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林延潮动笔,不免有人讥笑,这小子装模作样,还弄得挺好的,到时候看你写出来的是什么样的章。林延潮也确实是在装模作样,他也想按照自己的角度来破题的,但是脑子里想了好几个破题的答案后,拿来与记忆里名家范一比,就成了渣渣。
看来自己的水平还是不够,索性林延潮也不改了,直接将范的破题写上,破题一定,章也是定型了,正是破题之前,章由我,破题之后,我由章。
林延潮一路写下来,将后面的承题,起讲,起股,束股的地方,略作了修改,当然这也是无伤大雅,不过这一番却费了林延潮不少脑筋。这么做纯粹是掩人耳目,毕竟写得范一模一样也真心不太好吧,这也是考试中唯一需要林延潮动脑思索的地方。
林延潮第一篇很快写完,但大部分人才刚刚开始在草稿上动笔,拟好了破题承题数句,还有几人还未想出如何破题,正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十分苦恼。
林延潮于是第二篇,第三篇赶紧放慢了度,竟是将剩下几张纸,练起了字来。待到考试还有半个时辰结束时,有几人信心满满地交卷了,林延潮这才拿出表纸,将稿纸上的,誉写到卷子上。
誉写好的卷子,是直接交给考官的,在考试里,誉写的章,字迹一定不仅要端正,还要美观。
但了万历朝时,考场书法,早已不是馆阁体的天下了,颜体与馆阁体,一般都是笔画干净,点画到位,且字迹写出筋力丰满,气派雍容堂正,更少了几分妍媚,仿佛可见当年颜公骂李希烈时铮铮铁骨,刚直不阿。
现在林延潮笔力,自然达不到那种境界,但经过三个月的苦练,做到笔画干净,点画到位八个字倒是不成问题。整张卷子卷面看得干净整洁,林延潮不由涌起一股成就感,重生后数这一篇的字,写得自己最喜欢,当然以后还会写得更好。
写完林延潮拿上去交卷时,县学教谕扫了一眼卷子,抬起头看了林延潮一眼,没说什么。林延潮行了一礼,当下走出了书屋。
卷子是一交上去就改的,当然是由命题的县学教谕亲自评卷的。
午饭时,众人谈论起早上的考试,有人喜,有人愁,喜的人,津津有味地谈着自己如何解题的思路,愁的人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月课也是事关外舍的排名,而且分量比朔望课更重,仅次于三月一次的季课。就学书院的弟子,若是见自己排名逐步上升还好,若是下降则说明他们越读越回去了,心底压力未免更大。
不少人无心下箸,吃着吃着就起呆来,有的人只是扒了几口,就将食盒一推,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独处。林延潮看了这一幕,也不由想到后世自己当高三狗的时候,即便是穿越了几百年,这一番情绪大家都是感同身受。
不过林延潮这一次考得不错,心情自然也就好,他走到自己习惯去的亭子上坐下,望着四周马上要入冬的景色,就着庭前的梅树下饭,这也是一件雅事。
林延潮打开了自己的食盒,今日的饭食,还真不错哩,不仅有荤有素,膳夫居然煮了海蛎蛋汤,以往可是一直喝白水的。
林延潮在大快朵颐。一旁几名弟子来到亭子前,笑着问道:“林兄,这一会考试如何,有无把握?”
林延潮想了下道:“还不错。”
几名弟子相视一眼,笑着问:“敢问延潮兄,你说还不错,是觉得自己能排在多少名?”
林延潮夹了一筷子海蛎,认真点点头道:“前五有之吧!”
“前五?延潮兄,你还真是信心十足。”那人忍不住笑着道。
林延潮道:“也是。”
众弟子听了皆是拱手,窃笑而去。
林延潮也是拱了拱手,继续吃饭。
下午外舍放榜,斋夫拿着榜纸,直接贴在了书屋上。
众弟子们都是心情忐忑的,一下子涌到榜前。
“陈兄,你考如何?”
