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哭闹,辩解还是挣扎,都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她脸色沉沉的放下手里的草药,无需两个“全副武装”的小厮拖拽,平静的随着他们向外走去。
路旁不少小童远远张望,婉慧扒开人群的挤过来,见到的是她被带走的情景,忍不住大声叫着,“程丹!”
程丹?哦,叫的是自己,也许冥冥之中的缘份,原身的女童本名与她同样是一个丹字。
她停住脚回头,见到的是跟在后面扎着两只发髻下巴尖尖,正红着眼晴唤她的小女孩,无论对方年幼或自己年长,无论这一声是真情流露还是诧异,也许在那一刻,她与这个八岁的小女孩之间,确实有过一段毫无杂质,纯净友好的友谊。
但糟糕的预感,让她不确定两人能不能再见面,此时她所能留下的,只是一如即往安抚的笑了笑,便回头跟着小厮走了出去。
掌事愣了下,这女童倒是听话的很,不过转念一想,她以为被带去吃药也不一定,便又释然的摇了摇头,这古怪的吐血症,凶险的很,不说连船上的大夫没见过,配不出治疗的方子,便是能,以船上备的只普通病症的有限的草药种类,也未必能凑得上。
何况,这病竟是连座,邪门的很,弄得现在连小厮船工都避之不及,不愿意抬尸葬海。
如今只能依从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之言,尽量隔离有咳嗽症状的人,并熬制去瘟的草药擦洗船舱,烧开海水给未染病的小童清洗衣服被褥,以减缓病情的蔓延程度。
船舱的门被打开,一鼓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两个小厮手捂着鼻子将秦丹用力推了进去,关门上锁,这间偏僻现已废弃的舱房圈禁的都是染了病的小童,完全以能熬过去就熬着,熬不过便死的放任心态,将人关在这里。
吐血症的病情发作极快,在剧烈咳嗽后,不出三个时辰就会吐血身亡,十染十死,凶险霸道,刚才两个小厮深知厉害,连脚都不愿意踏进去的匆忙上锁离开。
秦丹刚被猛的一推,趔趄了下差点摔倒。
接下来抬头入目的情景,就算她修炼心神多年,也有一瞬间的恍惚,舱里的光线暗淡,入耳是猛烈的咳嗽声透着撕心裂肺,地板上隐隐发了黑的鲜血触目惊心。
一具具靠着墙壁歪倒的幼小身体,还有爬在地上不断叫娘痛苦翻滚的女孩……
秦丹艰难的别过脸,这样的人间地狱景象,没有一刻不在提醒她,生命之脆弱,生存之艰难,稚弱的*随时随地都会受到伤害,并经受残酷的痛苦消逝在天地间。
而那些曾经重要的人,思念的情感,无论再留恋,再浓郁,都将烟消云散,被遗忘被无情的抹掉。
秦丹只觉沉闷的胸口一阵抽动,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原本这具身体就不舒适,关在这里丢命是早晚的事,如果能选择,她绝不想再这样黑暗中死去。
就是生长在墙缝这样恶劣条件下的种子,也要用尽全力生根发芽的活着,迎着烈阳,淋着暴雨也要在风中摇摆,何况想活下去的人。
止了咳,她向舱房四周看去,里面只有西面有一扇镂空的小窗,上面糊着草纸,微微透着光线,如果将草纸全部撕掉,空气会透进来,至少能通风换气,去掉肺里混浊的气息。
不过以她目前的身高完全触碰不到,她往里走了两步,脚下突的踩到一处软绵绵,收回脚低头,是一个男童的手,但他已没有任何知觉的趴在那儿。
秦丹站在那里,对男童的尸身微微垂目片刻。
身处死地,谁能真的做到无动于衷,泰然处之。
今日的他也许便是明日的自己。
避过几个孩童的身体,她走到窗下面,看了看舱房原来留下的一些旧物,显然也有被小童搬过的物件,但扔到这里的几乎都着了病,很难有体力砸开门或窗。
她将长袖抓在手里,避免直接皮肤接触的将舱里一些用旧的竹楼与桶,堆在窗户的下面。
秦丹大概的猜测,既然处理尸体的小厮没有被传染上,空气传染的可能性也许很低,煮粥里溅到血,反而传染更多的人,传染的途径血液肯定是其中之一,那些溅到别人的身上,被褥上,喷到水里被其它人饮用,沾到血的器物被别人拿起来之类都可以能是传染途径。
所以,尽量避免沾到血也许能够不会直接传染到,如果依她所猜测的话。
东西打好底基,然直到稳固到她能踩着筐能爬上去,才用手去够窗棂,并用拣到的竹片,一口气将糊的厚厚的窗纸划碎,撕开。
一阵清爽的风顿时吸进鼻腔,驱开舱里的恶气。
从进来咳嗽起,她便一直控制着自己呼吸,尽量的绵长尽量的少吸,此时总算能对着窗猛吸几口,随后用手抓住窗上的镂空状的木窗用力的摇晃,想将窗摇下来。
古时的工艺就算没有胶水,仍然能契合结实到你用砖头砸都砸不开的地步,秦丹额头冒汗的放下实心的木玑,再次四下看了看窗边角,停止了砸窗的念头。
木头结实,但一直砸五天,十天,总能砸得开,但是秦丹没有充足的体力,更等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如果砸不开窗户,便只能等晚上船工处理尸体时,寻找他们抬尸体的空档逃出去,毕竟一屋子的死人,谁又会想到,有人藏在门后。
出去后船舱那么多,总还能找到无人去又隐秘的地方休养打坐,虽然食物取得难之又难。
但与其关在这里,出去后才会有更多的时间想办法。
秦丹思来想去,叹了口气,只得平息心神,盘腿坐在窗边,不再看舱里人间地狱的情景,不去听扰乱心神的声音,尽量减慢自己身体的需要,延长呼吸,少恶气,多积存力气,以求能拖到时间。
傍晚时天下起了雨,雨水透过已剥掉糊纸的窗棱落在秦丹肩膀上,经风一扫微微打起冷颤,她却露出丝欣喜伸手到窗外,不断搓洗着手,并用手接下雨水凑到干的起皮的嘴唇处,直到饮下足够的水,空荡的胃总算缓解了热燥。
她扒着窗口用力向外望,天空灰濛濛,只能看到一片雨水,这样的天气总带给她一种不详的预感,雨越下越大,如果今夜船工不过来处理尸体,单是饥饿下的体力她就没有了逃出去的机会。
这时有个男童爬到她堆的竹筐堆处,用力朝她伸手,“水,喝水……”
那男孩的脸,让秦丹记起蹲在鱼槽下面吃生鱼的男童,意识到这种突然来的吐血症是否与食不洁的生鱼有关系?
