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打量我一眼,我心中一惊,他那道目光也不见得如何凌厉,但给人一种在他眼皮子底下任何事情都一览无余、无所遁形的感觉。我感觉怪怪的,便也不愿与他招呼,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不一时,侍宦喊道,“君上临朝,诸臣恭迎。”众臣在坐上直起身子,向着王座欠身,楚王走出,一眼看见那老者,讶道,“大宗师也来了,快请免礼。”又向我们摆摆手。
那老者欠身道,“是老夫的保卫工作做得不周,使大王几乎罹难,老夫特来请大王降罪。”楚王道,“大宗师不必如此。”目光一扫,“熊焰怎么没来?”看见我,微微一怔,面上带出些欣喜,“凤司败,你一连五日不见,出了什么事情?幸喜安然无恙,寡人很是挂念。”
我忙道,“多谢大王挂怀,小臣是想着说剑大会将近,而本身剑术疏忽,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练剑了。”楚王道,“那么必然是剑术大进了?”我道,“托大王的福,确实是略有长进。”楚王笑道,“如此便好,寡人便不追究你渎职之责了,你要在说剑大会上为寡人拔得头魁才好。”我道,“小臣必尽全力!”
话音方落,已有熊焰的家臣禀道,“大王,令尹府上昨晚进了刺客。”楚王面色木然,“哦?令尹如何?”家臣道,“托大王鸿福,只是受了点小伤,令尹让小的前来请假数日,望大王恩.。。”楚王道,“你回去跟令尹说,寡人准了。”家臣察言观色,见楚王面带不豫,忙道,“是。”躬身退出。
大宗师躬身道,“老夫已命从今日起至说剑大会之日,各国馆舍严令进出,同时传大王的令,命各支虎贲加强巡逻,有可疑人等,先拿后问。”楚王点头,“很好。”我忍不住道,“大王,大宗师,先拿后问,让郢都监狱情何以堪?”
大宗师看我一眼,“那凤司败说怎么办?”我道,“现在狱中关押的大多是奴隶和平民,可否请大王酌情处置:罪轻的可由家人或亲朋保出,若有再犯,一并追责;罪重的可发往北境编入军队做苦力,一年期满表现卓异者可予释放?”
楚王闻言点头,略一思索,“可行。寡人正愁北鄙军队人员不足,就依凤司败所奏。同时传令,鄢都、丹阳、寿春等地亦可效法,罪犯在军中立有战功者,不必以一年之期为限,立即赦免。若有愿意继续在军中效力者,奖其家人豚五口,粟米百石!”
我喜道,“大王英明!”
正要再禀奏一件事情,谒者趋入,奏道,“大王,太子和令尹来了。”话音未了,太子熊均和令尹熊焰已进来。太子只是例常行礼,熊焰却五体匍匐,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熊均道,“父王,儿臣刚才代父王去看望了令尹叔父。”楚王微微一愣,继而赞赏地看一眼熊均,轻轻唔了一声。熊焰头低得更低,颤声道,“大王几蒙不测,都是微臣疏忽所致,大王不降罪已是深恩,竟派太子先行看望微臣,微臣..真是五内俱热,粉身碎骨难报!”
楚王道,“你没事就好,不然一月之内连换两任令尹,你让寡人如何向楚国子民交待?”他这句话说得高深莫测,熊焰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又不能不答,只能道,“是。”楚王道,“起来吧,坐回你的位置去。凤司败,刚刚你似乎还有话要说?”
我看一眼熊焰,道,“小臣所要奏的,似乎由令尹来禀更适合一些。”楚王道,“哦?熊焰,到底是何事?”熊焰与我目光一对,已知我想说什么,听楚王问起,忙又趋出座,伏地道,“微臣请大王再恕微臣之罪!”
楚王哼地一声,“是否应该恕罪,寡人听了之后才能定夺,你且先说来听听。”熊焰不敢再坚持,忙道,“是。微臣.。。微臣年轻时放纵不羁,这个大王是知道的..”楚王道,“你我同长,我有什么不知道?你吞吞吐吐的,是臣子奏报的礼仪吗?”熊焰忙又伏地了头,“微臣年轻时放纵不羁,经常出入于秦楼楚馆之间,一日回家,内子吃醋,与微臣大吵一架,微臣一时气愤,打了她一巴掌..”
