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鸢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夜右肩一直啧啧生疼,虽说是合眼歇息,却是半点也没有睡着。更何况,昨夜她违了与苏折雪的约定,合上眼去,点点滴滴俱是苏折雪昨日委屈的通红眼眸。
“唉……”子鸢轻叹了一声,双拳不禁紧紧握了起来,一时怔了眼,呆呆地坐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咯吱——”
房门被谁轻轻推开,子鸢闻声转头,当瞧清楚的来的人是阿翎,子鸢突然正色问道:“阿翎姑娘,你我可否做一个交易?”
阿翎愕了愕,将手中装满热水的铜盆放到了盆架上,转身关上了房门,这才凉凉问道:“什么交易?”
子鸢定定看着阿翎,脸上不见一丝笑意,“今日我拿下禁卫都尉之职,三年之内我必成为第二个九千岁,在大云做你与姐姐的屏障,护你们一世周全。”
“听起来不错,那我用什么交易?”阿翎眉头微挑,嘴角浮起一丝猜不透的冰凉笑意。
子鸢笃定地开口,“关了醉今宵,让姐姐清清白白过这一世。”
阿翎眉心微微一蹙,复又微微展开,摇头道:“莫说三年我等不起,即便是我等得起这三年,醉今宵也不可以关,至少现下不行。”
子鸢第一次对阿翎有了怨怒,“我再加上我的命!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不必!”阿翎冷声一喝,不再多言,只是径直走到盆架边,将铜盆端来放在了桌上,冷冷丢下了一句话,“臭丫头,有些事你不必明白,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过了这个月,我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苏折雪。”
但若是马上关了醉今宵,惹来大云朝廷猜忌事小,那也意味着她的大云之行彻底失败,她与晋帝的约定彻底失败,她答应已故母妃照顾好妹妹的承诺彻底失败,她这一世与命抗争彻底失败……
后面这些话,阿翎不能说出口,也没必要说出口,她冷冷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子鸢怔然看着阿翎落寞的背影,心中虽有怨气,可想到她已承诺还她一个安好的姐姐,心底的担心便少了几分。
“长生杯……留住这杯子……或许对你也是好事……”子鸢喃喃念了一句,想到阿翎来这里的目的,暗暗下定决心,即便是寻到了长生杯也不会让阿翎带回大晋换所谓的自由。
怀璧其罪,虽说危险,可也能成投鼠忌器之效,只要自己可以在大云混得风生水起,保护好姐姐与阿翎,也算不得什么难事。
“呵……臭丫头!”阿翎立在房外许久,抬眼瞧向檐外蒙蒙亮的天空,只觉得双眸一阵酸涩,不禁模糊了视线,心头暗暗道,“你待我凶些也好,至少我不会再对你生些不该有的念想……至少我还能是过去那个无心的皇翎公主,萧栈雪。”
“主上?”远远瞧见阿翎干脆地擦了擦泪眼,苏折雪慌忙闪身躲到了假山后,怕让阿翎瞧见,惹来阿翎的尴尬。
待阿翎寞然走远,苏折雪方从假山后走出来,她本想在子鸢赴皇城之前再瞧瞧子鸢,嘱咐一两句,如今瞧到这一幕,心绪反倒是没来由地乱了起来。
在苏折雪心头,主上一直是个冷辣阴沉的女子,或许是因为她心头的大事,又或许是她出身冷宫,经历了太多冷宫中的苦日子。
可不论主上是如何冷,她见过她笑,也见过她怒,却单单没有见过主上哭。
是因为那个呆子……
苏折雪走到了房门前,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推开这扇门。
若不在乎,岂会伤心?若不入心,如何伤情?
同是女子,苏折雪又久经风尘,这小小的道理,她比谁都明白——她的呆子究竟是说了什么,才使得主上如此伤心落泪?
“咯吱——”
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穿戴整齐的子鸢蓦地出现在了苏折雪眼前,将她凌乱的思绪打得更乱,一时之间,子鸢不知道该如何起话头,苏折雪准备好的嘱咐也哽在了喉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两人一阵沉默,愣在了原地。
“折雪。”老鸨的一声轻唤让两人回过了神来。
苏折雪回过头来,轻笑道:“妈妈找我?”
老鸨端着药酒纱布走了过来,白了子鸢一眼,道:“主上说今日之事不能有失,所以让老娘把药酒拿来,给这臭丫头换换药。既然你在这儿,这事便交给你吧,老娘还得下去歇息歇息,小憩片刻。”
苏折雪笑然接过了药酒纱布,“有劳妈妈了,此事就交给折雪了。”说完,苏折雪又问了一句,“沈少将军还没醒吧?”
