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点点头:“这是咱们的家,从小就住在这里,既然都回來了,怎能不进去看看,”
院子里一片白茫茫,是月光洒在地面造成的。两边的房舍沒有丝毫光亮,花圃早被踏平,连凉亭的石凳都成了两半。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腿弯,这就是赵闻的家,还是赵佗当年赐给赵闻的。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从來沒感觉到如同今晚这般亲切。
“吱呀,”轻轻推开堂屋的门,里面一片狼藉,各种杂物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书架、小几、矮榻全部翻到,后墙上那副赵佗送给赵闻的画都不见了踪影。柱子上的剑痕清晰可见,暗色的血迹渗透到木料里面。
老仆连忙上前:“主人,你先休息一下,小人这就收拾。”
赵闻摇摇头:“不用,找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行了。”
“主人岂能睡在这,小人这就去收拾后院的卧房。”
赵闻还是摇摇头:“就这里,挺好,昨天咱们不是还睡在山洞里吗,去后宅看看,有沒有沒被拿走的被褥,今晚咱们就在这里睡。”
那一夜赵闻睡的很踏实,是这几个月以來最踏实的一次。他梦到了妻儿,梦到了府里所有人,就连后门口那个整日不说话的哑巴仆役也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是那样的高兴,脸上带着笑容,和花一样。
第二天赵闻起來的时候,神清气爽,伸了伸胳膊,活动活动腿脚,疲惫荡然无存。老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來的米,熬了一点稀饭,主仆二人就坐在大堂里将一大锅稀饭吃的干干净净。今日,赵闻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他就留在家里。他知道,只要再踏出家门,便永远沒有机会回來了。
吕嘉突然拜访,赵闻沒觉得意外。今日的吕嘉一身白袍,带來的护卫全都放在外面,独自一人进了赵闻的院子,看见赵闻就在廊下晒太阳,笑了笑:“赵大夫,旧地重游的感觉如何,”
赵闻道:“很好,该见的人都见了,大家也都很高兴,沒什么不妥。”
“这就好,”吕嘉四下看看,沒有可以坐下的地方,便只能站着:“哎,这才几天,竟然荒废成这个样子,赵大夫既然回來了,下午我就派人过來帮你打扫一番,保证和当初一模一样,若赵大夫发现缺少什么,只管找我,我定派人找回。”
“多谢国相,这样就很好,”
赵闻点头微笑:“赵大夫临走之时也不说一声,害的大王还以为赵大夫是奸佞,这才……,说起來大王这次做的很不妥当,幸亏赵大夫大人有大量,不再计较,还替我南越谋划,昨日观大王似有意动,若让汉人占据番禺,过段时间,赵大夫连这里恐怕都回不來了,”
赵闻转了个身子,让阴凉的一面也晒晒太阳:“回來和不回來有什么不同,我赵家本就是汉人,百年前是先祖被秦王派來岭南,若是能回到故土也不错,倒是国相才是背井离乡,”
“哈哈哈……”吕嘉大笑:“嗯,赵大夫说的不错,所以我不准备走。”
“这看的出來。”
“还要请赵大夫一起去置产,不知赵大夫可愿随行,”
“只要管饭,国相去哪里我便跟着,”
“好,”吕嘉大笑:“这两个月的游历沒有白游,赵大夫看事情的角度有很大变化,既然如此在下告辞,过几日自有人來请赵大夫,还望赵大夫不要抵抗,來的人可沒有在下这般敬重赵大夫。”
赵闻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感受阳光的温暖。
番禺城乱了起來,迁都的消息很快便在城里蔓延。有权有势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先期前往置产,那地方太过狭小,去晚了有沒有地方住谁也不知道。让他们露宿街头可不好。沒钱的也忙碌起來,就算不能去置产,也得去附近的山林里躲避几日。
混乱引起了连锁反应,有些心怀不轨的家伙趁着这个机会胡作非为,更加引发番禺大乱。根据不完全统计,只在第一天,番禺便发生哄抢事件十余起,杀人几十起,小偷小摸不计其数。人的心一旦慌了,什么事情都干的出來。为此吕嘉特意派出兵卒维持,即便这样还是不能杜绝各种恶**件发生。
赵胡重重的将竹简扔在几案上:“是谁,谁把消息放出去的,查,不查到此人誓不罢休,”
吕嘉连忙道:“大王息怒,此事迟早会传出去,只不过早了点而已,大王放心,新宫正在加紧督造,臣保证大王到了置产便能入住。”
赵胡呼呼喘着粗气:“算了,我也不说了,听说苏任已经率领大军进了岭南,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臣已经派飞熊营前往阻截,统领保证,在大王沒有离开番禺之前,绝不后退半步,”
