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杀的越狠,苏任越高兴。他们杀的越狠,说明死的越人就越多,即便不死的也开始寻找出路。往西不可能,那边是夜郎人的地盘,被他们抓到就会变成比牲畜还低贱的奴隶。往东更加不可能,东面是大海,这个季节不适合出海。他们剩下的路只有往南或者往北。
往南走的路太过艰辛,一望无际的丛林,如今还是雨季就更加不好走。在这样的天气下,十个人中能有一个人活下來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所以大多数越人选择了北方,选择了这个和他们有着深仇大恨的国家避难。
赵闻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在星罗棋布的村寨中间穿行。凡是碰见的人便会劝告他们离开岭南,去北方。有些人听从了赵闻的意见,有更多的人觉得赵闻是个疯子,疯子的话自然就沒人相信。每当这个时候,赵闻便会留下來,希望用自己的诚意感动这些人,可惜并沒有多大的效用。
“族长,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赵闻苦口婆心:“咱们越人的内乱愈演愈烈,很快就会到这里,那时候整个村寨将会变成一片废墟,所有的人都会被抓住,或生或死谁也沒办法预料,您可以不在乎,寨子里还有那么多孩子,您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老族长昏黄的眼睛里沒有一丝光亮,低着头双手不停的挫着麻绳。
赵闻有些着急:“族长,这是大事,不可疏忽,”
老族长还是不说话,手里的活计沒有丝毫混乱,一下一下,将一节一节的麻从麻杆上撕下來,纠缠在一起,双手一前一后搓弄两下,原本的麻绳又延长一些。老族长的手艺很好,搓出來的麻绳沒有一根毛刺,无论是做绳子还是大草鞋都不错。
赵闻往老族长身旁挪了挪:“你们为什么不走。”
老族长停下手里的动作:“这是我们的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别人要走我不管,我一个老头子,绝不会离开这里。”
“很快就不是你们的家了,等他们來了,老人、孩子会被杀死,青壮会被编入军队,女人会变成泄欲的工具,就连你们的寨子也会被一把火烧光,”
“他们也是越人,我们是同一个祖先,他们不会的。”
赵闻不是第一次与这样的老顽固谈话,几乎所有的村寨里都有这样一位老人,在灾难來临之前都固执的认为,这一次的越人内乱和以往一样,不会改变他们的生活。但当他们眼里的同类人如同野兽一样在村寨里祸害的时候,族长便会趴在地上向上天询问原因。
赵闻长叹一声:“你不懂,这一次來的越人已经不是以前的越人了。”
说罢起身,沒有理会还在搓麻绳的老族长。赵闻要去挨家挨户劝说,看多了悲欢离合,看多了生死之后,赵闻反而不生气了。这些天他见过的太多,碰见的人各式各样,心也变的硬了一些。
老仆连忙将蓑衣给赵闻披上,两人一前一后朝前走。村寨很大,在这个地无三尺平的地方,每家每户的茅屋相隔都很远。从老族长家里出來,沿着泥泞的小路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是上坡,路面湿滑,赵闻摔了好几跤,衣服上全是泥水。
老仆要上前搀扶,被赵闻制止了,一个人艰难的跋涉,无论摔倒多少次都会默默的站起來。等來到第一户人家门前的时候,赵闻狼狈不堪。
这家人很穷,茅屋也小。屋子中间的火堆因为湿气太重烧的不旺,淡蓝的烟尘弥漫了整间茅屋,一走进门就很呛人。下雨了,大家都沒有事情可干,一家五口围坐在火堆旁无所事事。男主人是一个看上去足有五十岁的男人,赵闻知道这人顶多三十。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坐在更靠近火堆的地方,他们的身后是两个木讷的孩子。
唯一有亮光的大门被人挡住,所有人都抬起头望过來。男主人连忙站起身:“先生,你來了,进來坐,”
赵闻在这寨子里不是一天两天,不少人都能认识他。听说赵闻原來是南越国的大夫,得到了寨子上下的尊重。赵闻脱下蓑衣,黑着脸:“你们怎么还沒走。”
男主人咧着嘴笑了笑,扭头看看自己的母亲和妻子:“这么大的雨,我们想走也走不了,家里的人多,这种天气不适合赶路,万一出个什么问題,如何是好。再说,那些人未必就会來。”
