醒来发现是置身休息室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出事情的不简单了。
“今早除了你跟那位乔公子漫天的绯闻照片外,还有一则上海某高档住宅楼起火的早间新闻,后来被证实楼道里只起了浓烟便没什么人关注了。”鱼姜靠在台子边儿,盯着顾初的眼神有些犀利,“浓烟是我做出来的,目的,就是帮着vic把你从乔公子那接回来。早知道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去帮忙。”
也许,昨晚的那一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接到陆北辰的电话时,她以为是跟工作有关,急匆匆赶到后就接到了陆北辰命她在一处住宅楼里制烟的任务。对于她来说,制造浓烟不是什么难事,而当时,她也不知道是谁住在里面。陆北辰将摄像头的位置逐一告诉了她,她虽有疑问,但想着他做事向来不会同别人解释什么就忍住了。
可当她亲眼看见陆北辰抱着顾初回到车里时,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在为顾初系安全带。
眼神有着她所陌生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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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她有些受伤,站在车窗旁忍不住问,“你这么做就是为了她?”
他只说了一个字,对。
“为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转头看向坐在副驾的顾初,醉酒的她有些不不安分,额前的发丝乱了,他抬手捋了顾初的乱发,很自然而然的举止,却是呵护备至。当时她看得很清楚,他凝视她的眼神里,有爱恋,有纵容。
她没再多问什么,其实就算没有答案,她也只知道答案是什么。
她不想去承认自己有多不痛快,甚至不想去承认那一份酸溜溜的情感就叫做嫉妒。她只是怨怼顾初,为什么能让高高在上的陆北辰做了他从不会去做的事,为什么让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为她破例?
她讨厌这个女人,讨厌这个正一步步将陆北辰拉下神坛的女人。
鱼姜的这番话顾初听了,更是一番惊涛骇浪。
其实她隐约猜出昨晚上两人是有一番对持,依照他们两人对彼此的厌恶程度,她最后能回到休息室许是陆北辰不知说了什么刺激乔云霄的话,但万万没想到会有浓烟入户这么个事件发生。
她难以去想象陆北辰是怎么冷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的浓烟滚滚;也难以去想象他能想出这个办法,那么之前发生了什么?必然是乔云霄咄咄不让,陆北辰干脆就来了招狠的。
“我知道你听了会得意。”鱼姜将顾初的沉默误认为沾沾自喜了,气就更不打一处来,“但是你再继续这么拖累他,他早晚会被你害死!你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反倒会拖他的后腿。”
相比之前的林嘉悦,鱼姜的态度更直接,换做是其他人,可能早就在鱼姜这番强势攻击下败下阵来,毕竟她说的这些都令人措手不及。但顾初这段时间里跟着陆北辰跌跌撞撞,以往的退让和隐忍似乎就压不过她自身的性格,多少有点她当年的影子了。
“就算我能拖他的后腿,那也是他心甘情愿让我拖的,你管得着吗?”
“你当vic是什么了?”鱼姜恨不得活吞了她的眼神,“我看你就是在耀武扬威,这边占着vic,那边还勾着乔云霄,现在连绯闻都搞出来了,顾初,你还要不要脸?”
“就算这样,这也是我、陆北辰和乔云霄三个人的事,你跟着操心烂肺做什么?”顾初对陆北辰心虚,但不代表对鱼姜也心虚,端起了咖啡杯,看向鱼姜,“如果北辰心里有你,那这件事就另当别论,而现在,你只是感情外围的旁观者,所以,没资格指手画脚。”
“顾初,你别得意——”
“我没工夫得意。”顾初打断了她的话,“像你说的,北辰都已经手把手教我了,那我也要拿出个成绩给他看看,否则怎么能堵住你的嘴?所以,我现在只想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
走到门口,顾初顿步,转头看她,“哦想起一件事,听语境说你很想学颅颌复原技术,但我觉得,研究毒物你在行,研究人骨头未必是你的专长,我想北辰也这么认为,否则怎么迟迟没能教你?”
