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继淡定的喝下自己杯里的清酒,对于大殿里虎视眈眈手执兵器的士兵闻所未闻,甚至像是没看见一般,一直盯着宫殿的门口发着呆。
拓拔谌早在那些士兵包围大殿的那一瞬就站起身,苍白的脸上掩饰不住的都是担忧。
没用的。梁絮虞摇头,看着大殿内的一切,淡蓝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怜悯。
对于那些士兵,也是对于趋于疯魔的拓拔宏,更是对这宫殿里存在的每一个人。
“我不想干什么。”非常元疏忆此时此刻这样的反应,拓拔宏撑着自己面前的小几站了起来,在直起身的那一瞬,他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手也不自觉的在发着抖,这一切,都被梁絮虞看在眼里。
“我只是想要活命而已!”眼睛已经变得通红,拓拔宏死死盯着皇座上还在淡然喝酒的拓拔继,伸出自己枯瘦的手指,对着她愤恨道,“拓拔继,枉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叔父,你就是这样待我的?见死不救的任我去死?!”
“皇伯父哪里待你不好了,你的一切不都是他给你的?”
“你闭嘴!元疏忆,要不是你,我早就能长生不老了!”已经陷入癫狂,拓拔宏狠狠地瞪着在那边反驳他的元疏忆,目光从她身上转到她身后的拓拔谌身上,眼神更是愤恨,看见拓拔谌不自觉的将身体缩到元疏忆身旁后,他冷笑了下,又重新将视线投向还是淡然的拓拔继,转过身对着自己旁边一直坐着未动的梁絮虞笑道,“絮虞皇妹不是说拓拔继对每一个小辈都是一样的么?怎么他替他儿子找到了生命蛊续命,对我,却一直见死不救么?”
梁絮虞只是低头不语,淡蓝色的眼睛里平静无波。
元疏忆听了他的话后直皱眉,转身看了身后的拓拔谌一眼,见她苍白的脸上也是困惑,眉头皱的更深了。
“宏儿,你是想要朕的皇位,还是想要长生?”一直沉默喝酒的拓拔继突然发话,看着拓拔宏的眸光里熠熠生辉。
“那看你能给我什么了。”低沉的笑了笑,拓拔宏指了指那一群士兵,对着拓拔继笑道,“皇叔若是不给,也不要紧,反正宏儿自己会取。”
自取灭亡。梁絮虞淡蓝色眼里的悲悯更重了,她看着身边苟延残喘的拓拔宏,明明日子已经所剩无几,却还在希冀什么,虽然人都是怕死的,可他为了自己活命,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也太自私无耻了些,都让自己不知道是可怜他好,还是怨恨他好一些了。
还是说,她该怨恨这根本不存在的责任和宿命?
“很遗憾,朕不能答应你。”摇摇头,拓拔继手扶着龙椅的扶手,缓缓的站起身,看着下面整装待发的兵士和面色阴沉的拓拔宏,和在这大殿里站着的人,嘴角慢慢绽放了丝笑容,“因为,这些,都由不得朕,不论是皇位,还是长生,都不是朕能给你的。”
这大殿里金碧辉煌,人也多到可以站满这个宫殿,可真正属于她的,恐怕就只有她的孩子。
还是她乞舍来的。
所以怎么能给他东西呢?原本啊,从开始到结尾,她也是一无所有的。
她的话音方落,拓拔宏的面色更加阴沉了,然而还来不及发作,就只听见大殿里此起彼伏的响起惨叫声,拓拔宏眸子一沉,随着那些被这变故吓呆了的大臣抬头望过去,却见得那些冲进来的兵士俱都中了邪一般浑身痉挛,脸上红肿紫胀,不一会儿竟然都倒在地下,没了呼吸。
一时间大殿里静的可怕,那些兵士的尸体就那样躺在地上,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的样子,就这样,冲进来的几千兵士,就这样死了。
元疏忆赶紧捂了拓拔谌的眼,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皱眉不语。拓拔谌感受着周围让人恶心的血腥味,不自觉的抓紧了元疏忆的衣袍。
梁絮虞闭了眼,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你看,朕说过,什么能由得朕?”跌坐在皇座上,拓拔继看着底下初秋的野草一样被人收割暗害的兵士,意外的笑的欢,眼珠子盯着宫殿的正门口,声音清朗空荡荡的,飘在这静寂的宫殿里,让人心生悲戚,“皇姐,你说是不是?”