赵闻怒道:“糊涂,留下必死无疑,走出去尚有一线生机,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男主人陪着笑脸,将自己屁股底下的一块木墩子让给赵闻:“先生不要生气,实在沒办法,整个寨子里都沒人走,想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赵闻深吸一口气,拍拍男主人的肩膀:“阿旺,你是村子里第一个将我让进家门的人,我从番禺來到这里不是说什么骗人鬼话的,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大道理你也不知道,我就给你说说现在,你们附近的情况吧。”
“我经过的上一个村寨已经被夷为平地,是雒越人干的,西殴也在附近,他们都在寻找下一个目标下手,以前的闽越已经变成了一块死地,除了野兽之外,沒有几个活人了,青草被染红,河流漂浮着尸体,人已经疯了,他们什么事都做的出來。”
赵闻仰头沉思:“这一路走來,所过之处一片狼藉,你们是我遇见第一个有人的村寨,我想救你们,想救更多的越人,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越人惨死,你明白吗。”
男主人阿旺微笑着点点头。
赵闻苦笑道:“我知道你沒听懂,更不明白,听我一次,走吧,赶紧离开这地方,无论是去汉地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活下去才是最主要的,”
毫无悬念,阿旺始终不愿意再这个时候,带着家人去下雨的丛林里冒险。赵闻也知道沒人愿意离开,人就是这样子,在危险沒來的时候,任凭你说什么他都觉得那是笑话,一笑置之。当危险出现在眼前,他们又变的后悔,歇斯底里的喊叫,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跑。沒人会想起当初那个人,就算是想起还会在心里骂一句,为什么就不能多说几句。
老仆走在赵闻身后,牵着瘦马。雨越下越大,对面的山梁都看不见了。路面上的雨水汇聚起來形成一条条的小溪,奔涌着朝山下流去。
“主人,我们走吧。再不走,我们也走不了了,他们不会走的,”
赵闻找了一块地势高的平地,停下來歇歇脚:“哎,如今咱们做的事情唯尽心尔,只要自己的良心过得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可也沒人愿意离开呀,整个村寨都沒有动静,咱们在这里停留的太久,那些雒越人很快就会过來。”
“所以咱们必须加快速度,今日便走遍每家每户,不能眼睁睁看着又一个村寨被毁。”
老仆叹了口气:“此事本与主人无关,何必如此执着,再说这里也不是咱们南越,雒越人要杀他们自己人,就让他们杀好了,当年我们与雒越打仗的时候,不也杀了好多雒越人吗。”
“不一样,”赵闻道:“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年轻人嘛。”
“苏任。”
赵闻点点头:“此人才是这次内乱操纵者,本以为雨季到來战事便能停下,但现在反而愈演愈烈,已经有人传说战争已经不局限在闽越,整个岭南都被卷入其中。”
“他一个汉人,如何左右我们越人。”
“办法太多了,平灭闽越,却不占领就是一个好办法,他想做的事情,总会有办法,既然他答应我会收留越人,那就让更多的越人去汉地,这样或许才能保住我们越人的血脉。”
老仆沒明白赵闻话里的意思,不解的望着赵闻。赵闻叹了口气:“和你说了你也不懂,走吧,还有很多人家要去,能救一个就多救一个,我是越人,岭南所有的越人都是我的亲朋。”
老仆无奈的连忙跟上,他不明白自家主人这一次为何如此悲天悯人。难道真的如有些人口中传送的,主人是圣人。跟了赵闻这么多年,老仆还是了解自己这位主人的。主人是南越王的族叔,也是南越国的大夫,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该是如此感性的人。
想当年赵闻也曾率兵与雒越僵持于边境,两边杀的尸横累累,赵闻的眼睛眨都沒眨,在朝堂上更是口若悬河,说话办事是那么雷厉风行,虽然沒有亲手杀人,却因为他的话让不少人家家破人亡,即便是对上权倾朝野的国相吕嘉,赵闻都能自然应对,如此大的本事,怎么就拿这些渺小的百姓沒有丝毫办法。
老仆一边走,一边猜测自己的主人赵闻到底是怎么了。就好像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又或者说主人有另外的打算,嗯,一定是这样,除了这个理由之外,其余的全都解释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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