“你——”
顾初没站在原地等她开口说什么,转头离开了。
她知道拿这句话刺激鱼姜挺不道德,又有点趁人之危的架势,但对于鱼姜她已经忍了很久了,对于一个窥视她男人的女人,意图昭昭,她也没必要再忍了。
刚回座位,还没等拿起骨头,就见乔云霄从二楼下来,陆北辰在他后面。
这两人终于结束了谈话。
顾初下意识去看陆北辰的脸,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看不出丝毫的情绪变化和喜怒哀乐,再看乔云霄,唇角微微上扬,脸上没一丝愠色,难道……
她转念。
乔云霄是占了上风?
不大可能吧?
她可是领教过陆北辰的牙尖嘴利,不动声色就可以将对方气到吐血,他的舌头不但对美食挑剔,更是对人苛刻。
下意识起身。
潘安和语境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状况,鱼姜端着咖啡杯出来了,冷冷地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坐下来忙自己的事。乔云霄下了楼,却是径直走向她的,有种视其他人为空气的嫌疑。
“你真喜欢这份工作我也多说不得。”他说,“你要理解,我是关心你的。”
“云霄哥哥。”她压低了嗓音,看着他,“如果你为我好,就别让那些媒体乱写了,行吗?”
她最在乎的还是陆北辰的感受。
乔云霄看着她,“你不会认为是我做的吧?”
“我当然不会怀疑你的。”顾初马上说,“但凭你的能力,别让绯闻继续扩散不是难事。”
乔云霄看了她半晌,然后低叹了一口气,应允,“好。”
她清清浅浅地笑了。
乔云霄心口刺痛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环境,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了。
“语境。”陆北辰开了口。
语境一激灵,他是趁着陆北辰上楼谈事又偷摸跑回来的,不成想被陆北辰撞个正着,此时此刻一听陆北辰直点了姓名,马上起身,刚要再到门口罚站,就听陆北辰说,“送乔公子出门。”
乔云霄转头看着陆北辰。
陆北辰与他对视,“不送。”
语境爱干这活儿,走上前
,“乔公子,请。”
乔云霄却不紧不慢,转头看向顾初,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唇边展笑,甚是温柔,“有时间回乔家吃顿饭,父亲想你了。”
顾初点头不是,不点头也不是,轻声说,“这段时间工作挺忙的,我再跟你联系吧。”
“好。”乔云霄好耐性。
然后,离开了。
潘安“滑”了过来,故意说,“哎,语气够温馨的了,这是早就把你当一家人的节奏啊,乔家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
“你可真烦人。”顾初瞪了他一眼,坐回了电脑前。
潘安还要对顾初进行调侃,就见陆北辰走过来了,于是便若无其事地伸了伸懒腰,“真累啊,继续干活。”
陆北辰不动声色地看了潘安一眼,没理会他一脸的诡笑,一言不发地坐回位置上,继续手头的工作。顾初悄悄打量着他,离得较劲,他的侧脸很是清晰,她试图想从他扑克牌般的神情分析出情况的一二来,然而,无果。
语境很快就回来了,恰似谄媚地上前,“陆教授,我还用去罚站吗?”
“去工作。”陆北辰头也没抬。
“得令。”语境看上去十分快乐。
“还有你。”陆北辰语气转轻,“眼睛要落在死者的头盖骨上,别盯着我的头盖骨观察,我想,我应该比死者英俊,所以我的五官对你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
顾初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对着自己说话,脸一红,就低头忙自己的工作了。
心脏还是不争气地跳。
因为想起了鱼姜的那番话。
他当众自然是个清冷孤傲的人,对人对事冷淡苛刻,却用了他的方式来为她挡了风雨,从未告诉过她,就这么默默的。她见过他的热情,在只有她和他的空间,可她突然觉得,哪怕是现在酷酷的他、不苟言笑的他,在她眼里也成了火热。
她不该去用其他人的标准来评定他,他有他的原则,他也有爱一个人的方式,不是吗?
