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贞依旧看着那仆妇皱眉,那仆妇也依旧低着头。
“死了就赶快吊上去。”周成贞说道。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厌恶以及不耐烦。
如果不是看着他,谢柔嘉都要认不出是周成贞在说话。
不是的,她怎么就忘了呢,原本周成贞对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就是这样的,只不过这一世的周成贞不一样了而已。
这一世,那一世,那现在她又回到那一世了吗?那她是死了吗?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这一世那一世。
这个念头闪过让谢柔嘉遍体生寒,尖叫声也停下来。
没有这一世。
那时重生之后,她一直以为原先的事只是一场噩梦,庆幸的是自己醒了,最怕的是噩梦会成真
难道根本不是重生,而是她做梦,这一世才是一场梦。
谢柔嘉伸手掩住嘴泪如泉涌。
那她其实是变成鬼了吗?然后做了一个一心向往美好的梦吗?现在是梦终于醒了。
谢柔嘉看着正被两个仆妇颤抖着要挂到梁上的自己的尸体,如同破布娃娃一样被折腾着,她的眼还没闭上呢。
周成贞!
谢柔嘉视线落在那个负手而立的男子身上,他站在一旁,神情带着不耐烦,视线更是懒得多看自己的尸体一眼。
似乎多看一眼就是对他自己的亵渎。
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梦里她才会幻想出那样一个喜欢她,缠着她的周成贞吗?
她为什么会做这种恶心的梦,她为什么要想象出那样一个周成贞。
周成贞!
谢柔嘉死死的盯着他。
周成贞忽的转过头看向她。
谢柔嘉不由啜泣一噎。
他,看到她了?
昏昏的灯下周成贞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转瞬便是不屑。
“滚你娘的什么鬼东西!”他猛地抬脚。
一旁的一个秀凳被他挑起砸向谢柔嘉。
谢柔嘉猝不及防,秀凳从她身上穿过去滚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这陡然的喝骂和砸响让屋子里的两个仆妇吓一哆嗦,手里好容易扶起刚要挂上白绫的谢柔嘉的尸体跌落下来,更是让她们吓的尖叫一声。
“有鬼!”
周成贞大怒。抬起脚踹向她们。
“有个屁鬼!快点!”他喝道。
两个仆妇连滚带爬的忙再次去搀扶地上的尸体。
谢柔嘉气的发抖。
周成贞,王八蛋!
她抬手狠狠的向他打去,人却从周成贞身上穿了过去。
鬼是魂灵没有实体。
难道就伤害不了他吗?
谢柔嘉转身再次对着周成贞摔打。
周成贞站在原地,显然察觉到不对。但神情依旧不屑。
“老子杀的人多了,怕你个鬼。”他冷冷说道,“当人的时候被老子杀,死了变成鬼又有什么可怕的。”
两个仆妇被他的话吓的哆嗦的厉害,将谢柔嘉的尸体在白绫上挂的歪歪扭扭。鞋子都掉了。
谢柔嘉摔打一刻颓然放弃。
罢了,罢了,反正已经死了,变不成厉鬼又能奈他何。
江铃!对了,江铃!江铃怎么样了?
她转头向门外跑去,一个侍卫冲进来,直直的撞向谢柔嘉。
谢柔嘉还是不习惯这场面,吓的停下脚。
“世子爷,不好了…”
那侍卫喊着从谢柔嘉的身上穿过去。
谢柔嘉不由按着心口吐口气,再次抬脚人却愣住了。
夜色里一个披着黑斗篷的白衣男子大步走来。门边的白灯笼照的他白玉般的面容。
东平郡王!
“殿下!”谢柔嘉大喜喊道,向东平郡王扑过去,但人还没有近前,就有一阵疾风袭来,将她推向一旁。
谢柔嘉撞在墙壁上,穿透墙壁跌落在隔壁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
她毫不犹豫的向墙上撞去,再次穿透回到这边的屋子,东平郡王正和周成贞相对而立。
“…这是谁?”东平郡王问道。
是我啊!
谢柔嘉向他跑去,但尚未接近东平郡王,厉风再次袭来。将她狠狠的扫了回去。
簪子!
谢柔嘉跌落在墙角想到了,看向东平郡王,果然他头上挽着发冠的金簪正隐隐发光,随着她看过来。簪子发出如同日光般刺目的光芒。
大巫王的太阳神鸟。
谢柔嘉愤愤的站起身。
你横什么横!我又不是会害他!我是谁你认不得吗?我也是巫!
或许是她的愤愤起作用了,簪子的光芒消退。
谢柔嘉大喜忙再次跑过去,但依旧有厉风袭来,与前两次不同没有将她扫飞出去,这次如同一道屏障将她隔绝在外。
这该死的东西!