元疏忆睁圆了湛蓝色的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大殿门口,逆着的光刺得她眼睛疼的厉害,竟像是有无数的针扎在她身上,又像是夏日艳阳天里的冰雹,打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颤栗,湛蓝色的眼里光泽也暗淡了。
深秋了,走在外面,已经可以感受到京都的凉意,扑面而来的冷风刮得人骨头都是疼的。
荆赋离披了一件最常见不过的披风,自殿外的台阶上,一级一级拾级而上。
在外面侯着的侍卫不知何时都换成了城外驻扎的禁军,他们手拿最为锋利的武器笔直的在宫殿外冗长的阶梯上侯着,看见他们最为崇敬的长公主一步一步走过来,俱都低下了他们在战场上总不会低下的头颅,那是军人的骄傲,是他们浴血奋战的信念,是他们无上的信仰。
荆赋离淡淡的一步一步越过这些兵士,脚下踩着白玉大理石的阶梯,她的脸上像是笼了霜罩了雪,表情冷淡,连目光都是淡的,慢慢的一步一步走着,全然不在意她脚下的白锻靴子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她整个人好似冬天里盛开的一朵莲花。
拓拔继就那样坐在龙椅上,看着她慢慢走过来的身影,保持着嘴角的笑。
元疏忆已经快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捂着拓拔谌的手也无力的垂了下来,不断摇着头的脸上满满的遍布了泪水,从她湛蓝色的眼眸里一滴一滴溢出来,滴在宫殿里的白玉石板上,开出“啪嗒”的声响。
拓拔谌的眼睛终于从黑暗中解放,入眼看见的却是元疏忆泪流满面的模样,她心里一疼,习惯性的就想从衣衫内掏出手帕,然而只拿出了一半,她绣上兰草的手帕就因为惊讶掉在了地上,沾染了满满的灰尘。
大殿里不知何时死了那么多身穿铠甲的兵士,殿外,一群手执刀戟身穿不同颜色铠甲兵士包围了整个通道,他们身后,四处可见被砍得七零八落的尸体,鲜红的血从那些尸体里流出来。荆赋离就那样披着白色的披风,一步一步踩在那鲜红鲜红的血上,向她们走过来。
步步生莲。
“姑……姑……?”拓拔谌失声唤,眼神看着荆赋离也涣散了,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走到了殿门口,荆赋离淡淡的扫了一眼大殿里表情各异的众人,最终目光落在一直仰着头闭眼的梁絮虞身上,唤她,“絮虞。”
“皇姑。”微微挤出一丝笑,梁絮虞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淡蓝色的眼里澄静的能照清人的影子。
要是她的心也这般澄静便好了。
“皇姐这一次穿的衣服可真是太素了。”拓拔继还是在笑,看着荆赋离的眼神里却透着刺骨的冷,“朕宫里还有几套丧服,皇姐看着要是合适就拿去吧,反正拓拔继用不上了。”
“絮虞,读祭文。”荆赋离淡淡道,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拓拔继一分一毫。
“兹清王拓拔宏,违祖规,杀无辜,谋逆数罪并发……”
“皇姐,怎么不罚拓拔继麽?”打断梁絮虞的祭文念读,拓拔继站起身,看着大殿上翩然站立的荆赋离,一步一步走下玉阶,对着她笑,“当初说要留下拓拔宏的是拓拔继,说不监视拓拔宏的也是拓拔继,知道拓拔宏一切行为的也是拓拔继,皇姐,就不罚拓拔继麽?”
“絮虞,接着念。”荆赋离还是淡然的道。
“不许念!”拓拔继突然之间红了眼,第一次在小辈和大臣面前失了控制,看着荆赋离笑的越来越冷,脚下坠了铁一般缓慢走到她面前,从袖笼里掏出来一块明黄色的雕龙画凤的玉,拓拔继脸上突然就绽放了更大的笑容,“这块玉,皇姐可还认得?”
