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浓雾(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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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是安静的。那关闭的大门并没有打开,城墙上没有她想象中持着长枪的卫士。这时曼尼亚斯才意识到,他们走了不远。星夜下缓慢的蹒跚和昨天一整天的奔跑,顶多经过了希斯利尔河到帕波利斯的距离,而这些距离一辆马车经过一个天不到的时间就会到达了。换言之,希斯利尔庭院是距离这里几乎最近的居民点……最近的,曼尼亚斯可以保证。

    只是没有人能够到达这里——他们既不知道这座隐秘的城池,也当然不知道重重死亡与白骨的恐惧后面有着怎样的东西。“或许只有恶鬼?”有些人一定会这么想:他们瞧着树林后阴森的白雾,还有干涸的河床上遍布的白骨,寸草不生的山脉;想象着亚历克西斯的教诲——那吉昂诺尔的太阳神,将西方比作死亡。曼尼亚斯知道这一定是人们的闹剧:太阳在西方落下,黑夜降临,人们就将西方比作死亡之源,甚至在吉昂诺尔人中,连“西方”与“死亡”都是用同一个词来表示。谁会向如此未知的西方去呢!或许就只有曼尼亚斯和布兰特这种人了,孤独的人,无法找到世界幸福的顶点,只能没有方向地四处寻找罢了。

    “口令……!”

    口令?那声音似乎是从极遥远的远方穿过雾障的阻碍传过来,夹杂着一丝颤抖。发出这声喊声的人一定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可能在曼尼亚斯看不到的高耸城墙上只有这一个人;或者甚至根本就没有人从这条路来到这不为人知的堡垒。曼尼亚斯没有回应——她既不知道怎么回应,嗓子里也已经干渴得发不出任何嘶哑的声音了。布兰特仰起头望着弥漫着浓雾的天空:他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一块一块巨大的条石垒成了这城墙,银钢铸成的大门仍然光洁,却永不会如诺伯洛之门那样在西洛尔的照耀下闪亮。

    布兰特咧开嘴叫着:“嘿,那里是谁?”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大,无数的回音在他们的耳朵里撞来撞去。布兰特的表情僵住了——很显然,他被吓坏了。

    没有人回答他。根本什么声音也没有。这里的天空永远没有一只鸟,地上永远不会有蚊子和苍蝇。所有的生物在这里绝迹了,但刚才的那声颤抖着的问话告诉了曼尼亚斯,这里竟然有人,即使是一个——守在这令人绝望的地方。

    突然之间,他们的手被抓住了,随后迅速地被铐上镣铐。曼尼亚斯没有回头,但是她肯定自己的右臂已经几乎完全没有知觉了——如果有的话,现在的她会痛不欲生,她明白自己挖掉的那块肉有多么可怕。曼尼亚斯无法想象残疾的自己,至少现在她还不想考虑这些。后面的东西推着他们前进——因为曼尼亚斯和布兰特都被套上了铐具,那东西在晨雾中简直如同冰块一样粘着他们的手腕。没有一个人能够回头瞟一眼这里的卫士,连那些东西是不是人都无法肯定。而即将陷入昏迷的曼尼亚斯没有思考的余力了——她望了望天空与灰蒙蒙的山丘,若隐若现的朝阳似乎就在背后升了起来。她的视线穿透了浓雾与云层,清晰地看到了悬挂在天中的波罗里维亚星——万岁!曼尼亚斯的心里呼喊着她永远都不能抛弃的豪情,即使是在生命垂危的悬崖边缘。纵使一切都被阴影掩盖,那些东西起码是存在的,就是一定能够被找到的。

    “我永远忘不了!”她尽自己的最大力气呼喊着,却只能感觉到嘴唇的微微颤动无法发出一丝声音。或者发出了呢?“我不知道。”

    曼尼亚斯的头慢慢地垂了下来,现在连那站立的动作也不是她的意识所操纵的了。押送者们蛮横地推着他们;不过布兰特知道,这也许是带他们进入这个未知之地的唯一途径。他幼小的眼睛四处张望,只看到那扇大门还是紧闭着:没有开启过,从来都没有。大门边的墙上钉上了一根铁条,一定经历了长年累月的腐蚀,才变得像是被恶鬼啃咬了千百遍的样子——一根铁条狰狞可怕到这种程度,就不是人所能想象的了。而银钢是不会被浓雾所侵蚀的,尽管它同样感到恐惧。

    布兰特想拉着他的曼尼亚斯大人。他感到了异样:曼尼亚斯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任何神采了。“不行,不行!”布兰特奋力地想要挣脱那镣铐;“这样这个尊贵的大人会死掉的,尊贵的大人!”他回过头奋力地叫,“尊贵的大人可不想在这里死去。大人要进入这里。抬一副担架过来……”

