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波激动地看着眼前的图画,那是占据了整整两面纸的巨大彩色绘画。一条金色的巨龙正昂首怒吼,仿佛在向苍天发出愤怒的质问。巨龙有着熔化黄金般耀眼的鳞片,一对高昂的龙角不屈地在头顶绽放。他的眼睛散发着火焰一般的神光,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满是令人遍体生寒的利齿,血红色的舌头似乎在吞吐着准备择人而噬。巨龙的左前爪搭载一块岩石上,那足以匹敌神兵利器的巨爪闪烁着森冷的寒光,一条粗长的尾巴在身后随意摆动着。
似乎是用了特殊的作图技巧,明明是静态的画面,却在帝波的眼里生生显现出动态的场景,这对一位不谙世事的少年来说,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
“不错。这正是当年的维德希斯龙族之真实形态。”魔法师深深地看着帝波,“放心,总有一天你也可以变成这个样子的。”
“真的真的?好棒啊!”
帝波几乎要欢呼出来了,一想到自己居然有幸成为这样一个帅气种族的一员,他就觉得心跳剧烈起来——毕竟对一个孩子来说,有谁不喜欢威风凛凛的形象呢?
“对了老师,我的同族在哪里?既然要去传承的地方,找一条龙做向导的话不是更方便吗?”
兴奋之余,帝波很快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的身体有些发抖。这些年,尽管是以人类的形象存在,但当初觉醒的那一幕可以说是将龙的印记深深根植在了他的心里,所以他才不喜欢人群,所以……他才会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遇到同类,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
然而,魔法师并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眼神黯淡下来,顿了顿,将书本合上了。
“老师?”
少年敏锐地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结合这些年的见闻和之前老师的话,心里很快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他没有说出来。其实,他还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
“……找不到。”
“?!”
几乎要惊叫出来,帝波原本热切的脸迅速苍白,脑子“嗡”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
几乎是艰难地吐出这句话,帝波睁大眼睛望向老师,他突然发现自己不会思考了。
不要说……不要说出来,求求你……
心底有个很微弱的声音在挣扎着,试图抗拒这个他其实已经猜到了的结果。但是随后,魔法师平板仿佛是背课文一样的声音无情地在耳边响起,彻底泯灭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百多年前,天空教会信奉的女神宣称龙族是邪恶的存在,他们妄图统治整个大陆。于是在教会的带领下,各国勇士纷纷加入了剿灭龙族的行列里。几年后,维德希斯大陆上再也看不到一条龙。”
“这就是现实,帝波。很遗憾,龙族,已经可以说是灭亡了。”
“……”
心脏狠狠地收缩成一团,然后被无形的大手肆意蹂躏着,最后撕成碎片。短促的惊呼后,帝波直直地盯着魔法师冷漠的苍青色眼眸,像是已经失去了灵魂。
伊亚莱斯这次很罕见地没有说什么,似乎完全不顾及这个自己一向喜爱的学生,他的眼神深处酝酿着寒冬的风暴,下一刻就要爆发而出。
“……”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帝波俊朗的面孔上悲伤的浪潮起伏不定,眼圈红红的,让伊亚莱斯觉得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恐怕承受能力还不如他。魔法师虽然表面上仍然冷漠如冰,但是看着这样一个曾经一个队少年因为自己的话而消沉难过,心里不由得有点松动了。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早了点呢?
时间,就在两人的对视中悄悄流过,不知道过了多久,连伊亚莱斯自己都觉得应该放弃的时候,少年那清爽干净的声音就这样穿过空气的阻隔,坚定而缓慢地流入魔法师的耳中,经过耳膜的扩大,在心底激荡起滔天的波浪。
“还有我啊。”
少年低着头,消退了之前的迷茫和悲伤,语气异常地安静:“老师也说过不能放弃希望的吧。即使是身为龙族的末裔,我也有应该做,而且不得不做的事。无论是复仇也好,找出真相也好,总得有人站出来背负责任。况且事到如今,难道我还能像那天一样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吗?那样的话……这八年,又到底算什么呢?”
伊亚莱斯从来都波澜不惊的眼睛里这次终于出现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震撼,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几乎是发着抖地将帝波拉进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先是愣了一下,帝波随后清晰地感觉到了老师心中的波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明白,今天,自己终于做了一件让老师发自内心高兴的事情。
“……好孩子,以后就辛苦你了。”
“嗯,我会加油的。”
感受着怀中少年颀长而匀称的身体,魔法师忽然觉得他已经距离自己很远了。尽管这些年都是生活在一起,是自己教给他基础的课程,也是自己为他讲述那些无比珍贵的人生财富,然而,也许自己并不真的了解他在想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甚至说,八年前那一场对自己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的灭门灾祸,其实在这个少年内心扎下的根远远超出了最初的预计。
帝波
,这位维德希斯龙族的后裔,终于在这个夜晚完成蜕变,走向了只属于他的道路。
但是……
怀里少年的温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让伊亚莱斯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仿佛是觉察到了什么,帝波也回应般地将身体放松,把重量全部压到对方那里。可是没有用,拥抱得再紧,伊亚莱斯依然还是被一种浓浓的悲伤所淹没了。
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圣月节了,那是整个大陆上所有人共同的狂欢,因为每当那一天,主宰春夏的银白之晨月、主宰深秋的赤红之血月、主宰寒冬的橘黄之昏月将违背本来的季节规律,同时出现在天空中,形成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象。晨月差不多已经圆了,月光从年久失修的窗口洒进来,伊亚莱斯的脑海的有个词语越来越清晰∶失去。
他知道,他要再一次承受它了。
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他的心脏还是会疼得要命。
就这样,转过去的时候,黑暗中,他的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
红色的粘稠浆体一点一点扩散,漫延过黄色的土壤,留下一道道带着诱惑的香甜气息的痕迹。一只不知名的虫兽被吸引了过来,张开口器开始吸食地上的液体。灾厄之峡是最靠近诅咒之地的地方,虽然不至于寸草不生,但是环境也相当恶劣,它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荤腥了。
然而几乎在同时,它的身体痉挛着,瞬间僵硬。
那不是可口的美食,而是蕴含着足以使人致死的毒素的魔药。
“空天,你还是太轻敌了……”
黑暗中,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冷冷的,对自己的讽刺之意完全不加掩饰,“就算你身为第二阶,损失掉一头大恶魔也免不了主人的责罚吧?”