“那个谁真的行,上一次在闽越他可是最狼狈的一个,”
吕嘉道:“正所谓知耻而后勇,花统领经过闽越之事,对大王更加忠心耿耿,绝不会让苏任得逞。”
“别驾,搬运国库和粮仓、武库的车马可准备妥当,”
一名官员连忙出班:“禀大王,臣已经征集骡马五百匹,车辆八十辆,更有民夫一万余人,先一批已经启程,往來三趟便可搬完,陛下王宫中凡是可以移动的事物,臣也全都登记造册,绝不会少一件,各位妃子和夫人的车辆正在准备中,再有两日便可备齐。”
“不可延误,汉人诡诈,万一再來一趟治城的事情,咱们哭都來不及,在本王沒有离开之前,所有军马就放在王城周边,有何风吹草动,当奋力向前,绝不可让苏任得逞,”
大将军连忙抱拳:“诺,”
赵胡生完了气,接着道:“此次迁都乃是大事,所有财物、兵卒、人员全由国相调配,任何人不得有异议,违令者杀无赦,”
吕嘉立刻出班:“下臣定不负大王所托,”
更多的士兵派到了面上,因为这些士兵的到來,街道上非但沒有变好,反而更乱了。人人都知道要走,还能不能回來谁也不好说,不趁着这个时候弄一把,就算到了置产吃什么喝什么,指望他们的大王,或者国相,呵呵,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当真。
赵宇带人來到赵闻家。赵闻是个文士,一沒有家眷,二沒有财物,赵闻只带了五个兵卒。走进赵闻府上的时候,仰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大门顶,笑呵呵的对兵卒道:“就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许进去。”
这几天,赵闻很喜欢晒太阳,谁來了都能看见赵闻坐在台阶上,面朝阳光,闭着眼睛。这个时候的阳光沒有夏天那般刺目和炙热,在南方还是很厉害的。赵闻躺在台阶上,缩成一团,好似冷的受不了。
赵宇左右看了看,挥手将老仆叫过來:“去,告诉你家主人,要上路了,你们也沒什么家具要搬,骑着那匹瘦马跟着走吧,”
老仆连忙答应,转身去叫赵闻。赵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伸懒腰,慢慢的坐起身子,长叹一声:“好一场美梦,又被打扰了,”
赵闻冷哼一声:“有的是时间做梦,不在乎这一时,走吧,”
“去哪,”
“你,”赵宇一咬牙:“置产,大王可说了,这一次迁都,谁要有意阻拦,杀无赦,”说着话,赵宇已经抽出了宝剑。
赵闻笑了笑:“是呀,我差点都忘了,请将军稍等片刻,容小人梳洗一番,”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洗,”
“这次是离家,谁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回來,收拾一些也是应该的,”一扭头,吩咐老仆去打水。
当着赵宇的面,赵闻脱的赤条条,将水倒在身上。刚刚提上來的井水,冰凉刺骨,一瓢浇下去,冻的赵闻浑身发抖,牙齿也发出咯咯咯的声音。看着赵闻狼狈的样子,赵宇的脸色好了不少,还剑入鞘,站在一边乐呵呵的看着赵闻折磨自己。
整整用了三桶水,赵闻将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干净净,又解开发髻,让老仆帮他洗了。一边洗一边道:“这几个月,在林莽中,从來沒有这么舒服的洗个澡,今日总算如愿了,即便是现在就死,也沒有什么遗憾了。”
赵闻一笑:“不着急,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重新穿上衣服,捡起自己的拐杖,赵闻昂首挺胸往门外走。留在门外的兵卒见赵闻先出來,立刻围拢过來,手握弯刀伸长脑袋往大门里面看。当看到赵宇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从中间一分为二,给赵闻让路。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百姓脚步匆匆,如同无头的苍蝇一样,有朝东的,也有朝西的,沒有任何目的。赵闻看见,一辆马车前,十几个军卒开道,凡是挡路的纷纷打翻在地,任凭那些人躺在地上哀嚎。南越贵族已经将百姓彻底抛弃,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主人,上马吧,”老仆牵着瘦马來到赵闻身后。
赵闻笑了笑:“它跟了咱们几个月,算是咱们家人,我的家人不多了,岂能忍心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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