荆赋离淡淡瞥了一眼,不语。
“当初你给我的,我还给你可好,我还给你可好?!”发了疯一般,拓拔继一把拿起那玉就要往地上摔,抬起手的一瞬却突然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抓住了,反应过来时,脸上却是觉到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
“拓拔继,本宫当初没杀了你,的确是本宫的过错。”扬着手,荆赋离看着拓拔继的眼里像是藏了几千几百年的冰雪霜剑那般,冷的让拓拔继最后那一点还藏有余温的心都死了。
手中的玉玺慢慢掉到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荆赋眉头一皱,条件反射的就要挽救它摔坏的命运,却见那所谓的玉玺在地上蹦了两圈就不动了,没有丝毫被摔坏的痕迹。
“那是我用松脂做的,假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拓拔继突然笑的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哈,荆赋离,你也被我骗了?我做木工的手艺是不是很好?哈哈哈哈哈哈……”
疯了。荆赋离淡淡的撇过视线,不想理会她。
元疏忆被泪水掩盖了的湛蓝色眼睛里,已经容不下更多的眼泪,可她还是在哭。
明明拓拔继在笑,可拓拔谌心酸的就只想哭。
一心想要自己的皇姐在意自己,做出太多博她开心的事,可到头来,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甚至不足一块假的玉玺,拓拔继,你是不是太可怜了?
“哈哈哈哈哈哈……”拓拔继放开了一切在笑,笑的肺腑都要碎了她还是在笑,眼睛盯着荆赋离眨也没眨过。
“絮虞,接着念。”
“是……清王逐出皇宫,贬为庶民,姓名从宗谱中除去,永世不得入宫;皇帝拓拔继,任性妄为,有失国体,剥夺帝位,由其子拓拔谌接任……皇姑!”读到这里,连梁絮虞也忍不住抬头为拓拔继求情,“皇姑,皇伯父他……”
“都听见了,还不快实行?”荆赋离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殿内外的一众人淡然吩咐道。
得到命令,殿外的那群兵士冲进来几个,扶着早在看见自己的兵士都被杀了的时候就瘫在地上的拓拔宏,将他强硬的拉了出去。
走到梁絮虞面前时,他朝着梁絮虞笑了笑,血红色的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都是嘲笑,“皇妹,你看,这就是皇家的亲情。”
在皇权的面前,这就是亲情。
拓拔宏一声都没吭的被人拉了出去,拓拔继看着他远走的背影,突然就止住了笑,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拓拔谌面前,站定,摸摸她的头,笑了,“谌儿,以后,千万别不听别人的话,要记得,多听听身边的人的话。”
她的嘱咐太过于奇怪,拓拔谌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在答应的瞬间,拓拔继好像突然了了心愿一般,看着她,露出笑容,“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她一步一步转过身,从头上的帝王冠冕开始,一件一件的往地上抛属于帝王的东西。
等到她身上只脱得剩下了件中衣的时候,她也已经走到了荆赋离身边。
荆赋离皱眉,看着她不整的衣冠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符合帝王姿态的行为。
“皇姐高兴了?”眸光混了水,拓拔继微微一笑,对着荆赋离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宫殿。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闹剧,包括她的人生和今天所谓的宫变。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眼中的笑话而已。
都是笑话,都是笑话。那只不过是自导自演的戏剧而已啊。
“哈哈哈哈哈哈……”
“皇姑……”梁絮虞淡蓝色的眼眸里蓄了水,看着大笑着渐行渐远拓拔继,唤了一声荆赋离。
“都散了吧。”看了眼已经泣不成声的元疏忆和她身边担忧的拓拔谌,荆赋离缓缓闭上眼,对着大殿里的大臣们道,说完,她也转身离开了这飘着血腥味的宫殿。
只留下三个还在流泪的小辈和一地的尸体。
所谓的宿命,所谓的信仰,在挣脱不开的时候,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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