抬眼再想去看陆北辰,不经意撞上鱼姜的目光,她朝着这边看,却也只是看陆北辰。顾初心里的小火苗就默默点燃了,她必然要做出点什么事,否则真是要鱼姜等着看热闹了。想着,就屏了满天飞的情念,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这是奇怪的一天。
许是快到中秋的缘故,阴雨绵绵。乔云霄来了,又走了,陆北辰沉默再沉默,不仅仅是他,整个实验室里都少了很多的欢声笑语。
直到,顾初终于完成了陆北辰交给她的动作。
在提交枕骨和枕骨数据时,其他三人也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似乎都在等待着她是否过关。陆北辰的那部分已经完成了大半,接下来就是数据分析了,看到他电脑上那堆复杂的图形和数据,她一时间有点惭愧,相对于陆北辰的专业,她差得太远了。
在陆北辰检查数据和枕骨复原图形时,顾初就一直处在紧张状态,那心境就跟面对老师查卷子的小学生似的,心脏一直挂在嗓子眼的位置上咚咚跳着,恨不得直接从嘴里蹦出来,心里默默祈祷:通过……通过……
“这一组数据需要调整一下。”陆北辰一手搭着她的椅背,一手指了指屏幕上的数据,“枕骨与人字缝痕迹完全吻合,数据较为接近,还不错。”
一句“还不错”可乐坏了顾初。
潘安和语境纷纷赞奇,他们都了解陆北辰,能用“还不错”做评语,这已经是最大的肯定了。
语境冲着顾初竖大拇指,“你太厉害了!”
顾初有点小得意,笑得跟只老鼠似的。
陆北辰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唇际隐隐泛笑,“行了别得意了,继续完成其他部分。”一句话,奠定了她有资格参与尸骨重建工作的权力。
她的心“忽悠”一下就飞高了,前两天他的冷言冷语就抛在了脑后,一转眼成了哈巴狗似的,媚笑,“好呀好呀。”
鱼姜见这一幕极为刺眼,不声不吭。
潘安拿胳膊肘碰了她一下,“人家以前有神外的功底,别说是骨头了,就是恢复死者脑神经线都是小菜一碟,死心吧,在复原这个工种上她注定比你学得快。”
“她只是侥幸。”再加上他的纵容。
当然,鱼姜没敢把余下的那句话脱出口。
潘安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这边,顾初的全部心思都用在工作上了,在得到陆北辰的肯定后,她的斗志空前高涨,询问他数据如何调整时,陆北辰给了她明确的分工,他来负责数据还原部分,她负责其他头骨复原。
这种看似简单的分工,却给了顾初一个明显的信息。
她不必去做一些边边角角的打杂工作,而是真正地可以与他分工协作,这种成就感有过一次,就是她考上a大的时候,但相比而言,这一次的成就感更为强烈。
她不但是这个男人的助理,还有能力成为他的搭档。
而且……
他还是她的男朋友。
最后的念头令她心潮澎湃的。
就这样,实验室里再度陷入繁忙。
室内的灯光亮了*。
大家连晚餐都是在实验室里吃的。
顾初露了一小手,吃得语境感动地都快哭了,依他说的就是,以前顾初没来的时候,餐厅的饭菜再好吃都没有家的味道,现在吃着顾初做的饭菜,就好像吃到了妈妈做的似的。
气得顾初美眸一瞪,“你骂谁老呢?”
语境连忙喊冤。
潘安在旁笑道,“语境,你现在不能乱讲话,要知道,你得罪顾初就是得罪陆教授。”
再明显不过的提示,语境猛地就开窍了,瞪大了双眼看着陆北辰和顾初。
顾初咬着筷子,瞪着潘安这个大嘴巴。
潘安一脸诡笑,“我说错了吗?”看向陆北辰,“陆,我说的没错吧?”
陆北辰眼也没抬,淡淡地说了句,“这么多饭菜堵不住你的嘴?”
然后,抬筷子夹了菜放到顾初碗里,“什么时候落下了吃饭咬筷子的毛病?好好吃饭。”
一句话,间接却又十分明显地挑明了彼此的*关系。
就这样,直到翌日,陆北辰复原了所有数据,当将死者b的头颅复原数据输入电脑与照片做重合确定时,短短的时间里,顾初和潘安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一组组数据很快得到重合。
当最后一组数据完成重合时,电脑上显示:match
“yes!”潘安重重拍了一下手。
顾初也像是打了场胜仗似的,一下子软在了椅子上。
陆北辰盯着屏幕上的照片,对语境说,“马上通知罗警官,死者b是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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