“不提了,我第三题写来不及了,只考了第十七名,比上一次还落后两名,马兄满脸春风,该是不错吧。”
“是呀,这比上一次进了三名。”
“恭喜马兄,内课生有望。”
“你们看这第二名的是林延潮吗?”
一时所有人都是禁声,齐刷刷看向榜去。
高居榜的依旧是叶向高,第二名林延潮,第三名余子游……
“诸位这榜单,是不是挂反了啊?”
众人看了心底第一个反应都想笑,那整日背书的书呆子。上一次此人写的时,不是不堪入目吗?此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此人时不是写得一塌糊涂吗?”
“肯定他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噤声,林延潮就在一旁。”
“这有什么不可说,我就是要说给他听,我等寒窗苦读十年,怎么能与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共学。”一名耳红脖子的弟子大声言道,还回头瞪了林延潮一眼。
“贺兄说得对,真是如此,我们岂能坐视,其中若有蹊跷,我必与向山长讲郎申述。”
“好了,好了,贺兄,马兄,”陈行贵站了出来,看向林延潮道,“稍安勿躁,等卷子出了再说,林兄,清者自清,也是不怕别人说,是不是?”
陈行贵向自己递话了,林延潮也知此人平日与余子游交好道:“陈兄说得是。”
“好了,大家散了吧。”
听陈行贵这么说,众人都是走入书屋,陈行贵看了余子游一眼道:“余兄?”
余子游回过头来道:“没什么,看了卷子再说。”
不久之后,县学教谕拿着一叠卷子进入讲堂。
朝廷有制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数人,必须由举人、贡生出身,藩司指派,平日教学秀才。
众弟子都是屏息静气,县学教谕算是名儒,老举人一名,闽县又是十闽邑,读书人质量最高,此人教书县学,清名甚佳,学识不在山长林垠之下。
还好这一次县学教谕批卷,若换了不知是哪里来的人改卷,外舍的弟子此刻早就掀桌子,造反了。
县学教谕负手道:“老夫来濂江书院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收获甚佳,你们中哪一位是叶向高,林延潮啊?站起来给老夫看看。”
叶向高,林延潮一并起身。
县学教谕满意地道:“虽非我闽县子弟,都是可教之才,可惜,可惜。”
众弟子能入书院读书,都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县学教谕话中意思,很明白,说叶向高,林延潮都不是闽县人,将来就算进学,中了秀才,也不能到闽县县学读书。他说的可惜,就是不能以教导二人而遗憾。
众弟子都是惊讶了,叶向高也就罢了,这林延潮怎么可能啊。
一旁余子游脸也是青了,他也是此次月课第三名,屈居于林延潮之下就是不舒服了,但是县学教谕只提了叶向高,林延潮二人,而不提他,说明自己与他们二人的水平,并不在一个层次上。
余子游看向林延潮心道,我倒要看看你卷子,有何过人之处。
县学教谕因讲完卷子,就要去中舍了,故而只拿了叶向高一人的卷子来讲。
林延潮在下面听了叶向高三道破题,都不是从《大题小题府》里出的,大多是自己的写的,但即便如此,也是别出心裁,从另一个思路上破题成功。这才是林燎要求自己达到的境界。
林延潮仔细体会,叶向高破题的精妙之处,但其他弟子却没有什么心思,他们要看得是林延潮的卷子。
县学教谕将卷子给弟子后,就走了。
林延潮拿起自己的卷子,但见好几处写得好的地方,都用朱笔画了个圈,左上角圈了一圈,用朱笔写了个第二。
“延潮兄,拿你的卷子一观,可以吗?”
因为是盘膝坐得缘故,书屋的案几很矮,比桌上电脑桌高不了多少,所以两位马姓,贺姓同学站在林延潮身边时,显得有几分居高临下。
要令人原谅是,林延潮入学这么久两位马姓,贺姓的同学名字一直都不知道,当然以他过目不忘的能力,要记怎么会记不住,但是他真觉得没有必要。
“延潮兄,拿你的卷子一观,可以吗?”
二人这么说,但口气里是询问的意思,但动作却简洁明了,直接从林延潮桌上将卷子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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