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下,三省长官及几位皇子列在前头,当萧帝昂然踏步进入殿堂时,众人均注意到了他脸上的深深笑容。
萧帝一坐下便朗笑道:“各位卿家,朕今日很高兴,九皇子的丝丝入扣之毒已解。”
话音一落,群臣称贺:“这真是大喜之事呀!”虽然众人在东堂见到萧墨琤时,已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但还是高兴了一番,只是高兴之余,心里却是都有些紧张的。很快,萧帝便说出了让大家额头渗汗的话。
“但刺客之事一直没有查出个结果来,各位卿家有何见解?”萧帝淡淡扫了一眼群臣,神情渐渐严肃。敢刺杀他的儿子,简直是冒犯天威,
“这…”
“这….”
底下的臣工们你看我我看你,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一身着玄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沉缓列出,沉缓列出,躬身道:“陛下,九皇子因贺叔父诞辰而遇刺中毒,臣深感不安和惭愧,此事裴家保护不力,还请陛下降罪于臣及从弟裴芾。”
此人正是时任侍中领吏部尚书的裴蕴,裴家势力分为两支,一支便是夏口的裴岩和侄子裴芾,一支便是在京城任宰相之职的裴蕴,裴蕴是裴岩的侄子,也是裴芾的堂兄。
萧帝闻言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他还没答话,一个冷傲的声音抢先回道:“我说裴相呀,殿下在裴府受的伤,裴府为何至今没有查到刺客的消息呢?”说话者,正是散骑常侍张博望。
张博望出身吴郡张氏,张氏掌吴郡财富,为吴郡士族之首,六皇子萧墨瓖的母妃张贵嫔便出自吴郡张氏。
如今朝中不少人暗地里怀疑六皇子是此次刺杀事件的主谋,张氏无奈,却是怀疑有人嫁祸于六皇子,而裴家也是怀疑对象之一,再加之张氏与裴氏向来立场不一,因而朝堂上,张博望从没给裴蕴好看过。
裴蕴斜瞥了他一眼,心里咬牙窃恨,裴家于此事上自是难脱干系,当裴蕴收到九皇子身中剧毒生命垂危的消息时,他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幸好九皇子已大安,否则裴家便要遭**烦,他心里笃定此事不但针对九皇子和苏家,也正针对裴家,一箭三雕的计策真是再狠不过。这样的事不是张氏与袁氏所为,还有何人?
不过,裴蕴并不理会张博望的嘲讽,他俩吵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清楚这个时候保持退让和沉默是上佳之策,他恭谨地立在一边,等待萧帝发话。
萧帝瞧着他这两位肱骨大臣,一个谨慎宽厚、不露锋芒,一个刚勇太过、近于嚣张,他再瞧了一眼右下上首的中年男子,道:“苏爱卿,你觉得呢?”
萧帝口中的“苏爱卿”正是中书令领卫将军的苏维信,苏氏一族美容仪,苏维信虽年近半百,但他有些苍老的面庞上依旧可看出他年轻时的俊逸风采。
苏维信提步上前,举止投足尽显卓然风姿,道:“陛下,此事发生在裴太傅府内,裴相自然惶恐难当,裴相自责内省也是情理之中,臣一听闻九皇子遇刺,贵妃**欠安,心如刀绞,再闻皇子身中剧毒,生死难料,恨不得以身代之。”
苏维信接着说道:“不过,张常侍也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查出真相,惩处那恶贼,以护皇家威严!”
他不明白张博望嚷着要查出刺杀之人是什么缘故,难道真不是他们所为,抑或他们有了万全之策?
苏维信一席话,既支持了裴蕴也配合了张博望,更重要的是,萧墨琤是他的外甥,他说出这些话更能打动皇帝的心。大桓历朝历代士族兴衰交替,唯独苏氏一直稳居一流士族行列,这与苏氏善于洞察局势、把握分寸不无关系。
苏维信也很好地继承了家族传统,不以外戚苟进,不借强枝压干,成功地帮萧帝维持各方力量的均衡。萧帝最宠九皇子萧墨琤也不只是苏妃的缘故,恐怕更多的是来自对苏家的信赖。
张博望瞥了瞥苏维信,暗道这个老狐狸两不得罪。
正当堂上几位正主讨论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时,尚书仆射王诩之列出,拱手道:“陛下,臣听太医所言,丝丝入扣之毒乃由七七四十九种药物合成,既然江医女已经医治好殿下,那么她一定知道这四十九种药物的名称,九殿下在裴太傅府内中毒,因此可着人去查夏口裴府查探究竟。”
萧帝微微颔首,颇为赞同。只是他细细想来,却是有些头疼,此事不查难以给苏妃和九皇子交待,况且刺客嚣张至极,也绝不能手软。可若真的查起来,恐怕背后会牵连出很多事来,坐在这个位子已经几十年了,他自然最晓其中的利害。
他并未出声,而是等着其他臣工的反应。
此时,裴蕴抖了抖眉,缓步列出道:“陛下,既然此事发生在裴府,臣想…..不如由裴芾戴罪立功查出真凶,以慰九殿下之心。”
裴芾与裴蕴为同族兄弟,裴家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裴蕴话音一落,一个声音冷嘲道:“裴相真是好生糊涂,裴芾护皇子不力,本应治罪,哪还能让他去查案,再说了这不应该是廷尉的事吗?”