楚王微微一笑,“你好大胆,嬿姬的亲妹子也敢打?不过这也还情有可原,然后呢?”熊焰道,“她怒而出走,微臣才慌了神,当时她已有了身孕,微臣除了有一子庶出且足有残疾外,别无子嗣,因此微臣立即派人四处寻访。终于在南方找到了她,她一人住在一个荒谷里,神智已有些不清醒。”
“微臣将她接回后,派人四处寻访名医为她调理,终于渐渐好转,但是问她孩子的事情,她却一无所知。微臣怕她再受刺激,只好隐忍,一眨眼就过去了近二十年,慢慢也就将此事淡忘。谁想.。。”
“谁想那日小臣新上任司败,前往郢都监狱查看,无意中发现了一对关押的蛮族父女。”我接口道,“恰好令尹的家臣去宣小臣来觐见,看见那少女.。。”
楚王一惊,“你们是说..”
熊焰低头泣道,“大王要在说剑大会上作为赏赐的蛮女正是微臣的亲生女儿!微臣胆大如斗,已派人将她从监狱接回了家中,请大王重重办微臣之罪!”
楚王略带嘲讽地一笑,“天不伤仁,亲子之情人皆有之,就算不为你考虑,寡人还得为嬿姬姊妹考虑不是?也罢,这事寡人就不追究了。只是..”向大宗师道,“大宗师,咱们精心安排的说剑大会,走到这一步,可真有点有名无实啊!”看我一眼,“定秦雌剑渺无踪迹,作为赏赐的美女又一时俱无,只剩下一件冰蚕宝甲,你说是寡人穿了好呢?还是赏了你穿好?”
大宗师道,“大王不必灰心,大王仁德动天,上天必将于说剑大会上赐剑给大王。况且当今郢都有大王英明,有太子友孝,有令尹能干,观凤司败刚刚所奏之狱事,亦是非常之才。现楚国各地和各国的剑客奇材均已陆续汇集郢都,说剑大会各项事宜也正有条不紊进行,大王应当高兴才是。”
楚王闻言面色稍霁,道,“你说的是。各臣还有什么要奏议的?没有便退朝罢!”太子熊均随着楚王入内庭去看望嬿姬,侍宦簇拥楚王父子去了。
熊焰有些讪讪的,见我并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与群臣离去。大宗师和芈烈走来,向我笑道,“凤司败,可有雅兴去汉滨走走?”
我笑道,“早闻大宗师汉滨钓鳌宫精绝天下,得蒙相邀,幸如之何?”芈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见我应允,笑了笑没说话。
大宗师的大车是楚王特赐,五条青牛所拉,比太子熊均的大马车还舒适些。芈烈一生戎马生涯,不惯坐车,骑着马傍在大车左右,大车往东城门天爵门出城,沿着汉水一路北上,汉滨秋风习习,天高气爽,别有一番情致。
不一时,汉水绕了一个弯儿,出现一个缓水区的水潭,大车沿着水潭而上,在一道青石阶前停下。我们沿着青石道而上,上面是一块敞地,落叶堆积,两间颇为精致的厦屋,有童子闻声而出,控背接入。
大宗师道,“先不进屋了,去水边的亭子里准备好钓具,今日有贵客,我要钓鳌。”两名童子应声是,前面引路。
下到潭边,待童子将饵装好,大宗师抛竿入水,亲自用苞茅漓酒,命童子奉给我和芈烈。芈烈忙道,“我是常客了,大宗师何必如此多礼?”大宗师笑道,“你即将成为太子的尊岳,我当然得赶着巴结你了。”芈烈愧道,“待罪之身,又怎敢与大王以亲家相称?承蒙大王不弃,愿纳丹儿为太子之敝帚,我心中是诚惶诚恐。”
大宗师一笑,不再玩笑,对我道,“老夫与凤司败虽然是初次见面,但神交已久,氐原关一战,你与丹儿两个年轻人名扬天下,一夜之间成为楚国人人景仰的英雄,也是千古未有之事!”
芈烈道,“凤司败氐原关一战胜得漂亮,不但救了丹儿,而且救了老夫,老夫一直未表谢忱,心中甚是不安。”说着将身一躬。
我忙回礼道,“将军客气了。氐原关一战,与其说胜得漂亮,不如说胜得惨烈。这一战也令在下付出了很多..。”将右手举起,两根断指伤口虽已结痂,但红彤彤的,看着触目惊心,心中一热,叹道,“未承想家国之仇未报,已先成残余之人!”
大宗师笑道,“老天最公平,取之于汝,必将予之于汝。”将竿一提,一只瓦盆大的乌鳖出了水面,两名童子惊喜地用一只大缸接住,笑道,“阿爷,钓了这数月,没想到今日终于把这家伙钓上来了!”
大宗师微微一笑,向我道,“如何?我们无心于钓,上天却眷顾之,凤司败年纪虽轻,老夫看你眼中神光暗敛,想必是经高人打通过任督二脉,内功已达到相当境界了,你所得如此之巨,又何必患于所失之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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