秦丹犹豫片刻,用竹条接了雨水递给他,只可惜未等他接住,男童便头一歪吐血倒在篓子上,再也没有起来。
看着男童的脸,秦丹手里的的竹条垂了下来,随即回头看向窗外。
突然一声“咚”,船如触礁般震颤了下,差点将她从窗口处摔下来,手里的竹条也掉了出去.
“大鲛鱼!大鲛鱼出海了,快拿弓弩来,拿弓弩……”
“射它,快射它,不好!快调头!”
“船头调转方向,向后撤退……”
接着又一声撞击,海水掀起一阵大浪,突然像瀑布般向船掀去,伴随着船上一阵阵呼喊尖叫声。
整个船舱连接发出木板重压般的“吱嘎”声,海水从窗口浇了下来,沾湿一大片地面,成为落汤鸡的秦丹,被吊在了窗棱上。
“船底漏水了,快,快升杆发求救旗……”
“不要慌,把物资倒出来,去取鸟兽笼!”
船上大乱,只听到掌事嘶声力竭的喊声,接着人蜂拥至甲板,秦丹强烈的感觉到船身在下沉,似乎因为重撞,撞裂了底板。
站稳了脚,她抄起一边的木桶向窗棱用力的砸去,海上最怕的三样,占了两样,活着出去的机会渺茫到她只能拼命一博,以求能从窗口爬出去。
却因船身一个剧裂震动。
“船要裂开了,快走……”
“啊!要沉了!”
重力撞击使得舱房的门变形挤压下整个弹开,秦丹连同窗棱一起摔到在一片尸体上,血水渗进了湿透的衣服。
“登上火龙船,快点,东西不要了,还拿什么拿,不要命了,扔掉,全扔掉……”
在秦丹踉跄的从舱门咳嗽的走出来时,船上剩余的人已所剩无已,只有满地被撞的头破血流的尸体。
“收梯收梯,火龙号升帆起航……”
随着其它几条船迅速的调转远离,这条已被撞击下沉的船彻底的被遗弃在这里,也许不久之后,就会永远沉于无尽的海底。
雨水淋在秦丹身上,脸上,呛进肺里,她开始剧烈的咳嗽,整条船从中间裂开,水不断裂缝中渗进来,船不断的往下沉,她边咳边从未及腰的水中趟过去,途中拣起一把砍绳索的斧子,提着它来到原来的舱口,向下走去。
该走的人已离开,不该走的人,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往日几百人的船上,此时此刻,大概也只剩她一人在走动。
人生下来就是孤独的,走的时候也是各自的孤独。
她的脸上不断滴着雨水,边咳边伸手推开鸟兽室,前几舱的鸟兽已经被取走。
后面几舱有一些四脚的小兽,在笼子里惊恐的叫唤,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就算放出来又能何去何从,秦丹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将笼锁劈开,拉开笼门,至少在最后一刻能够给它们自由。
她依次走到最后一间舱房,周围笼子里的小兽都被各自看管的小童匆匆带走,除了那只灰鹰,只有它孤零零的待在笼子里,爪子紧紧的扒着笼子,见到秦丹,用力的扇动翅膀,嘴里第一次发出短促的鸣叫。
果然被遗弃在这里。
秦丹伸手如往常摸了摸它的羽毛,它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被激怒,反而又短促的鸣叫了两声,似乎明白她的举动一般。
舱底的水越积越多,已到了她的膝盖处,秦丹不再犹豫的走过去,劈开锁打开笼子,伸手将它抱了出来,一个女童抱着一只半米大的鹰在水中行走已有些吃力,好在幼鹰饥饿无肉,只有一身的羽毛。
出了舱门,来到快漫到水的甲板,她将这只幼鹰轻放到船舷上,用手摸了摸它的颈间,低声道:“飞吧,无论海岛还是天空,你自由了……”
雨水落在幼鹰的翅膀上,不沾一滴水迹的被弹开,它望着天空,渴望的用力的扇动着翅膀,羽毛全部张开,在扇动几下后,脚在船舷上用力的一弹,灰色如一道影子般冲向天空。
原来速度那么快,能够飞的那么高,秦丹仰着头眯着眼,在重重的雨雾中向那道影子望去。
虽然天空下着雨,远远隐隐的雷电成线,但幼鹰终于再次翱翔天空,回到属于它的世界,它兴奋的越飞越高,越来越远,等到回头时,只看到一片海浪,将船彻底淹没在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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