“这家伙最好永远都醒不过来!”子鸢冷冷骂了一句。
“你呀,他若死在了我这儿,我可是要偿命的。”苏折雪笑然说完,只觉得方才的冰凉沉寂似是消失了不少,听老鸨说沈远并未醒来,交代了一句,“劳烦妈妈差几个小婢伺候着,我这边忙完便来,这戏终究要做足了才行。”
“这个我知道。”老鸨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子鸢,“臭丫头,你可别又负伤回来了,免得……”老鸨看了一眼苏折雪,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下去,转身渐渐走远。
“我定不会再伤!”子鸢笃定地开口,甫才说完,苏折雪便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让她先进房。
子鸢依着苏折雪进了房间,苏折雪将房门带好,还没回头,便道:“你先脱了外裳吧。”
子鸢点点头,解开了腰带,把一身新换的蓝色外裳脱了下来,牵扯到了伤处,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苏折雪连忙将手中药酒纱布都放在桌上,上前扶住子鸢,柔声嗔道:“你这模样,如何再战,不若……”
“这可不行!”子鸢嘿嘿一笑,“姐姐,我以后可要护你们安然一世,今日再疼我也会挨着!”
“呆子。”苏折雪只能摇头一叹,亲手给子鸢解开了内裳,目光落在了她沁血的右肩纱布上,“忍着些,换了药会好些。”
子鸢点头轻笑,“姐姐就动手吧。”说完,双臂一展,抱住了苏折雪,“只要抱着姐姐啊,这疼的感觉也能轻七分,哎呀……嘶……”这话才说完,纱布揭开的瞬间,子鸢便忍不住发出一声强压的低嘶。
苏折雪知道弄痛了她,手上的动作轻柔了好几分,“是我下手重了些,现下可还疼?”
子鸢忍痛摇头,兀自笑道:“不疼……不疼……”
苏折雪心头疼得厉害,“若是疼了,便抱紧我些,我也好知道用什么力道……”
子鸢忍住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衣架上那条洗干净的汗巾上,不禁蹙眉“咦”了一声,“奇怪……嘶……”
苏折雪停下了上药,问道:“怎么了?”
子鸢摇了摇头,轻轻道:“没事,姐姐继续,我不疼,能忍住。”子鸢忍着右肩上的阵阵灼痛,眉心又蹙了起来,心头道,“昨日分明将这汗巾泡在盆中,原想今日都尉大典打完后回来再洗干净,为何竟被人洗干净了?”
思来想去,只有一人可能帮她动手洗这汗巾……阿翎姑娘!
定是阿翎趁着她去窗外见苏折雪的时候,帮她洗干净了这条染血汗巾——堂堂大晋宗室女子原本应该是十指不沾尘的,竟肯为她洗汗巾?
这是收买人心,还是……
还是什么,子鸢暂时想不分明,又想到之前她给她的承诺——过了这个月,我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苏折雪。
她如何还?
子鸢方才在气头上,没仔细想明白她究竟打算如何还她苏姐姐,可现下她仔细想想,发现阿翎其实也是无可奈何。
阿翎身在大云,可用之人只有这醉今宵中的苏姐姐与老鸨,要让艳冠临安的花魁苏姐姐全身而退,她究竟会用什么办法?
子鸢越想越愧疚,暗暗自责方才不该那般待阿翎,可转念又想,难道说阿翎想到的法子跟自己想到的法子一模一样?
“姐姐……”
“嗯?”
“阿翎姑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苏折雪微微往后退了退,定定看着子鸢,又问了一句,“今日你与主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子鸢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反问道:“姐姐,你可喜欢孩子?”
苏折雪被她这样突然一问,反倒是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啊?”
子鸢又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突然想问这个,姐姐不想回答的话,不说也罢。”说完,子鸢提醒了一句,“姐姐,这时辰不早了。”
苏折雪点头道:“可要答应我,今日比试,量力而行,不可再负伤了。”说着,苏折雪放下药酒,拿起纱布,缠起子鸢的伤口来。
子鸢嘿嘿笑道:“姐姐放心,我答应了妈妈不受伤,便就是答应你不受伤。”说完,子鸢又幽幽地道了一句,“姐姐,你要记得,我只想你能安然过这辈子,不让那些酒肉之徒再接近你,欺负你。”
“嗯。”苏折雪含笑点头,“这个我知道。”
“那等我大胜回来,姐姐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等我回来再说,现下不是说的时候,不过,若是姐姐到时候不允,我也不会强迫姐姐。”
“哦?”
“姐姐,轻点,疼……嘶……”
“呆子……”
苏折雪歉然轻轻地揉了揉子鸢的伤处,松了松纱布,“这样可好些?”
“自然好些了,嘿嘿。”子鸢笑然点头,由着苏折雪给她系紧纱布,把内裳与外裳都穿好,再系好了腰带,这才说了句,“姐姐,我去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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