此人言辞犀利,昂然挺身,正是御史中丞齐修龄。他一身正气,刚正不阿,很少给人好脸色看,朝中上下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不轻易得罪他。
裴蕴闻言须眉一皱,见他颇不给面子,面有赧色,不过御史台要是给面子那就不叫御史台了。
“陛下,皇子遇刺乃是大事,有损天家威严,臣认为可以派一廷尉监前去查案,稽查刺客,一定要查出事情始末给天下子民一个交代。”散骑常侍领左民尚书的谢荟振振有词道。
所以,谢荟说出这番话后,群臣忍不住在底下窃窃私语了。因为这一查很有可能掀起轩然大波。
一身朝服的萧墨珩一直静静立在边上,他平静地看着殿里的一切,面上无半点情绪,他时不时瞅瞅殿顶的高梁,再看看那交头接耳的臣子,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没关系。
然而,殿上的萧墨瓖却是面色铁青,他已派人前去夏口查探真相,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清白,这半个多月过去了,至今无任何消息。如果当朝廷下旨去查时,难保不会有人陷害他。因此,他是急在眉头,气在心头。
九皇子萧墨琤将殿中的一切收在眼底,他嘴角勾出一抹笑容,随即缓缓拜倒,道:“父皇,儿臣经此一难,深知世事难料,生命可畏,儿臣曾化名游玩天下,也许只是一江湖侠士看儿臣行为无状,便痛下毒手,儿臣以后一定稍加收敛,注意言行,便无大碍。恳请父皇不要深究,以免伤及无辜。”
九皇子一番恳切言辞都是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诧了,经他这么一说,貌似这是江湖中的个人恩怨了。众人对九皇子的大度宽容都非常赞赏,不过仔细一想,九皇子这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
只有第一次被叫来议事的沐箫和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萧墨琤欲擒故纵的把戏。
萧帝瞅着自己最小的儿子,满心的怜爱,他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自己怎能让他受委屈呢,再而想起苏妃盈盈泪眼,萧帝更加坚定了想要查明真相的决心。
“裴芾何在?”萧帝厉声道。
“臣在!”裴芾应声拜倒。
“裴芾,你保护皇子不力,即日革去你武昌郡内史一职,回家好好服侍裴太傅。”
裴芾倒并无任何怨言,立即回道:“裴芾谢陛下开恩。”说罢,徐徐退出殿外。
萧墨琤在裴府遇刺后,裴芾遵从旨意一路护送萧墨琤入京,萧帝询问完其中事宜,便让他在尚书下舍等候发落,当他听闻九皇子性命堪忧时,便知道自己的官帽是保不住了,如果九皇子没命,恐怕他也是一个死,如今保了一条命,已是万幸了。
待裴芾退出去后,萧帝黝黑的眸子扫视了一眼大殿,才缓缓起唇道:“各位爱卿,武昌郡内史一职由何人担任为好呢?”
萧帝这一问却是掀起了一股暗流,众臣均想起了过往的千丝万缕来,十四年前,裴岩本与襄阳守将云凌波一道协理荆州,当云凌波死后,襄阳落入大燕之手,袁楷乘机占据荆州的竟陵和江陵,裴岩则退居夏口,这么多年来,裴岩与裴芾扼住夏口,本为抑制上游的袁氏,以减轻袁氏俯瞰建康的压力。
因此这个位子相当尴尬。如由袁氏掌控,那袁氏一族势力滔天,恐更加不可一世,这是萧帝决不允许的,若继续由裴家担任,那么是换汤不换药,如果另派他人,还真是夹在朝廷、裴家和袁家三方之间做人,绝非易事,因此这个官职是个烫手山芋。
一阵细声讨论后,一人列出,率先打破了堂上的僵局,“陛下,臣认为吏部郎中沈攸可任此职。”说话者是中书侍郎傅嘏,傅嘏曾任吏部郎中,算是裴蕴的亲信,裴氏显然是想尽量把这个位子掌控在自家手中。
不过这一建议很快遭到了反对。
“臣认为不妥。”一个声音直接截断他的话,
张博望立即接话道,“陛下,沈攸任吏部郎中不到一年,再行外调恐不利于官吏正常迁转,何况吏部本掌官员任用考核,本身必须为天下表率啊。”
张氏与袁氏因为六皇子一直互为表里。让张氏或袁氏的人任职已是不可能,那么也一定要阻止裴氏的人马上任。
张博望的道理非常充分,倒让裴蕴一党找不到反驳的理由。裴蕴冷哼一声却是无话可说。
耳后朝臣又推出了几番人选,只是都一一被众人驳回了。
直到众人僵持不下时,列在朝堂最后排一位风度极佳的男子提步上前,从容道:“陛下,臣举荐一人,堪任武昌郡内史,此人颇有文韬能善理民政,又有武略,正与裴太傅性情相投,且前些日子,他也前去参加太傅寿宴,想来一定能得到太傅青睐,这样既有助于查案,也能较快地接手武昌郡内史一职。因此臣举荐著作佐郎谢廷林。”(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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