谢柔嘉只得作罢。
这个簪子这么厉害啊,当初他随手给了自己轻轻松松的看起来很无所谓的。
“…..十九叔。这是我祖母,祖父去了她竟然这样了。”周成贞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自责叹息,“我只顾着祖父的丧事了,没想到她会这样,还望十九叔能向皇帝上表,给她一个节妇称号。”
呸!谢柔嘉啐了口。
“这就是谢家的那位小姐?”东平郡王说道,看着悬挂着的女子。
谢家的那位小姐,完全是陌生人的口气。
谢柔嘉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怅然。
他不认识自己,那些呵护和亲近只是自己在梦里幻想出的。
大概是在临死绝望悲苦的时刻,想着自己这一生无人关心无人喜欢,而那个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从丫头们的雀跃中感受的东平郡王,就被她幻想成那样。
谢柔嘉忍不住看着东平郡王,他的样子跟梦里一样,只是更沉稳成熟,是啊,现在的他比梦里又年长几岁。
“其实你没必要杀她。”
东平郡王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谢柔嘉的出神。
“周成贞。你等不到你要的消息了。”
消息?
什么消息?
周成贞也是一脸诧异。
“十九叔说什么?”他问道,旋即又一脸难过,“是陛下不会让我回京城了吗?陛下还在生我的气。”
说罢又一脸坚定。
“我不管,陛下身体有恙我一定要回去看。十九叔你休想拦我。”
“我不拦你。”东平郡王说道,“我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周成贞的脸上浮现笑容。
“我就知道十九叔对我最好。”他说道。
话音落就听得外边一阵嘈杂,伴着人的喊声。
“世子爷!快..”
话没说完人就一声惨叫没了声响。
周成贞面色大变,抬脚要迈步,外边人已经涌进来。皆是铠甲鲜明手持弓弩刀剑。
屋子里的仆妇发出惊叫缩在地上。
“周衍,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成贞冷声喝道。
“意思就是你们谋反的事败露了。”东平郡王说道。
谋反?
谢柔嘉不由瞪大眼,旋即又恨恨。
果然没有梦错,原来他们真的谋反了。
“十九叔你在说什么胡话?”周成贞气急喊道,“你们是谁,谋反又是什么?”
“邵铭清都招了。”东平郡王说道。
邵铭清?
谢柔嘉不由伸手攥住衣襟。
“他招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他可不熟。”周成贞冷笑,“你们要是对我搞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把戏就明白的说。”
东平郡王神情依旧淡然。
“你祖父没死。”他说道。
周成贞嗤声一笑。
“周衍,你到底在说什么?”他说道。
东平郡王没有回答他而是抬手。
“抬进来。”他说道。
外边脚步声响,谢柔嘉忙转身看去,赫然看到镇北王的棺材被抬进来。
没死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抬脚。有人比她更快,周成贞穿过她先一步站在棺材前。
“周衍!人死为安!你竟然把我祖父抬出来!”他愤怒的喝道,抬手向东平郡王打去。
东平郡王抬手挡住他顺势一拧,就将他按在了棺材上,同时伸手到棺材里,谢柔嘉只听的撕拉一声,东平郡王抬起的手里拎着一张软塌塌的皮。
人皮吗?
谢柔嘉忍不住瞪大眼。
他把镇北王的皮撕下来了吗?
“他是谁?”东平郡王说道。
是谁?不是镇北王吗?
谢柔嘉忍不住扑过去看向棺材里,镇北王入殓的时候她也在场,认得那件寿衣,可是现在躺在棺材里穿着那件寿衣的人的脸却完全不同了。
是阿土!
谢柔嘉几乎要跌进棺材里。瞪大眼不可置信。
棺材里怎么变成了阿土?
耳边响起周成贞的笑声。
“啊,我的祖父怎么变了样子!”他带着夸张的惊讶,“十九叔你对我祖父做了什么?”
东平郡王将他扔给两个侍卫,侍卫将周成贞按住。
“真是没想到。你们玩了这么大一出戏,原来从谢家求赐婚的时候就开始了,不,或者说从邵铭清进献始皇鼎的时候,就已经是你们的安排了。”东平郡王说道,“始皇鼎原来是你给他的。”
原来真的是这样啊。跟她在梦里一样,真的有始皇鼎,而且真的也是在镇北王府,而且也是邵铭清进献的。
谢柔嘉说不上什么心情。
“我听不懂十九叔你说的话。”周成贞笑道。
东平郡王抬头看了眼还挂在白绫上的女子。
“让谢家这个女子嫁过来,就是为了把镇北王带出去。”他说道,“借着那次成亲,你可以让你的人从京城来到镇北王府,你的人替换了镇北王,然后谢家送亲的人带走了镇北王。”
什么?
谢柔嘉只觉得脑子乱哄哄。
原来她的亲事只是为了这个吗?
并不是父母厌弃不想看到她,也不是为与皇家联姻为谢家做贡献,而只是创造一个机会,搭个桥而已。
真是比原本以为的父母厌弃更为不堪。
周成贞的笑声再次响起,就好像在嘲笑她一般。
“十九叔你说的跟真的似的。”他说道。“听起来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一个在京城名声臭大街的家伙这么厉害啊?”