“这些我有数,用不着你教。还是说,你愚蠢的大脑以为就凭这样的伤势,就可以抹消第三阶与第二阶的差距吗?”
峡谷的中段,两名打扮奇特的男子正相对而立,其中一人如同中世纪的黑魔法师,披着黑色斗篷,头戴黑色尖帽,如果时间往前一百多年的话或许会被认为是深藏不漏的大魔法师——当然现在,即使是最保守的老魔法师们都不会再做这样的打扮。
而另外一人,自然就是空天了,不过此时的他正用魔导杖的顶端对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数十个伤口进行治疗,之前在他身边的戮魔也不见了踪影。
“哼,”黑魔法师打扮的男人有些不忿,不过没有继续刺激对方,“那你就想想怎么交代吧!那两个家伙身手不错,这次被他们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估计主人会数罪并罚,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解释。”
“不劳你魔魂操心。别忘了你那边可是还没有一丝动静,你认为主人的耐心有多少呢?”
空天血红的左眼显得有些狰狞,利剑般的目光逼视着魔魂——虽然身为魔法师,但是空天身上的煞气比那些久经战场的老兵还要浓烈——这一下,魔魂的气势弱了一些:“够了,废话也说不少了,既然你没事我就先撤一步。”
话音未落,魔魂便失去了身形,仿佛完全无法再容忍留在空天身边片刻了。
“呵呵……”看着魔魂消失的空天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诡异而恐怖的神色,“真是白痴,如此简单地就想要对主人的意图妄加猜测……至于那两个家伙,哼……”
随手一挥魔杖,空天的身影也融入了黑暗,他的话音被峡谷里猛烈的大风所淹没,而同时被淹没的,还有那满满的恶意。
高空的强风刮得脸颊阵阵作痛,脚下黑暗的大地朝四面八方漫延开来,到处都是黑色,若不是头顶的银色之月和依稀的群星,苏实在没办法判断此时自己的位置。
蓝色的巨龙发出低沉的吼声,仿佛难以压制伤口的痛楚。她微微摇头,心里不禁觉得有些无力。
就在不久前,赛利赞亚展现出本体,将空天直接压制住,眼看就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控制着另外一个大恶魔从地下直接跳出,狠狠地给了他一爪。
想到这里,赛利赞亚觉得肚子上那道伤口好像更疼了,虽然苏已经及时用光之力处理了伤口,但是当时飙出的那道鲜血喷泉可是给他带来了很深的阴影……啊,这下子一定要找自家执法者请个十年的假期才行……
“喂,蓝龙,的爪子上附带了腐蚀和撕裂的能力,你真的不要紧?”苏平静的话语从后背上传来。
“我可是龙族,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小伤就倒下。”赛利赞亚故作轻松地说道,其实他已经有一百多年没这么疼过了,不过总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失态不是。“还有我叫赛利赞亚,不是蓝龙。”
“麻烦。”
果然又是这个回答……赛利赞亚吐了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别去纠正对方,然后问道:“对了,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虽然现在是晚上,这里又是没什么人的地区,我也对你的幻术比较放心……不过总不能一直漫无目的地飞下去吧?还是说其实你是想趁机过一下龙骑士的瘾?”
“到了。”
“啊?”
赛利赞亚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明白过来对方在说什么,直到她说“目的地到了,下去吧”才恍然大悟,一边降落一边暗暗吐槽对方跳跃的思维能力。
片刻后。
“你确定没弄错地方?”
化为人形的赛利赞亚看着眼前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废弃洞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没办法,谁让自
己没掌握随时与自家执法者联系的方法呢。
“是的,我们先疗伤。赫米里欧斯大人刚刚告诉我,要我们休整完毕后激活在这里的传送魔法阵,天亮后去和接应的人见面。”苏叹了口气,显得有点失落,“果然,我的修为还不够么……原来大人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才安排人来帮助我们……如果我可以再强一点的话……”
“喂喂,大姐你可以啦。”赛利赞亚苦恼地敲敲自己的头,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躺下去,“你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就算是光与暗的结合想要对付两头大恶魔也不现实啊,况且你消灭了一头,这已经很好了啊。有句话怎么说的,但尽人事,各凭天命?对对,你看啊,我们已经尽力了,不管是战术还是战略上都没有错误,谁知道会有该死的家伙中途跳出来呢?”
说着,他的表情变得略微严肃起来:“我们不是神明,没办法预料到一切,而且执法者大人也不是不相信我们,只是他们站的位置更高,需要考虑的自然也更多。而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不就行了吗?何必把所有的错误都揽下来呢。”
“你很烦。”
苏眼中闪过一丝动容,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坐下来开始用魔法疗伤,不过她眼神的变化却被赛利赞亚尽收眼底。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年轻的龙族知道自己当年做游吟诗人的本领又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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