    “干什么!你说什么!大人?!”蒙着面的卫兵开始嘶吼,声音之大令人难以置信,像是一把巨锤突然间砸破了皇宫的巨幕玻璃……突兀而又凶恶,布兰特简直吓坏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的却更令人难以置信了。那些人的脚上咣当作响,布兰特使劲地向后瞟,才发现这些人竟然都带着脚镣!全是那样!押送曼尼亚斯的人毫无征兆地扯下那块蒙着脸的灰布,胡子拉碴的脸露了出来。他一拳重重地打在正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蹒跚着行走的曼尼亚斯背上,“嗵”的一声响之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大人!我才是大人,你这个小毛孩子谁看一眼就知道不安好心!谁放我们出去?谁?起来!给我狠狠地揍这两个家伙!”见曼尼亚斯倒地之后,那终于扯下来面罩的人的脸扭曲了:他的双眼眯着,右脸痉挛成一团,下巴简直要皱成一团肉干;眼神中充斥着极其狂乱的神色。那脸红的要命,嘴里喷着恶臭的酒气;另一个拿鞭子的押送者和他一样,一定是被酒灌得烂醉,却在外面担任着监视者和押送者的任务。那家伙举起显鞭子向曼尼亚斯的后背抽去。“啊呀!不要这样!”布兰特拼命地想要挨过去,但两只手却被反铐到背后。那举着鞭子的押送者立刻改了主意,一鞭又一鞭又快又狠地向着曼尼亚斯抽过去。但是曼尼亚斯始终不吭一声——那一头金发上已经沾满了血。布兰特用头狠狠地撞过去——“啊,你这个小鬼!”高个子举起了巨大的拳头,那拳头上长了一层厚厚的老茧,青筋暴露,狠狠地向着布兰特的脑袋挥过去。可是到了一半却奇怪地停下了:“杰什,你这个混蛋!猪养的家伙!竟敢抽我的背!”显然那是一个意外:鞭子在往回甩时,蹭过了大个子比洛特卡的后背。仅仅是一点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了。两个人开始辱骂;那第三个人只是默默地跪下,朝着被打得几乎站不起来的曼尼亚斯挪过去。布兰特哭了:他看

    到曼尼亚斯的惨状,他简直不敢相信。两个人终于快要打起来了:那拿着鞭子的押送者狠狠地挥过去他的宝物,却在半空中被那只大手挡住。“啊!你个混蛋!杰什,别忘了是谁给了你一个银币还了你的赌债!你个无耻的家伙!”高个子显然吃不消那一鞭;可是那鞭子已经被他抢在手里了。

    “他们想让你们求饶啊,大喊求饶啊,可怜的人……”跪在地上的兵士脸通红,一直在抹泪。他试图扶曼尼亚斯起来可是曼尼亚斯已经晕过去了。“可怜的人……他们今天喝醉了,杰什和比洛特卡,他们本不该在那里巡视的。可恶的家伙……快喊求饶啊,那些人才能放你们一命。你们死在了这里没有人会理会……”

    “喝醉了酒!比洛特卡……你们喝醉了酒,就要四处找靶子练拳头。酒啊,酒!酒真是吉昂诺尔的祸害;所有人都喝酒,喝得烂醉,跑到街上来,就连这个死人窟也不例外……他们生活时寻找酒,谦卑了几个月,甚至几年。之后他们能在一天把钱浪掷干净,掷得一点不剩,本性就在喝酒时全都给暴露出来,尽是一些入不了所有人眼睛的行为!偏偏所有人都在酗酒……天哪……亚历克西斯!你降下了这么严酷的惩罚来惩罚你爱的人们……”苏林喃喃着,又在抹眼泪了。布兰特呆呆地看着这三个人:苏林把头带摘下来,让长发披在肩上和背上,向布兰特说着:“这里是个监狱,我们是这里的囚徒。”

    说完这些之后,一些穿着制服、佩着叶形勋章的吉昂诺尔士兵端着长枪跑过来,用棍子把他们更加野蛮地打倒在地,比洛特卡发出一声闷叫。士兵们拽着他们的锁链,将他们拖进浓雾里。布兰特看着苏林渐渐消失在雾里的眼睛,看着那个囚徒的笑——那笑简直像最悲哀的哭泣,甚至比哭泣哀号还令人伤心绝望。惨叫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另一些士兵抬着两副担架过来了。两人的手铐被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锁链:包括生了锈的脚镣和缠着脖子与臂膀的链子。当链子把曼尼亚斯缠起来时,那个人一动不动:此时如果有一个正常人看到这个景象,一定会举起颤抖的手捂住发白的嘴唇,转过身去,默默地祈祷神能使这个不幸者安息。可是布兰特看得清清楚楚:那个人的手指还在动,还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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