“是,你真挺厉害的,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邵铭清搭上的。”东平郡王说道。“又是怎么说服了彭水谢家,要不是邵铭清在最后关头幡然悔悟,在炼丹房里按住了假充道士的镇北王,被哄骗来的陛下可就真的被害了。”
邵铭清最后关头幡然悔悟?
周成贞面色一变,眼中难掩凶光。
“移魂丹。”东平郡王说道。“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有效,只可惜没办法试,直接扔进丹炉里烧化了。”
周成贞站直了身子,挣开了两个侍卫的束缚。
“连移魂丹你都知道了,可见邵铭清这家伙果然反水了。”他说道,“真是没想到,这家伙真是个小人。”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做这种谋朝篡位的事。”东平郡王说道。
周成贞哈哈笑了。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你们不是天天这样想吗?”他说道。
谢柔嘉在一旁乱纷纷,她知道邵铭清是故意要谢家被诛。但也没想到原来他竟然是跟周成贞一起的,那是他主动的还是受周成贞撺掇?
“把他带下去。”东平郡王说道。
周成贞也不吵也不闹任凭两个兵丁抓住他。
“我祖父呢?”他问道,“可被你们乱刀砍死在原地了?”
东平郡王看着他。
“是,当场乱刀砍死。”他说道。
周成贞冲他一笑,被兵丁按着乖乖的向外走去了。
镇北王的棺材也被抬出去,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两个仆妇缩在地上瑟瑟发抖,谢柔嘉茫然的站在原地,直到一阵风将她推开,才发现是东平郡王走过来。
她退避在墙角。看着向门口走去的东平郡王,他忽的停下脚回过头,谢柔嘉心不由一跳。
殿下!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
东平郡王的视线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其后。
谢柔嘉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还挂在白绫上的自己。
“把人放下来。”东平郡王说道。
那两个仆妇瑟瑟起身,挂上去的难,把谢柔嘉尸首解下来也难,抖抖索索的几乎将身上的衣衫扯破了,人还没放下来。
疾风再次推的谢柔嘉飘开,她看着东平郡王从门口走回来。伸出手扶住自己的尸体,轻轻松松的扯断了白绫,将自己放在地上。
“也是个可怜人。”东平郡王说道,看着还瞪着双眼的女子,弯身伸手抚上了她的眼,再收回手,那双眼已经闭上了。
他又看了眼这女子几番拉扯而凌乱的衣衫,随手解下斗篷盖在了尸体上,这才转身向外大步走去。
谢柔嘉伸手掩住嘴,泪如雨下。
这不是在梦里,他们素不相识,她更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竟然还会给她这样的怜惜,给她这个死人最后的一丝尊严。
谢柔嘉追了出去,外边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乱跑的人,哭的喊的乱成一团,看不懂东平郡王的身影,不知道他是走远了,还是那个簪子不想他再被她这个鬼魂看到隔绝了她。
“镇北王祖孙谋反,奉旨抄家押送待判。”
这样的话不断在四周响起,下人们被驱赶着。
江铃!
谢柔嘉回过神,江铃怎么样了?
她忙向江铃的住处奔去,还没到江铃的住处,就看到江铃被几个兵丁抓着向外而去。
江铃披头散发的挣扎着。
“小姐!让我去看看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怎么样了!”她撕心裂肺的喊着,拼命的挣扎,因为这样引来了兵丁们毫不客气的抽打。
“再不听话再闹当场砍了你!”他们冷冰冰的呵斥道。
江铃任凭棍棒刀背打在身上头上,头上流下的血滴落浸染了衣衫,她还穿着刚回来时的衣衫,尽管自己说让她歇息,可是她根本就不敢脱了衣衫,随时等候自己的召唤。
谢柔嘉哭着扑过去。
“江铃,江铃。”她想要抱住她,却扑了个空。
江铃趴在地上挣扎着爬。
“这丫头真是魔障了。”那些兵丁无奈的说道,“要死要活的不肯走。”
“那就让她死吧。”一个兵丁不耐烦的说道,“反正也不可能把人都带走。”
谢柔嘉大惊扑在江铃身上。
不要,不要。
但那些刀剑还没落下来,前方陡然一震骚乱。
“周成贞跑了!”
他肯定会跑,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乖乖束手就擒的人。
“他跑不出去,没有人能从这里跑出去,殿下都布置好了。”
四周也有淡然的声音说道,但下一刻前方轰一声巨响,火光浓烟腾起。
着火了!
谢柔嘉也惊愕的抬起头,身旁的江铃也大喊一声。
“小姐!”她声音凄惨,人几乎晕过去。
那是自己的住处。
谢柔嘉这才回过神,看着转眼就被火光包围的宅院。
院子里的人乱跑着要救火,但很快就停下了。
“殿下说了,不用救了,既然他要死就让他死吧。”
江铃已经晕过去了,谢柔嘉呆呆的看着燃烧的宅院,隐隐可见其中站立的周成贞的身影。
是周成贞点燃了火啊,他当然要点燃了,自己的住处里还有一个始皇鼎呢,他是不会让皇帝得到的。
那这一次他倒是和自己死在一起了,只不过这肯定不是他所愿也不会为此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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